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蜃海>第16章 应变

  李苾身子晃了晃,软软倒下。

  “苾儿姐姐!”

  欧阳蓓儿哭着上前去扶,可李苾高出她大半个头,她的力气太小,并不足以把李苾扶起来。

  人影一闪,阿史那燕从门外冲进,二话不说俯身抱起李苾,大步走到床前把她放下,欧阳蓓儿忙不迭脱去李苾的鞋子,拉过锦被给她盖好,燕坐在床头,抓住李苾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不说话,只安静的凝望着她。

  刚刚抱起李苾的时候,燕的脸上除了担忧,不知为何竟还有一丝暗暗的得意。

  即使这种时候,她到底也是那个睚眦必报的大漠飞燕。

  过了一会儿,李苾嘴角一动,欧阳蓓儿喂食的蜂蜜水流进了喉咙。

  “苾儿姐姐醒了!”

  欧阳蓓儿喜道,阿史那燕摸着她的头,柔声说:“蓓儿,去给燕姐姐拿些吃的好吗?”

  欧阳蓓儿连连点头,放下银杯,一步三回头的往王宫膳房去了。

  屋内只剩下李苾和阿史那燕默然相对。

  “阿虾呢?”

  李苾声音微弱。

  “慕容伏允派出了前往大唐报讯请罪的使团,我安排阿虾跟着一起去了。”

  李苾眼中短暂闪过一丝疑惑,很快释然。

  阿虾在长孙皇后面前深得信任,有她在,说出的话会令太宗的采信程度高不少。

  “你以为我还会让她去天柱王府吗?今后再也不会了!”

  是的,使团被杀的幕后主使是谁,她俩心里明亮如镜,慕容世杰身边已经是龙潭虎穴,她们绝不可能再让阿虾去冒险了。

  虽然她们都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慕容世杰心肠狠辣胆大妄为,但他恐怕不会对阿虾怎么样。

  还是那句话:这世间,最复杂的是人,人心永远说不清楚。

  谁能预料到,慕容世杰这样的当世枭雄,却任由一个野草般坚韧的流求女子走进了内心呢?

  爱没有该不该,只有来不来。

  只是不该的,纵使来了,也还是不该。

  李苾和阿史那燕从小到大从未遭遇过姐姐这个角色,她们多年来都是在充当别人的姐姐,阿虾的出现,弥补了她们生命中的这个缺项,并且让她们不约而同的感受到:有姐姐疼,真好!

  为了这个难得的缘分,她们也不会允许阿虾冒哪怕一星半点的风险。

  再说,阿虾冒过的风险还小吗?

  若非阿虾偏偏就是那个上天注定要走进慕容世杰内心的人,在天柱王府那间宽大的卧室里,那两个晚上只怕发生的不是旖旎的春光,而是残暴的酷刑。

  如果李苾和阿史那燕事先听说慕容世杰有过一个离奇暴毙的王妃,就是打死她们,也不可能异想天开的赔他一个厨娘。

  至今想起此事,两人后背还冷汗淋淋。

  真是昏了头了!

  李苾忽然又握住了阿史那燕手腕。

  “慕容世杰已经丧心病狂了!”

  “我让慕容伏顺派了雅尔金担任使团卫队长。”

  雅尔金不仅是勇猛善战的虎师将军,还是蜀山第二代弟子,武守城、宁婉儿、李德奖的同辈师弟。他的武功修为虽比不上这几位达到了神而明之境界的师兄师姐,但所习的“春木剑”也已练到第六重,有他在旁保护,天下能威胁到阿虾安全的绝对不足二十人。

  如果再刨除他的诸位蜀山同门,这个名单会大幅缩减到两三人。

  纵然遇到数百敌人强袭,轻功超群的雅尔金要带着阿虾一人逃离也是易如反掌。

  他自己就曾数次从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从容遁走,毫发无伤。

  可以说万无一失了。

  李苾疲倦的笑笑,握着阿史那燕的手轻轻摇了摇。

  “最坏的结果,你想过吗?”

