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窗帘整整齐齐地被系在两侧，刺眼的阳光倾泄入室内。
程星的眼睛被晃得有些难受, 她抬起手臂遮了遮光。
这样的办法并不能长久，在她缩进被子里差点把自己闷死以后，终于不太高兴地坐了起来。
脑子仍旧昏昏沉沉的，宿醉加感冒之后睡过一整夜，鼻子像是被什么堵死了一样，根本呼吸不过来。
窗外阳光很好, 看得出来是艳阳天。
江港的冬天阳光要比京市秋天还温暖，程星坐在床上发怔，仍旧会恍惚。
却能迅速分辨出自己身处于哪里。
她长叹了一口气, 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脖子，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但站起来以后仍旧没什么精神, 干脆跑去盥洗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这下彻底清醒。
她强忍头痛站在窗前打了一段八段锦, 给自己打出了汗，又去泡了一杯盐水喝掉。
温热的水进入她的口腔，顺着她的喉咙流入胃里, 让她整个人身上都热热的。
清醒过来以后, 昨晚醉酒后的记忆也进入脑海。
程星不怎么喝酒, 酒后也不会断片，所以记得很清楚。
即便是醉酒，她也没有露馅，就是表现得异常兴奋。
但也正常, 喝醉酒的人都会这样。
不过, 她昨晚睡得半梦半醒间，看见姜瓷宜进她房间来给她喝了感冒药。
就是很熟悉的味道。
她还跟姜瓷宜打岔说了几句, 但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那时她意识不算清醒。
可又觉得那景象太过虚无，像极了她的梦境。
程星想了很久，还是没想明白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干脆下楼以后求证姜瓷宜。
楼下餐厅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程星将姜瓷宜的轮椅推在自己对面，又绕桌半圈坐下。
早餐是简单的西餐，牛奶面包蔬菜沙拉，看着那一盘倒满了沙拉酱的蔬菜，程星就有点饭冷淡，便问管家：“可以给我们做一些中餐吗？譬如葱花饼、酱香饼之类的。”
江港这边的餐饮习惯也偏西式，口味清淡，但程星长了一个中国胃，只有中餐能抚慰她的心。
管家顿了下，鞠躬道：“好的。”
等管家离开之后，餐厅便只剩了程星和姜瓷宜俩人。
程星咬了口面包，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昨晚是不是进我房间了？”
“嗯？”姜瓷宜挑眉。
“你给我冲了感冒药喝，对吧？”程星问。
“没有。”姜瓷宜矢口否认。
“真假？”程星口中的面包索然无味，原本她就不大能确定，这会儿听姜瓷宜笃定否认，一下子怀疑起自己。
“假的。”姜瓷宜又说。
这一清早，程星的心被她吊得七上八下，最终又稳当落回去，笑道：“我就觉得我看到了个仙女，怎么可能不是你。”
姜瓷宜：“……”
程星调侃她：“做了好事还不说，干嘛？怕我给你发锦旗？”
姜瓷宜低头安静地吃面包，“没有。”
毕竟昨晚都已经发过好人卡了。
程星这才安心吃东西，等到吞咽下去才继续道：“幸亏你昨天给我冲了感冒药喝，不然我早上可能都爬不起来。”
因为小时候有病根，程星长大后就算严格防护，每到换季的时候还是会很容易感冒，免疫力比其他人都要低些，在医院各科室实习的时候，她最怕轮转到急诊，尤其是春秋换季的时候，那时候的急诊大多都是急性感冒和各类感染病，就算她戴好口罩，也难免被传染。
不过她只要在感冒当晚冲了感冒药喝，第二天再出出汗就会好很多。
如果当晚不喝感冒药，第二天她可能会直接在床上昏睡过去，也很容易发高烧。
有一年她犯倔，当天察觉到了自己感冒，也没喝药，想着硬抗过去增强抵抗力，结果第二天高烧到三十九度七，差点没把她烧傻。
所以这话她说得真情实感，落在姜瓷宜耳朵里却更像恭维。
姜瓷宜没准备让她感恩自己，淡然道：“你昨晚的酒是因为我才喝的，那是我的谢礼。”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程星说：“我今天早上好多了。”
