抵达青宇高中西门时还未到九点。
周日晚上的校园空空荡荡, 保安大爷面前有个唱戏机，放着咿咿呀呀的戏, 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
周边却并不安静，就好像暗处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一样。
想也知道，程星今天在马场跟陆琪打赌时，很多人都知道。
这种热闹不看白不看，所以很多人都来了。
或是开着车在暗处等，或是在店里伪装路人。
被人暗中观察的感觉很不好, 幸好车上玻璃是防窥膜。
隔绝了很多目光。
即便如此，姜瓷宜也还是问：“后悔了吗？”
程星低敛着眉眼，“还好。”
从被姜瓷宜戳穿她这个计划之后, 她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姜瓷宜了。
她不是陆琪，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欺负人。
哪怕她说服自己是在为姜瓷宜报仇。
为什么那些欺负过姜瓷宜的人, 仍旧过得逍遥自在，而姜瓷宜要一直深陷梦魇？
姜瓷宜又做错了什么？
程星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又思考了很久才思考出报复陆琪的方式。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这一切都在姜瓷宜问她：“你就习惯，也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当时她的语气里没有谴责之意，也没有鄙夷。
但当这个问题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 程星感觉到羞愧难当。
为有这个想法而羞愧。
也不知为何, 当时仿佛原主的情绪也有所变化, 跟她自己的情绪糅杂在一起，一时间让她有些难以区分。
就好像，姜瓷宜在质问她的灵魂。
而她的灵魂经不起任何一点拷打。
程星开车的时候一路缄默，也没问姜瓷宜准备怎么解决。
反正由她去, 再坏也坏不过她这种处理方式。
静默的空间内, 姜瓷宜打开车载音乐，舒缓的音乐声将气氛烘托得平和许多。
等待的时间总是分外漫长, 尤其还有人暗中注视。
就连不怎么在这个圈内混迹的许婧橙都得知了消息，发微信问程星怎么闹到了这一步。
不过没有任何看热闹的心思，单纯问了句。
程星发了个摊手的表情包，【一时冲动。】
发完消息的时候再一看，已经21：28。
陆琪还未出现。
程星摁灭手机屏幕，低声道：“她应该不会来了。”
“不会。”姜瓷宜笃定地回答，目光直视前方：“她会来。”
“那她准备迟到？”程星问。
姜瓷宜顿了下：“她会踩点到。”
因为陆琪笃定程星不会做太过分的事。
毕竟程陆两家有合作，谁求谁都还说不准。
可她忘了，现在的程星早已不同以往，能做得出打她耳光的事情。
与此同时，青宇高中另一条街。
灰色豪车低调地停在街边，苏曼春坐在副驾冷声道：“非得要去么？”
“不去怎么知道她唱得什么戏？”陆琪在车内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圈烟雾，苏曼春微不可察地皱眉，想要摁下车窗。
可是车没打火，车窗降不下来。
“密闭空间抽烟，容易死。”苏曼春厉声道。
“早就活够了。”
陆琪这副无所谓的模样让苏曼春愈发烦躁，回国之后事情并未如她预想得那般发展。
看起来她回国的这个决定愚不可及。
但她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对她来说，跟程星结婚很重要。
但她的前途同样重要。
她是念着上一世程星给她留了两个亿的情，但程星现在却不认了。
还对那个残废妻子那么好。
如果程星真的跟那个残废成了，那她呢？
最后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可能。
苏曼春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陆琪现在更像在当一个不长眼的NPC，上赶着促进两人的感情。
苏曼春感觉自己找了个猪队友，但没办法，谁让她是陆家次女呢？
最起码，她还有这个保底。
说白了，如果程星这一世真跟上一世完全不同，那她还能保底跟陆琪这个混蛋。
陆琪虽然混蛋，但跟她一块儿的时候也算是不错。
比不上程星那样言听计从，但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反驳她的话。
反正现在苏曼春觉得自己上一世蠢爆了，觉得自己得到了出国读书的机会，就有可能改变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也会让自己在另一个赛道发光发热，却没想到，现实重重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
当时留在国内就好了，哪怕程星再不成器，对自己也是死心塌地。
