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辛将鉴定报告塞进自己的包里,叫了个车。

  从小区门口到机场的这段路程,古辛并未闲着。

  鉴定报告上的一字一句都刻在了她的心里,古辛闭上眼睛,将“录像”拉到翻找手机线索的那天晚上,胶片定格在一条奇怪的短信上。

  3月28日,陌生号码发来一条:[钱已转]。

  画面翻转,银行卡流水也定格在3月28日的晚上,一笔来自工商银行十五万的转账缓缓浮现。

  她用什么东西与人做交易,得到了十五万的利润。

  “古辛”身上什么东西能无本万利?没有。

  而“古辛”的周围谁有这个价值?晏双霜。

  古辛想,什么渠道能联系上狗仔爆料,且工作量太大,她还没时间一一看过的呢?

  只有微博。

  那个充满了垃圾信息的账号,光是筛选关注列表就已消耗她的大部分精力,私信草草看了最顶层便没有再看,却没想到这让她错过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手攥成拳,古辛脑袋撑在窗框上,太阳穴突突得疼。前面司机从后视镜里见她脸色难看,不由得搭话:“姑娘,你几点的飞机啊?”

  古辛勉强打起精神:“七点。师傅你能快点吗?我有急事。”

  “好嘞。”司机二话不说开始加速,“七点来得及,你也别太着急了。不过这么晚你准备飞哪儿啊?”

  “首都。”

  “首都好啊,我女儿也在首都,她前两天才和她老公一起去首都给孩子看病去了。“

  古辛顺着话头往下接:“什么病?严重吗?”

  “事关信息素,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我孙女是个Omega,才十四岁,上周她们班上有个Beta男生把家里的烈性抑制剂带来玩,不小心开了一瓶,结果全班好多个小朋友提前进入分化期了。”司机师傅显然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啪啪啪就将来龙去脉全说了,都不用听客提问补充。

  “啊,能治吗?”

  “送大医院测激素呗。”司机师傅利落地打着方向盘,“先测激素,然后看情况开药,看看能不能调节,如果调节不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没特效药?”

  “当然没有。”司机师傅撇了撇嘴,“人还是麻烦,每到分化期都有好多小孩出事的。什么腺体发育不全,信息素缺失,激素紊乱的,太多了,一大堆。医院全靠分化期养活了。幸好我们家的不严重,听说开个什么O激素药补充一下就行。”

  “那还行。”古辛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迟疑着问,“所以一旦开始分化期,医院就会给提前分化或者延后分化的小朋友出具鉴定报告?”

  “不行,得等分化期结束,激素水平不稳定的话,哪儿测得准你是什么性别。”司机师傅打趣道,“一看你就是分化期过得太顺了,一点儿也不烦恼。分化期不好过啊,有的人一两天,有的人要折磨好几个月呢。”

  古辛胡乱地应着,她看向窗外快速闪过的风景,心想,晏双霜她上一次有工作,还是在春节,一月底到三月底,两个月的分化期?

  这两个月她在哪儿?

  司机师傅说快就果然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到了机场,等过安检到候机室的时候,离飞机起飞还有五十分钟。

  手机屏幕熄了又亮,亮了又熄,最终古辛还是发了条微信给晏双霜:[有事,去首都一趟,周一回。]

  然后啪的一下拍了张机票一起发过去。

  然而等到登机了,空姐让手机开飞行,晏双霜都没有回。

  *

  晚上十一点半,首都。

  近年首都环境问题日益严重,春天有雾霾再正常不过了,大晚上的,古辛想看星星都没辙。

  古辛订的地方,是大学旁边的小旅馆,离研究所就是拐个弯的事情。从机场打车过来,司机一路风驰电掣,把古辛扔旅馆门口后迅速开离,好像生怕沾染上什么,徒留古辛呆滞在原地,一脸迷茫。

  而这份疑惑在古辛踏入名为“等爱”的旅馆后,终于有了答案。

  古辛进来后恨不得自己没有嗅觉,因为里面的抑制剂味实在太杂太浓了,好像一家粗暴的医院,将消毒水以致死量挥洒,任何进到这家旅馆的人都恨不得昏死过去。

  如果不是时间实在太晚,又是周六这种暧昧的日期,古辛都巴不得重新订个住处。

  前台面对一脸菜色的古辛见怪不怪,她登记完后,双手朝上说:“好一点的抑制剂需要单买。”

  “我一个人。”

  这下前台的表情终于有点惊讶的意思了,她上下扫了古辛一眼,嘟囔了一句:“真奇怪。”

  两三下开好了房卡,前台带她上楼:“如果有什么不适,麻烦尽快开抑制剂。否则本店不仅会拉黑你,也会上报警局说你在公共场合无差别释放信息素,到时候蹲几天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古辛有些震惊:“你们这里难道不接待情侣?”

