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科摸着带点疼的脖子苏醒，才发现自己蜷缩在了一角，光点是墙壁上的三个小字“禁闭室”。
刚刚主人在他身上昏倒,大角和刘歇刚帮他扶起,谁也没想到那个逼人宣誓的机器人再度发射了一个注射器。
忧心主人的米尔科也倒了，最后失去意识前,他只能看见大角被刘歇拦着,在蜂拥而至的机器人面前愤怒的双眼。
“唉，紧接着我就被关进了这里哩。”米尔科蹲在角落喃喃自语。
他捏捏自己完好的脸蛋，既没有腐烂也没有多长个耳朵，松了口气,“看来主人应该没事。”
他们被注射了一样的东西,效用应该也一样。
禁闭室的气温很低，安静得能听清自己的呼吸。米尔科圆溜溜的眼睛稍微扫了扫，越看越觉得角落里黑梭梭的，像藏着块巨大的阴影。
他不由往背上的墙壁贴了贴,搓搓自己的鸡皮疙瘩。
不知道关了多久，神情紧张的人开始疲倦,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主人……”角落里埋着头的少年闷闷出声。
软糯的声音藏着担忧和思念，穿过了不知名材质的墙。
被机器人随意扔掷在地的A861动了动耳朵,清醒过来。
他摸摸脖颈上肿起的小包,推测也许是每个机器人功能不一样配置的武器也不一样,教室里的那个带着明显的规训意味，连武器也是短暂迷昏人的注射器。
A861的头有些许疼，但里面应该没有什么神经性的物质。
他起身看着这种常见的禁闭室——利用封闭的五官达到所谓清空洗涤的意味,再好填上“新的。
A861蹙起眉，他有种错觉好像听见了米尔科的声音。
但片刻后,墙壁靠下的位置确实传来了声音。
A861敲敲那里，某人悲伤的语调瞬间急转直上。
“主人！”
“不，安安！”
对方惊喜的语气毫不掩饰，A861一边观察着禁闭室的结构，一边应，“是我。”
米尔科赶紧凑近空空的墙壁，“安安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我醒来好久了，你怎么才醒。这里好黑，是不是灯坏了呀？比多多的孩子还黑呢。这个红灯牌牌还时不时闪一下吓人！”
对方又告状又倾诉，语调起起伏伏，仿佛能想象到说话的人表情一定很丰富。
同时里面也很明显藏着不安。
A861抿嘴一一回应，“没有不舒服。
禁闭室嗯……是，他们就是故意不开灯想吓你。
多多是谁？
禁闭室的门牌在你哪侧？”
墙壁另一头的声音平淡却句句有回应，米尔科定了定神，才终于活泼起来。
他孩子气地哼了下那些机器人，这才回应A861，“牌子在我的左上方。”
A861抬头，他这个房间的在右上方。
A861预估了一下两人的位置，对着墙壁一点重拳出击。
撞击声闷响，墙壁丝毫没有影响，A861收回顷刻青紫的手，默不作声地再试了一下。
关节破裂出血，A861收回手，蹙眉，墙壁很厚，声音却能回传。
米尔科感受到了震动，连忙坐起身子，“怎怎么啦？有没有受伤？”
暂时无法离开，A861靠着墙坐下，对着那头担忧的人表示无碍。
他说了没事，也就能听到对方明显信了，“咻-”松了口气，再传来衣服拖拉触地的动静。
A861仿佛能看见少年放松后慢吞吞窝在墙壁的样子。
不知道自己被猜得一干二净的米尔科收收好折叠的腿，这会儿有了主人陪伴，他一点也不害怕，禁闭室响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安安是不是不害怕？”
“嗯。”
“安安我肚子饿了捏。”
“营养剂应该没问题，下次可以喝。”
“安安……”
“嗯？”
米尔科渐渐发现墙壁那头，不论自己说什么都有回应，冷的有些白的脸蛋升起两坨红晕。
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晕乎乎的高兴，米尔科无声地嘿嘿了两声，话题绕回了主人身上。
“安安以前的小伙伴多吗？”
A861一怔，伙伴？大概问的是同一批的实验体数目。
“一开始很多，但后来很少。”米尔科点点头，想到主人的编码，861号呢。
“那为什么变少了呀？”问的人天真烂漫，A861顿了顿，不管是编号靠前还是靠后，A861看见了太多太多死在研究所的“伙伴”。
墙壁那头沉默了片刻，“因为他们都不够强，都……死了。”
今天见到的死亡在记忆里涌上森冷的蓝色，米尔科的心一颤，张了张嘴，
“那安安一定很厉害呐，努力活到了现在呢。”一直活到了他们在空间垃圾站相遇的时刻。
少年的声音带着自己不曾察觉的颤抖和直晃晃的心疼，尾音下坠着像是在喃喃，又像是在庆幸地感慨。