  “无非是不能待在这里了。”

  阿史那燕环视这间宫殿,眼底有丝丝不舍。

  她来这里时间并不长,但这个地方对她却有着特别的意义,因为这里是她和李苾双宿双飞、自在逍遥的地方。

  之前,无论是阴山的营帐,还是卫国公府的小院,外面都有太多只眼睛,有太多的束缚。

  只有这里,是完完全全属于她们的,不需要担心被谁发现,不用彼此放不下那仅存的矜持。在这里,她面前只是她,她面前也只是她,温馨,甜蜜,纯粹。

  这里是慕容伏允送给她们的。

  她们这场辗转数千里的奇妙冒险,如果没有慕容伏允的全力襄助,是不会有这样童话般结局的。

  但世间童话,总是短暂。

  “咱们得帮他。”

  对燕的话,李苾重重点了点头。

  大势所向,人力有限,慕容伏允最终的命运、吐谷浑最终的命运,已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们只有能帮到什么程度,就帮到什么程度。

  为他人抱薪者,不可令其冻毙于风雪,至少,也要给他留下个希望的种子。

  还有,得消弭那个潜在的祸害!

  长安,立政殿。

  “起来吧。”

  长孙皇后笑眯眯示意。

  “臣女谢皇后娘娘,娘娘厚恩,新垣旻此生难报,唯有来生做牛做马,再为娘娘驱使。”

  长孙皇后笑容越发亲切:“我封你官职,是你的功劳应得,也为了让你心无旁骛,更好的照顾苾儿。你回来时,苾儿她还好吗?”

  “臣女代青阳公主谢娘娘惦念,公主殿下身体康健精神矍铄,数日前还曾与吐谷浑世子前往青海湖垂钓,所钓之鱼是臣为他们烹制的。公主一切都好,只是时时都在思念皇后娘娘和陛下。”

  “呵呵,如此甚好,一晃苾儿离开长安这么久了,我也日日都在想念她。”

  长孙皇后笑容不减:“阿史那燕也还好吗?”

  阿虾对长孙皇后这句问话毫无防备,一时间愣在那里,神色呆滞,徒然的眨着眼,不敢说话。

  “你不要害怕,我既然问你,就是不再追究她了。那日在殿上,她胸口要害中剑,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到她死了,既然死了,过去的所有罪愆便已一笔勾销,本宫与陛下又岂会为一个不在人世的阿史那燕继续耿耿于怀?好了,我再问你,她现状如何?”

  阿虾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回娘娘,燕公主...阿史那燕日日都在青阳公主身边,她们...好得很。”

  “苾儿快乐,那就行了。”

  长孙皇后点点头,回首向屏风后微笑道:“陛下,臣妾问完了,该你了。”

  太宗飘然转出,笑着对阿虾说:“你是苾儿特意派来为慕容伏允做说客的吗?”

  “臣女不敢做说客,只是将自己所见实情禀奏给陛下和娘娘,此事如何裁夺,自有陛下圣意决断,何容他人置喙?”

  太宗凝视阿虾片刻,淡淡道:“你远来辛苦,且下去歇息吧,这两日朕就会有旨意,由你携带返回吐谷浑当殿宣读。一路上除你之外,任何人不得接触诏书,回到伏俟城后,把诏书让苾儿先看看,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臣女遵旨,告退。”

  殿内只剩下了太宗和长孙皇后。

  “梓童,朕这般处置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臣妾不预朝政,陛下圣裁即可。”

  “唉,只是这样一来,只怕咱们的苾儿从今后便要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你我恐再也见不到这孩子了。”

  太宗长叹一声,眼里流露出忧伤。

  长孙皇后做到太宗身边,握住他的手温存道:“陛下,臣妾也无比思念苾儿,这个孩子从小在咱们面前长大,犹如亲生女儿,她又为大唐、为陛下立下过功劳,臣妾心中的不舍,不下于你。只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远忧,孩子大了,终归是要离开父母的,陛下就不要为此过于挂怀了。无论如何,陛下经略西域的大计,才是千秋万代的功业,能够躬逢其事,又何尝不是苾儿之幸呢?”

  太宗沉默许久,抬起头,目光逐渐坚定。

  在忐忑不安中煎熬了三个多月,吐谷浑终于等到了来自长安的最终命运宣判。

  持诏书前来的大唐正使,是尚膳局六品司膳阿虾...哦不,新垣旻。

  大殿里回荡着她清脆的声音,下面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

  诏书宣读完了,阿虾沉声呼唤:“慕容国主,奉诏吧。”

  没有回音。

  “青海国王慕容伏允,速接天可汗诏书!”

  阿虾提高了声音。

  慕容伏允依然一动不动。

  身边跪着的慕容伏顺转头轻声提醒:“父王、父王?”

  慕容伏允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父王?”