“那就行。”
程星原本是个不大习惯在餐桌上说话的人，但跟姜瓷宜同坐在一张桌子上，总觉得应该要说点什么。
不过还没等她想到新话题，管家已经将刚做好的餐食端了上来。
葱花饼和酱香饼都做了，但是都没有在京市吃的好吃。
程星勉强吃了一些，还分给姜瓷宜一点。
等到吃完之后俩人又一起坐车回医院。
在车上，程星跟姜瓷宜商量出院的事，俩人都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大碍，但程星还是担心姜瓷宜的胃和腿，便让她做个全身检查，等到检查结果出来之后没什么大问题再办理出院手续。
姜瓷宜欣然应允。
-
医院。
程星一回病房就看见关琳敏坐在待客沙发上，板着一张脸瞪她，“你生病了不知道吗？还要乱跑。我这一晚上提心吊胆的。”
程星连忙上前挽着她的手臂，“您怎么来了？我就是回家住了一晚，医院的床我睡不惯。而且我身体这么好，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说话的鼻音还很重，关琳敏听完以后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这叫身体好？你出去是不是吹风了？都感冒了。”
“小事情。”程星笑笑：“感冒这种小病，过几天就好了。”
听她不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关琳敏冷声道：“你要是再这样就给我搬回老宅，反正你祖母快要走了。你带着小姜回家去住，家里人多热闹。”
“哎？”程星闻言立刻害怕。
她本来就不太会扮演原主的人设，在姜瓷宜面前都已经够漏洞百出了，要是再回到老宅，成天跟那么多熟悉原主性格的人待在一起，那她岂不是分分钟都在露馅的边缘？
程星还不想活得那么累。
“哪有刚结婚的妻妻回家里住的道理？小姜马上要上班，老宅的位置那么偏僻，通勤都要好长时间。”程星解释的时候，直接跟着关琳敏一起喊了小姜，喊得格外顺口。
“你家里倒是热闹了，也不问问小姜愿不愿意？还有我愿不愿意？”程星摇头：“反正我是不愿意的，小姜肯定也不愿意。”
“让你们搬回家，多得是人伺候你们，你们还不乐意？”关琳敏斜睨她一眼：“我不管，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后必须回老宅住一段时间。”
“为什么？”程星不懂。
“你想想还能是为什么？”关琳敏语气变得沉重，看程星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或者我半个月后搬到汀兰公馆住一段时间。”
程星：“……”
她似乎明白了关琳敏的意思，也无话可辩驳。
但程星的沉默在关琳敏看来倒像是生气，关琳敏不由得皱紧眉，摸着程星的手背温声道：“星星，以往你做什么妈妈都没教训过你，也没拦过你，因为妈妈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但这次我发现我错了，你在某些事情上很轴，甚至有些……”
关琳敏顿了顿，想要找个不那么严厉的词来形容，但思考半晌，最终跳过了这个词。
“过往是我们对你太过宠溺，才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你和小姜之前的事情我已经查过了，我一直都以为你是真心喜欢小姜，但没想到是因为苏曼春。”
程星抿唇：“妈，现在不是这样。”
关琳敏很严肃地看着她，并没有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继续道：“苏曼春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妈妈也接触过。那个女孩有野心，而且看不上你，你没办法成为她的跳板，如果放在你哥哥身上，无论是你大哥还是你二哥，她一定不会选择出国，而是会留在江港结婚。”
提到苏曼春，程星忽然感觉自己心里有一团火。
并非源自她，而是出于身体生理上的反应，像原主的情绪反应。
果然，原主对苏曼春是真爱么？
程星捂着自己的心口揉了揉，想要将那份不属于她的愤怒压下去。