A861一怔，他想起第一次被投放到虫族据点时，他拧断的虫族肢体在背后堆成一个绿血山，血山里面夹杂着“伙伴”的尸体，僵直的脸上是被虫族撕咬时恐惧的眼，而研究员在遥远的直升机上方用传声器注视着那不足虫族半高的渺小基因人，居高临下地对此次的测试点评了一个“A”。
回忆中，血污糊得睁不开眼的银发少年抬头看了眼天空，没有强撑着，而是在某人的喃喃心疼下终于松气倒下。
A861捂了捂胸口，里面交错的炽热情绪隐约生疼。
他抿嘴压抑片刻，隔着墙壁，对那个此时估计又蓄了泪珠的小哭包，声音微哑，“嗯，我的测试成绩一直都是A，大概每次都是第一名吧。就连捉迷藏也是。”
带了点安抚性质的话，米尔科吸吸鼻子，被吸引去注意力。
“捉迷藏是什么？”
“就是一种藏起来让人找的游戏，”A861淡淡说，实际上研究院当然不会给他们这样的基因人玩什么游戏，变异版的捉迷藏是让十几个还是幼年的基因人躲起来，负责找的则是研究员精心培育的“怪物”。
被找到就意味着死，当时他撑了一天。
但是墙壁那头的人显然不知道内情，只是因为A861的主动述说，便明显地恢复了心情追问起了其他细节。
A861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昏暗的禁闭室里，他并不想拒绝对方。
“虫族长得不好看，长翅一挥，切水煮蛋半秒钟都不要。”
此时是人形的米尔科身躯一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主人是在吓他，他哼哼了两下，有些疲倦了的躺在了地上。
“安安坏，不理你了。”
墙壁那头这么说，真的就安静了下来，没有说任何话。
A861眼中的些许笑意淡去，两分钟后，无法获取墙壁另一边信息的人僵了僵，有些焦躁地站了起来。
“不坏……”
言下之意就是理他，黑暗中，A861的脸比禁闭室的红光还要红。
蜷在地上的米尔科笑出了小梨涡，虽然此刻他有点冷也有点困，晾了主人两秒，他还是挪开捂着嘴巴的手，故意发出了声响。
“哼哼，那我可是要漂亮手绢哩～”团在地上的少年像只撒娇的猫，A861虽然看不见，却能从软乎乎的声音里瞧见。
“要像那个奶奶一样的图案噢。”米尔科补充，话落更有些冷的缩起来，下巴埋进了实验服的领口。
A861第一反应回忆起了那手绢的模样，材质不明图案不明，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工具。
“我不会。”A861语气艰涩。
有些昏昏欲睡的米尔科继续哼哼，“说好的第一名呢？骗人……”
A861面色一僵，这时他才注意到米尔科渐渐小声的尾音。
“你怎么了？”A861大声呼喊，墙壁那头隔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回应，“唔，好困好冷喔。”
米尔科昏睡过去，不知道墙壁另一边的人锤了墙壁多少次。
不行。A861松开鲜血淋漓的拳头，目光落在那个禁闭室的门牌上。
凑近看，那红光原来是监视眼发出的光。
A861一拳砸烂，急促的滴滴声响起，片刻后，机器人打开了大门。
机器人扫视了整个禁闭室，胸前瞄准镜的视野里却空无一人。
电子眼似乎是疑惑地眨了眨，慢慢向上抬。紧接着一道巨力骤然落下，闪烁的电子眼瞬间昏暗。
还是那个教室的机器人，重新落地的A861松开断掉的机器头，将对方胸腔里的注射器拿出来。
出乎意料的，里面的存放槽里只有一根了。
没想太多，A861直接将机器人的残余部分识别旁边房间的门。
可是不行，拧断了头部的机器人竟然是整机联通的电流，此时已经失去了识别功能。
白色廊道里响起了咕噜咕噜的滚轮声，也许会是一开始的那个机器人，对方的武器是激光射线。
A861狠狠皱眉，最后看了眼米尔科所处的禁闭室，朝着另一边撤退。
*
宿舍。
刘歇和大角坐在床上相对无言，胖机器人在滴滴催促，刘歇可有可无的喝下营养剂，大角一脸沉重。
这营养剂过期变质了，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两人担心的是那两个被关在禁闭室的。
昨天就在A861被晕倒后，米尔科紧接着也被晕倒了。
涌入的机器人宣告两人要进入禁闭室，可被赶羊似的赶走的两人甚至都没法看到禁闭室在哪。
刘歇重重叹了口气，就算他知道这只是个被废弃的实验室，却还是没有办法找到突破口。
解药就更不必说了。
大角攥着拳头为自己的无能感到自责，如果他动作再快一点，安哥就不会被注射器碰到了。