  前台指了指楼梯间的标语——无信息素场所。后面还贴了个禁止的图。

  旅馆贴这个,有点冷幽默在身上的。

  然而古辛太累了,没有心思思考奇怪之处。到房间后,她匆匆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眼皮子都在上下打架,但心里始终揣着事,睡不太着。

  将晏双霜微信反复拉出来看,从微信名头像到签名她都已经倒背如流了,几个小时前发出去的消息还是没有回音。

  原来等一个回答是这么煎熬。

  古辛看着看着,眼睛终于慢慢闭上,睡意来得轻柔又汹涌,以至于古辛忘记了自己是个会做噩梦的人。

  就在她睡着半个小时后,十二点二十二分,屏幕亮了起来。

  [你去首都做什么?]

  *

  古辛清楚的知道这是梦。

  所有的一切都朦朦胧胧,古辛在梦里仿佛是在玩第一视角的RPG游戏,清醒又沉浸,情绪也跟着起伏。

  她的第一个感受是痛,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煎熬的痛苦,万箭穿心也不足以描述,痛到深处,古辛想,原来人真的能没有眼泪、没有伤口,却痛得说不出话来。

  干涩的眼球看着天花板,迷蒙的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一张同样憔悴却美丽的脸。

  晏双霜的嘴巴一开一合,好像在说什么,但古辛听不见。她死尸一般躺在床上,对外界没有丝毫反应,脑子里光怪陆离的那些东西在狂轰乱炸,将她的理智炸得一点也不剩。无论晏双霜对她说了什么,她都漠不关心,毫不在意。她如同坏掉的木偶,不在乎任何人。

  这样的态度引起了晏双霜的愤怒。

  啪得,脸上传来麻木的剧痛。

  古辛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被打了。

  打她的人跪坐在她的身边,捂着脸嚎啕大哭,晶莹的泪水一涟涟往下坠,吸引了古辛所剩不多的注意力。

  生锈的脑袋勉强开始转动。

  这是谁?

  好陌生。

  她认识吗?

  这掉下来的又是什么,这么漂亮,她怎么不记得。

  好累,好累啊。

  轻柔又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诱惑,它说,累了就睡吧,睡着了就不痛了。

  古辛被引诱了,喧嚣的脑海逐渐寂静,她缓缓阖上了双眼,她的手安稳地放在小腹处,如同要进入棺材般端庄。

  耳边的哭声大了起来,但思维不可阻挡地下坠,连带着哭声也逐渐远去,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入梦乡般安宁。

  失去意识前,古辛想。

  ——要是死的是她就好了。

  *

  古辛猛然惊醒!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瀑布般黏在额头,手心一片粘腻。

  外面的晚风呼啸,撞得窗户咔咔响,但古辛却觉得她的世界静极了。

  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还在梦里吗?

  如果这是现实,她为什么跟梦里一样痛苦到窒息?

  如果这是梦,那该如何醒来?

  冰凉的空气打在她的脸上,冻得古辛瑟瑟发抖,她双目无神地抱着被子,身上一会儿如火烧般炸裂,一会儿又如冰川般寒冷,在水深火热里,她浑浑噩噩不知来去。

  古辛迟钝地想,她在哪儿?

  在家里吗?

  听觉慢慢恢复,外面不时传来的车流声,夹杂着隐约的说话声,一起合力轻柔地开始消融她的梦魇。古辛发烫发蒙的脑子终于被恩赐了一丝清明。

  她在首都,在寻找过去的路上。

  古辛颤抖着手打开通讯录,肌肉记忆般输入了一个号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啪嗒一声,手机掉在了被子里,古辛毫无知觉般愣在原地。

  原来,她们都不在了啊。

  妈妈,母亲,哥哥。

  她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