关琳敏却关切地问：“是不是难受？”
“还好。”程星温声回答：“妈，您继续说。”
“你也不要觉得妈说这些是在打击你。”关琳敏说：“你有你的好，但不是苏曼春现在要的，所以你们错过也没什么好遗憾。她只是喜欢你对她好，不是喜欢你。”
程星闻言，眼神都亮了。
到底是谁说关琳敏是程家唯一没心眼的？
她心跟明镜似的。
苏曼春对原主的情感就是这样，并非不喜欢，但喜欢的是原主那份喜欢。
关琳敏活了这么多年，早年跟着父亲出席宴会，后来跟着程坤山，操持过大大小小的宴会，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像苏曼春那样的女孩见得太多。
“当然，也不要因此去怨恨苏曼春。一个人不爱你，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错就错在她生在了苏家，还有个样样都好的姐姐苏冷月。”关琳敏慢声细语地跟她说话，恍惚间，程星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她考上大学要去住校，开学的前一晚，她妈妈就是这样叮嘱她的。
叮嘱她要跟同学处好关系，要多多参与社团活动，军训的时候如果太累就请假，如果感觉撑不住就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会帮她去医院开证明，让她不必军训。
如同潺潺泉水一样，温柔地关怀着她。
程星看着她的侧脸，忽然靠在她的肩膀上。
关琳敏错愕片刻，印象中女儿已经很久没跟她这么亲近了。
虽然她在家里见到自己还是会撒娇，却不会亲昵地靠在她肩膀说话，也不会有多少耐心。
“我知道。”程星靠着她，温声道：“珍惜眼前人。”
“是的。”关琳敏平静了下心情，劝她：“不管你再怎么样喜欢苏曼春，也不能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小姜身上。你不能因为小姜没了家人就欺负她。”
之前关琳敏一直都以为是程星无条件对姜瓷宜好，毕竟程星当初追姜瓷宜轰轰烈烈，她一出门打牌就有人跟她说，你女儿最近在追一个法医，成天在江港警署门口待着，知道不？
关琳敏想不知道都难。
后来姜瓷宜车祸，程星对姜瓷宜求婚，这些事关琳敏都是从牌友那儿知道的。
关琳敏起先想阻止，后来见程星终于从苏曼春出国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干脆也就不管了。
反正就这一个女儿，不管跟谁结婚，程家都养得起。
只要她开心就好。
结果闹到现在，是她误会了姜瓷宜。
当她把分配到汀兰公馆的管家叫过来问话时，才知道她家星星这些天做了多么离谱的事情。
关琳敏觉得，从现在教也来得及，来不及就看着，总不能再让小姜受了委屈。
“我知道。”程星朝她笑笑：“小姜没了家人，以后我就是她唯一的家人，所以我一定会对她好的。之前是我猪油蒙了心，犯浑，以后我肯定积极进取，当个好人。”
关琳敏错愕：“你不会是哄我的吧？”
“我哄你干嘛呀？”程星说：“我这些天是真的想通了，小姜长那么漂亮，还那么有能力，哪儿不比苏曼春强？而且，现在小姜在法律关系上，真的只剩我一个亲人了。”
还有她父亲，但已经又被程星送进去了。
之后姜瓷宜会找到她真正的亲人，到那时程星也算功成身退。
不过现在……
程星仰起头看着关琳敏，忽然很崇拜这个母亲：“妈，你好棒。”
“嗯？”关琳敏不解，“怎么突然拍起我马屁了？别以为这样我就不会监督你。我跟你说，要是你再欺负小姜一次，我肯定饶不了你。”
程星急忙回答：“行行行，你监督。你最好对小姜好点，让大家也对小姜好点，她昨天还给我冲感冒药呢。”
关琳敏：“……？”
这是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情吗？
程星之前对关琳敏并不亲近，就算给她做礼物也不过是存了讨好姜瓷宜的心思，带着攻略的目的。
但这会儿跟关琳敏聊了一会儿，发现她真的是个妙人。
她是爱女儿的，甚至是溺爱。
但也会照顾到旁人的情绪。
知道引导程星不要恨苏曼春，也知道不让程星欺负姜瓷宜，为此还想到了监督的办法。