诺大的宿舍，除了聒噪的胖机器人，甚是沉闷。
刘歇有些烦，好不容易挨到胖机器人确认好营养剂都被“服用”后要离开了，大门打开那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却闪了进来。
刘歇眼睛一瞪，是本该在禁闭室的A861，而且对方长臂一伸，将胖机器人挟持了。
大角咻得站了起来，“安哥！”
A861看了他一眼，有点奇怪他怎么这么称呼自己，想到两人是米尔科的朋友，顿了顿，“我要用胖机器人打开禁闭室，他在里面没动静了。”
他解释完，便留着大开的门想走。
刘歇电光火石间，赶紧接话，“唉等等，我能做解药，先帮我找个实验室。”
机器人来回穿梭，有胖机器人在，万一后面有变数，下一个能找实验室的时机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A861想到情况未知的米尔科，快速点头，没有拒绝。
“安哥我来帮你。”胖机器人被A861抡在怀里，脚上的滚轮咕噜咕噜徒劳的转。
它黄色的电子眼闪烁着，却没有任何攻击武器。只能任大角和A861将它扛起。
出了门，白色的走廊暂时安全，几人朝有可能的方向跑，时不时躲过滚轮声。
实验室里除了特定用途的机器人，还有一队便是巡逻似的机器人，在异状发生时根据机器人的信号赶到。
索性他们手上的这一只胖机器人脑子有故障。
刘歇用空营养剂壳在胖机器人眼前晃，对方便不再发出声响。
他朝破开大门的A861摇摇头，“这里面没有。”
一个又一个房间，这里的实验室里空空如也，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搬空了。
大角注意到有个上了门牌裂了的房间。
“那个野外实验室！”他喊道。
A861迅速打开大门，里面密密麻麻的显示器映入眼帘，显示屏前的桌上则摆放着成箱的注射器。
注射器里的液体颜色有些眼熟，A861蹙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显示器已然漆黑一片，每个下面标记的坐标点触目惊心，这些秘密麻麻的坐标点都是野外实验点。
大角看了见提尔的标注，顿时浑身一震。
角落里的试剂架摆放还算齐全，刘歇眼神一亮，“这里可以这里可以。”
他顿时进入了研究状态，喃喃自语着配方，在实验台前操作起来。
野外实验室很偏，但也未必完全安全。
“你在这里保护他。”
A861说完，便抱着胖机器人离开，少年可怜兮兮蜷缩在黑暗中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回。
A861神色愈冷，动作越快。
然而回去的路上，宿舍门口无数个机器人将瞄准镜对准了突然出现的实验体。
“日光时间到，请实验体享受日光——”
无数个机械声异口同声，冷冰冰却又带着赤裸裸的恶意，它们发现了这个没有乖乖晒太阳的实验体，尖锐的武器对准了它。
A861手臂青筋暴起，生生捏碎了胖机器人的机械手。
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A861闭着眼，紧绷的轮廓透明的像个切割后的冰块。
日光操场上，僵尸般的实验体们慢吞吞看了眼银发男人，视线落在他空空如也的头顶，没见到小太阳，顿了顿，又一致地挪开了，仰着脸对着天空。
只要等一个小时就可以。
A861在心里说，耳边是挠土地的簌簌声。
他睁开眼睛，便看见那个挠地的女实验体，对方口袋里的手绢闪着微光。
A861眯了眯眼，手中的空营养剂对着身后一晃。
也被带进来晒太阳的胖机器人滚着滚轮跟了上去。
A861在女实验体身前蹲下，刚向口袋伸出手，便被对方枯瘦的手抓抓住了。
力气不大，更像是残余的本能。A861和灰色的眼珠对视时想，里面死水一般没有瞳孔光点。
可以轻易挣脱的A861没有动，对着灰色眼球说，“可以给我看一下吗？有个人很喜欢，我想做一个给他。”
灰色眼球对这话毫无反应，说话的银发少年却耳坠染上了薄红。
力道松了……
A861轻轻挣脱，抽出了那片手绢，上面的图案是三个小人，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线条比较童趣。
A861记住了位置，又摸索了一下，这才放回原位，“谢谢。”
女实验体依旧是毫无回应，等手绢归位后，便继续挠土。
风吹过泥土，尘埃卷到了修长的手指，A861默念着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