她可以怂恿程星去争程氏集团的股份和话语权，把程氏集团握在自己手里，比自己重新开辟赛道卷生卷死好得多。
书读再多也比不过出身。
当时她想着可以两手抓，反正程星那么爱她，就算她去读了书，程星也会在原地等她。
却没想到……
这一世，苏曼春想运筹帷幄，谋划好一切。
却没想到陆琪这个猪队友，一直去挑衅程星。
苏曼春旁敲侧击地劝她进公司，在陆惜时手下做事，起码在公司里掌点实权。
陆琪却轻描淡写地笑：“你真当陆惜时是吃素的？想从她指缝里漏点给我，简直难如登天。”
“你就甘愿一直领家里的零花钱？”苏曼春问。
陆琪顿了下，随后轻笑：“我是个养女，你知道吧？”
苏曼春皱眉：“但陆惜时对你很好，你母亲也对你很好。”
“都是假的。”陆琪勾着唇，言语间颇为不屑：“不这样做怎么能体现出她们的善良？”
“虚伪。”陆琪说。
苏曼春不说话了。
但现在陆琪很明显是在作死。
在陆家和程家合作如此重要的关口，她非要跟程星闹龃龉。
上次陆惜时都为了她给程家让了几分利，她却还要捅娄子。
忍一时风平浪静。
可惜陆琪不听。
陆琪的烟燃尽，车内烟雾缭绕，苏曼春咳了好几声，陆琪这才点火，将车窗打开
烟雾见了风，和寒凉的夜风缠绕在一起。
陆琪将烟蒂扔出去，还一闪一闪地冒着火星子。
“忍？我在陆家忍够久了。”陆琪勾着唇笑：“反正她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最多陆惜时不理她，或是像高中毕业之后将她送去国外。
车内烟雾散得差不多，陆琪踩下油门，拐过路口。
“陆琪！”苏曼春说：“你非要这么做么？”
“不然呢？当个懦夫？”陆琪轻佻地说：“还是说怕我让你的心上人出糗？”
“她都不跟你结婚。”陆琪挑衅她：“还当你是以前在她面前呼风唤雨的苏曼春呢？苏曼春，她已经不爱你了。”
陆琪一句比一句欠。
苏曼春却闭了闭眼睛，“算了。前面路口把我放下。”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怕被她看见你跟我为伍？”陆琪问：“还是你怕她知道我们其实已经睡过不少次了？”
下一秒，苏曼春扇了陆琪一巴掌。
正在开车的陆琪脸麻了半边。
“我警告你。”苏曼春厉声道：“不要破坏我的计划，不然我迟早把你弄死。”
陆琪一个急刹，苏曼春的身体惯性往前冲，差点磕在前边，安全带把她的身体勒得快要出不上气，但内心像是烧着一把火似的。
“是弄死我，还是我拉你一起下地狱。”陆琪生气了，但没有大吼大叫，表情阴翳，语气阴沉。
听起来跟这萧索的街道格外搭。
“不好说。”陆琪阴恻恻地说：“苏曼春，装什么一往情深。你特么跟我上床的时候也叫得很爽。”
苏曼春：“……”
“你疯了。”苏曼春说。
陆琪看向她，露出微笑：“你才知道。”
苏曼春：“……”
她解开安全带下车。
站在冷冽寒风中，衣服下摆随风飞扬。
“你自己去吧。”苏曼春说：“不跟你丢这个人。”
陆琪闻言没说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一脚油门轰然而去。
-
程星等的时间有点久，到了35分陆琪还没出现。
程星说：“陆琪应该不会来了。”
姜瓷宜却很笃定：“她会来。”
话音刚落，陆琪的车就出现在对面。
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她们的车驶来，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仿佛要直接把她们的车撞废。
程星见到她车疾驰而来，眼睛顿时瞪大，立刻启动车子。
姜瓷宜却眼都不眨地摁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动。
眼见着陆琪的车要撞上来，姜瓷宜却勾着唇讥讽地笑。
下一秒，陆琪的车往右偏移，一个急刹停在路边，和程星的车就差几厘米。
从程星这个主驾的视角看，几乎是撞上来了。
隔着车窗能看见陆琪的脸，她挑衅地朝程星和姜瓷宜竖起中指，然后是隔着车窗无声的对峙。
良久，陆琪才下车，倚在车边点了一支烟。
程星也准备下车赴约，但姜瓷宜却拉了下她的胳膊：“不用出去。”
“你准备怎么做？”程星问。
同时很认真地盯着姜瓷宜看。
姜瓷宜望着陆琪的目光很复杂，语气淡淡道：“让她站着等，附近很多人，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向她。”
只有她是被注视的。
而姜瓷宜，不愿意再被注视。
姜瓷宜说：“她看着越淡定，越不在意，心里就越慌。”
程星顿了顿：“你好像很了解她。”
车内正在放一首轻音乐，叮铃铃的声音悠扬婉转。
姜瓷宜笑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爱人和亲人外，最了解你的一定是你的敌人。”
“甚至，敌人比你的亲人和爱人都更了解你。”
程星了然，看向陆琪的目光也更沉。
一支烟燃了一半，陆琪手一抖，烟灰掉在手上，烫得她打了个哆嗦。
但她却只是阴恻恻地看向程星的车。
不一会儿，把烟扔在脚下踩灭，然后在地上找了找，拿起一块石头，直接朝程星的车砸过来。