  慕容伏顺诧异之下,还以为父亲跪得过久血脉不畅,伸手想要去扶,慕容伏允的身体却触手即倒。

  “父王——!”

  大殿上立即乱作一团。

  不怪慕容伏允心理素质差,谁听到太宗这封诏书,谁也难以保持镇定。

  简单来说,太宗宣布了三件事。

  第一件,鉴于吐谷浑国内政局不稳,竟连大唐使团都在其境内遭到劫杀,势必难以负担西域商路安全的重任,因此唐军将进驻吐谷浑边境,助其“剿匪”;第二件,命令慕容伏允立即前往长安,当面解释并请罪;第三,此事没有一个令大唐满意的结果之前,青阳公主和亲下嫁一事暂且中止,大婚典礼,也就不用办了。

  这封诏书的内容昨晚抵达伏俟城后,阿虾已经告知了李苾,还向她出示了太宗和长孙皇后联合下达的一道密诏。

  随密诏一起的,还有一封密信,李苾听到密信是送交何人的时候,犹如头顶响了一个炸雷,当场石化。

  应该说,当晚响起的炸雷是两个,因为密信接信人就在一边亲耳听着,也当场石化了。

  密诏内容大意如下:苾儿,好孩子,皇后阿娘和你阿耶身体都很好,只是都在惦念你。吐谷浑即将有重大变局,我们已经密诏边境唐军将领全力保障你的安全,你在万急之时,可持此诏凭青玉令调动河州守军。

  孩子,你可以回长安来,带着那个阿史那燕一起,也可以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无论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们都由你,只需要你永远记住一件事:今生今世,你都是大唐的青阳公主,都是那轮最皎洁的长安皓月。

  苾儿,好孩子,我们很想你。

  李苾不待读完,便哭倒在地,阿虾无从相劝,也拉之不起,想叫欧阳苾儿帮忙,却发现她的压力更大——另一边,阿史那燕已经昏过去了。

  因为太宗给她的密信上,开篇第一句话就是:颉利可汗去世了。

  吐谷浑使团到达长安前两天,郁郁寡欢一年多,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的颉利可汗,在府邸中阖然长逝。

  直到去世,他依然固执的居住在庭院中自己搭建的毡帐里。

  他最后呈给太宗的表章单独提到了阿史那燕,请求太宗替他将一件信物转交给燕。

  太宗信上还告诉阿史那燕,从今而后,她与大唐为敌的种种过往一笔勾销,唯独拜托她一件事:照顾好李苾。

  密信末尾太宗故作神秘的告诉燕,颉利可汗委托转交的信物,已由使团中她们的一个绝对信任之人带到。

  好不容易帮着阿虾把这又哭又笑又闹的两位活宝安抚好,欧阳蓓儿还来不及擦去额头汗水,回头看见出现在门外那张笑吟吟的脸,情绪立即也崩了:李婉柔!

  原来太宗信中所说那个“绝对信任”之人,竟是李婉柔!

  又是一通连哭带笑加宣泄,屋内气氛总算是恢复到了正常人能待的程度,阿史那燕看着李婉柔郑重请出的那件信物,泪水再次决堤。

  是大汗之戒。

  太极殿寿宴行刺当日,李苾请命去埋葬阿史那燕“尸体”的时候,特意取走了这枚大汗之戒上交给太宗,她的本意是从这天的生死历程之后,过去的那个阿史那燕一去不返,所有能让她联想起过去的物什,都不再保留。

  如果不是因为残月宝刀是上古神兵,李苾实在舍不得,也早一并交了。

  太宗拿到大汗之戒后,本着物归原主的原则,转手就还给了颉利可汗。

  现在几经周折,这枚大汗之戒回到了阿史那燕手中,她看着它,泪如涌泉。

  颉利可汗临终此举燕心里非常明白,这是告诉她:只要大汗之戒还在大漠飞燕手中,突厥就留着一颗火种,纵使故国已不在,刻在苍穹中的那道痕迹,永不会磨灭。

  寝殿内一片亲情欢洽其乐融融的气氛,但李苾和阿史那燕心中明白,那场最终的交锋,迫在眉睫!

  和欧阳蓓儿一起搂着李婉柔亲昵叙话的空档,李苾和阿史那燕同时发现:阿虾不见了。

  “蓓儿,你陪着柔儿聊一会儿,我们出去一趟。”

  “燕姐姐,苾儿姐姐,你们要去哪儿啊?”

  “天柱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