不过程星还是没松口要跟她们一起住的事情，只是说：“汀兰公馆的帮佣不都是你的人吗？你让她们监督我不就行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还能再欺负小姜不成？”
关琳敏白了她一眼：“之前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怎么还能做出那么……恶毒的事情？”
程星：“……”
原主个禽|兽！
“我以前就是混蛋，混球。”程星说：“脑子不清醒，放着那么好的人还不珍惜，傻叉！”
程星骂得太真情实感，关琳敏都听不下去：“行了。哪有这么骂自己的？知道错了就行，以后改掉。还有，一定一定要跟小姜道歉，把你张扬的那套都给我收起来，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要是小姜想把你告上法庭，咱们家可以给你请律师，但你也得道歉。”
程星点头如捣蒜：“行。”
不过关琳敏对于她们这段关系还是持乐观态度，毕竟姜瓷宜在这世上确实孤苦无依，跟程星离婚以后无处可去。
程星思考过后还是和她说了实话：“接下来我准备交给小姜抉择。她是个很刚烈的人，没办法和曾经犯过错的我走下去，所以我想跟她再试两个月，如果两个月后她还想离婚，我就跟她离婚。或者，她如果坚持现在离婚，那我们没多久就会去民政局。”
关琳敏闻言，纠结之后道：“也是个好办法。这个世上，会无条件原谅你错误的人只有父母。所以小姜不原谅你也是情有可原，但是离婚的话别亏待小姜。”
关琳敏说着顿了下，随后道：“算了，到时候我跟小姜说，之前我误会了她，也跟她道个歉。到时候你们离婚，我还有一套房子，再送她一个正在盈利的店面，她现在那副样子，应该很难再找到像之前那样的工作了。你跟她离的时候多给一笔钱。”
“给多少啊？”程星问，心里估了两百万。
结果关琳敏眼都不眨地说：“五百万吧。毕竟是你对不起人家。”
程星：“……”
好大方。
她更崇拜关琳敏了。
-
姜瓷宜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并无大碍。
而程星的主治医生也来帮她看过，针对她的感冒给她开了一些药，然后就有专人去办她们的出院手续。
关琳敏也过来跟姜瓷宜打了个招呼，还神秘兮兮地凑到姜瓷宜耳边说了些话，这才离开。
离开医院时，程星推着姜瓷宜的轮椅往前走，语气轻快：“小姜，出院咯。”
姜瓷宜不自觉皱眉，却在仰起头看见她脸上的笑意时忍不住勾了勾唇。
现在的程星是个很有感染力的人。
程星看见了她脸上一笑而过的笑意，一边把她推进电梯一边道：“想笑就笑，不要拘束。”
姜瓷宜：“……”
姜瓷宜甚至觉得，程星是有了三重人格。
从她们沉默地吵过那一架，程星比之前开朗很多。
那时她是温柔的，平静的，但眼神里总带着她看不懂的深沉。
现在的程星没什么心事，跟她说话也不拘谨，对待她就像是对待好友。
没那么疏离，也没那么亲昵。
坐在车上一路回家，姜瓷宜都在沉思，却没思考出结果。
结果大抵也只有程星本人知道。
车子停在汀兰公馆，程星熟练地将姜瓷宜从车上抱下来。
俩人回到熟悉的空间，已经是傍晚，晚霞大片大片连结，像是被火燎过的平原。
程星推着姜瓷宜走到窗前，安静地看了一场日落。
暮色西沉，帮佣端上晚餐。
俩人安静地吃完这一餐饭。
姜瓷宜是个没什么话的人，只要程星不说话，这顿饭一定是安静的。
此时，程星坐在她对面吃完这顿晚餐才想明白，为什么她平时在家吃饭习惯安静，而跟姜瓷宜一起吃饭时总忍不住想说话。
大概就是一个I人遇到了另一个更I的，于是勉强变成E人。（INFP性格属性）
不然气氛就会惨烈到让人抠脚趾。
但都不重要了。
等到餐盘被帮佣端下去之后，程星挥手让所有的帮佣离开，然后从一侧的椅子上拉开包，拿出准备好的文件。
程星将文件推向姜瓷宜：“现在你面前还是两个选择，一现在签下这份离婚协议书，我们明天去民政局。二，还是之前说好的，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已经帮你解决了你父亲的问题，这是我的诚意之一。”
两份文件同时摆在了姜瓷宜面前。
程星很温柔地对着她说：“小姜，生活不是对错题，是选择题，所以你选什么都是对的，不要有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