看上去用尽了全身力气，把今日所有的不满都发泄了出来。
但程星的豪车玻璃只是被打出一道印迹。
程星问：“下去吗？”
“不。”姜瓷宜说：“我们今天都不下去。”
“只是耗着？”程星问。
姜瓷宜摇头：“只是在看她的心理防线有多高。”
陆琪当年最喜欢做的不也是击溃别人的心理防线么。
姜瓷宜小的时候不懂，为什么陆琪不打她，也不骂她，只是围着她，用那种很讨厌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看。
如芒在背。
现在想明白了，陆琪最在意的就是别人的目光。
所以她率先能想到的就是盯着别人看，看得别人害怕，却又不敢做别的。
只是一个眼神压制，就已经足够让人瘆得慌。
那些年，她做到了。
姜瓷宜从一个走路板正的人变成不敢抬头走路的人，老师上课喊她回答问题，她会没有自信，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站起来自信地回答。
她被摧毁了所有自信。
现在，姜瓷宜也是在报复她。
不过是用一种温和的方式。
一块石头没有砸烂挡风玻璃，陆琪又找了一块，也没了最初的淡定。
她本可以过来敲窗的，但她没有。
毕竟这意味着先败北。
所以她用了最拙劣的方式，两块石头砸在豪车的挡风玻璃上，只砸出了两道很淡的痕迹。
陆琪连着砸了四五次，姜瓷宜启动车，车灯耀眼，照在陆琪身上，让她的动作一顿。
下一秒，姜瓷宜摁下车窗，将手伸出窗外，朝她比了个中指。
“草。”陆琪的声音很大，但姜瓷宜没理会，只阖上车窗。
“想撞吗？”姜瓷宜问程星。
程星疑惑：“嗯？”
“我们该走了。”姜瓷宜说：“你过不去。”
程星几乎想都没想，启动车子撞向陆琪的车。
撞的幅度不大，程星这辆车的减震很好，车内也只是轻轻晃动。
陆琪站在原地，脸色阴翳得可怕。
姜瓷宜却拔出了行车记录仪的储存卡，从车内翻找出一张名片，拿出手机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你好，是陆小姐吗？”姜瓷宜语气淡淡的：“我是姜瓷宜，在青宇高中西门看见了陆二小姐。”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姜瓷宜只淡然道：“陆二小姐像是喝醉了。加个好友吧，我给你发视频。”
很快，验证消息通过。
姜瓷宜加到了陆惜时的微信，顺带将刚才的视频发过去。
视频没有声音，也不长，但能看见陆琪像个疯子一样不停砸玻璃。
真跟喝醉了似的。
陆惜时：【我让人去接她，谢谢。】
姜瓷宜：【客气。】
陆琪也震惊完程星她们的举动，忍无可忍敲响了她们的前车玻璃。
两侧的车玻璃同时落下，程星和姜瓷宜齐刷刷扭头看向她，目光坦然，就好像刚才是无心之失。
在姜瓷宜开口前，程星冷声道：“保险公司会联系你的。”
陆琪：“？”
“陆琪。”姜瓷宜看向她，将手机举到她面前，屏幕上赫然是陆惜时微信的个人页面。
陆琪脸色顿时变了，“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姜瓷宜说：“取决于你会干什么。”
“我特么可什么都没干。”陆琪很燥。
不知道姜瓷宜从哪搞到了陆惜时的微信，要是被陆惜时知道这些事……
根本不敢想象。
陆琪眼神狠厉，威胁道：“你告状试试！”
姜瓷宜戳着屏幕，打下一行字，陆琪看见之后立刻去抢她的手机，姜瓷宜却摁了快捷键递给程星。
屏幕赫然变成了相机。
陆琪没能抢到手机，气得去掐姜瓷宜的脖子，程星忽然懂了姜瓷宜的用意。
一边历喝：“你干什么？”
一边拍下视频。
陆琪也发现了她的举动，松开了手，但姜瓷宜颈间已然有了红痕。
“我草！你们特么的想干什么？”陆琪情绪已然有些崩溃：“以为把这些都告诉陆惜时就行吗？”
“当年的事，你猜陆惜时知不知道？”陆琪阴恻恻地冷笑。
“她当然知道。”姜瓷宜淡然道：“不然怎么会把你送出国呢？”
姜瓷宜看向她，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穿人的灵魂：“但你觉得，如果这个视频曝光在网上呢？”
“程家和陆家的合作你们不要了？！”陆琪吼道。
姜瓷宜浅笑：“那要看陆家能为陆二小姐拿出多少筹码。”
“或者换句话说，陆二小姐值多少钱。”姜瓷宜说：“陆家正值上升期，陆惜时多年汲汲营营，你猜这个视频能不能摧毁？”
陆琪彻底崩溃，大吼道：“姜瓷宜！你要什么？！”
“我听得见。”姜瓷宜说：“你可以小声点。”
姜瓷宜看上去泰然自若，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陆琪的心理防线击溃，将其逼到墙角。
即便她坐着，气势上也已经压死了陆琪。
“我要当年跟着你欺负过我的所有人，上门来给我道歉。”姜瓷宜看向她：“你能做到的吧？”
陆琪：“我特么都多少年没跟……”
姜瓷宜兀自打断：“陆琪，你能做到的。”
“不然，陆家会跟着你一起付出惨痛的代价。”姜瓷宜冷冷道：“你会成为陆家的弃子。”
“啊！！”陆琪气得一脚踹在车门上。
姜瓷宜却摁上车窗，轻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