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蜃海>第5章 天柱王

  车驾进入吐谷浑王宫,径直来到了王宫右侧一座宽敞华丽的侧殿。

  这座汉地特征明显的宫殿令素闻吐谷浑服饰建筑颇具汉风的李苾心有灵犀微微一笑,刚要迈步走上台阶,身后车里传出阿史那燕的声音。

  “叫他一起上大平台去。”

  李苾微笑不变,继续拾阶而上,走到殿门处时,转身落落大方的对随行众人说:“感谢诸位夤夜守候李苾的盛情,我在此谢过了。现有大唐我父皇交待的几件要事,需单独转述给慕容国主,诸位请各回安歇,明日正午,李苾在宫里设宴酬谢诸位,万望赏光。”

  “谢大唐青阳公主殿下,臣等告退!”

  齐刷刷一声回复后,阶下众人恭敬退去,那个卓尔不群的慕容世杰也一甩手,转身迈着四方步离开。

  李苾回身目视慕容伏允:“国主请随到我平台一叙。”

  “公主请。”

  两人拾阶而上时,李苾忽然扑哧一笑:“国主就不奇怪,为何李苾知道你王宫里有一座大阳台吗?”

  慕容伏允笑而不答,只是随着李苾前行。

  来到宽阔的平台上,李苾手扶汉白玉栏杆,深深呼吸了一口凉凉的夜风,闭上眼睛感慨:“总算到了。”

  慕容伏允负手走到她身边,淡淡道:“这里视野开阔,距最近的房间也有数丈之远,最是适合密谈之处,公主果然会挑地方。”

  李苾扭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有些顽皮:“这地方可不是我挑的。”

  慕容伏允平静答到:“伏允口中的‘公主’,也并非指的是你。”

  这话倒是说的李苾脸上一红:人家原来什么都猜到了。

  既然如此,还端着装样子干什么?

  “那咱们就宁耐片刻,正主稍后就到。”

  “公主这话不周全,你我也是正主,该当说是正主到齐再论。”

  李苾有点被噎住了,她还很少有言语交锋占不到半点便宜的时候。

  这个慕容伏允,在长安看来只是稍露锋芒而已,还真得小心了。

  她心里正打着算盘,忽见慕容伏允眼光转向平台进口,露出掩饰不住的喜爱赞叹之色,李苾随之回头,顿时双目也烁烁闪光起来。

  阿史那燕全身突厥公主典仪盛装,款款而来。

  红色湖绸长棉袍,红色尖顶帽,坠以珍珠流苏,帽边蓄着白色狐皮长毛,过膝长毡靴制作考究,靴面上织成亮红色与黑色交杂的条纹。最引人注目的是阿史那燕垂下帽檐的满头乌发,编成无数细小的发辫,随着走动步履轻摇,说不尽迷人的风情神采。

  今夜的伏俟城,和天上一样二月临空,就在慕容伏允面前交相辉映。

  走到李苾身边,阿史那燕吐吐舌头,拉着发辫:“编这些辫子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可把蓓儿累惨了,我上来时,已经安顿她睡下了。”

  李苾好奇的抚摸那些精致的小发辫:“真好看,让蓓儿哪天给我也编一个?”

  “当然可以了,不过我还是自己给你编吧,再让蓓儿编恐怕她就要哭了。你头发又长又亮又密,编出来肯定比我好看。”

  “乱说!你的发质才好呢...”

  “咳——咳——”

  一旁的慕容伏允啼笑皆非,只好重重咳嗽一声,提示这只顾卿卿我我的二位旁边还有个吃瓜群众呢。

  李苾和阿史那燕相顾愕然,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做个鬼脸,转身道歉。

  “对不起呀国主大人,我们忘了这里还有正主儿在呢。”

  “是啊是啊,这一路上太累太无聊了,好不容易到了,所以我们...”

  慕容伏允含笑抬手制止了她们言不由衷的一唱一和。

  “好了好了,二位公主殿下宽恕则个,伏允今天在城外候了足足三个时辰,我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身子疲累不已,你们有什么迫切要告知我的话,就快些说吧,洗耳恭听之后,我也好快些回去休息。”

  李苾闻言正色,正对慕容伏允,深施大礼:“李苾谢慕容国主成全之德。”

  阿史那燕与她并肩而立,肃然行礼:“阿史那燕同谢慕容国主,无言可感,容后必报。”

  她们二人不同之处,一个行的是汉礼,一个行的是突厥礼;所同之处,都是各自国内女子仅次于叩拜皇帝、可汗的最高礼节。

  慕容伏允见状神情也严肃起来,还以吐谷浑礼节:“伏允不敢当二位公主如此大礼重谢,我只是尽自己所能,全二位之心愿。”

  礼节往来之后,慕容伏允示意二人放松,引她们坐在平台上的兽皮大椅上,对李苾说:“伏允那日在长安大殿上,亲眼见到事情全过程,心中震骇不已,下殿后细一思忖,又不免心如刀割...”

  “你以为你心中的白月光被我当殿杀死了?”

  李苾一挑眉毛逗趣道,慕容伏允苦笑着摆摆手:“青阳公主莫要取笑,不瞒你说,伏允当时黯然神伤者确是此事,然而回到馆驿略一复盘,心中顿觉此事绝不会如此简单!因此,伏允悄然潜至长安城南少陵原,亲眼看着你将燕公主的‘尸身’葬下后,待夜深人静掘开坟头土 ,开棺查看之下,恍然大悟,当即卸下了心头大石,当下便对青阳公主敬佩得五体投地。此计妙极、险极、难极,倘若其中任意一环稍有差池,便是无边遗恨!伏允当时心中暗想,若是换了我来行此计,能否做到如此毅然决然、算无遗策?思来想去,也还是不敢。”

  慕容伏允说着站起身来,向李苾作揖:“青阳公主女中豪杰,伏允拜服。”

  李苾连忙站起搀扶:“国主千万别这样,不怕你笑话,李苾当时也是惶恐到了极点,哪怕还有半点转寰的余地,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幸得老天保佑令我计成,然而之后若无国主的心有灵犀,她也只能藏匿在我那间三尺蜗居,终生再难见天日了。”

  阿史那燕听他们言语来往,也不插话,只是含笑嫣嫣望着李苾,眼中尽是雨过天晴的从容与深情。

  慕容伏允忽又转向阿史那燕,肃容道:“燕公主事先并不知青阳公主的全盘计划,大殿之上利刃当胸那一刻却从容凛然,这份视死如归的豪情,也是伏允万不能及,请受我一礼。”

  燕没有预料到他这一着,只好站起还礼。

  其实慕容伏允心里明白,李苾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定下此计,是因为她绝不可能容许自己眼睁睁看着燕死在面前;燕从容赴死,是因为她只会甘心情愿死于李苾一人之手。

  牙庭已不复存在,长安她们也无法再堂而皇之容身,慕容伏允能做的,就是因势利导,赠给她们一片自在的天空。

  这件事,同样是他心甘情愿的。

  “国主适才说你亲身潜往了少陵原?为何我当时毫无察觉?”

  李苾忽然想起了一个令她疑惑的问题。

  “那是因为,慕容国主的玄土剑法已经修炼到了第四层,而你的赤金剑和燕公主的烈火剑,却不过刚刚来到第三层而已。”

  高高的屋脊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阿史那燕和慕容伏允脸上微微变色,李苾却露出笑容,向那个方向使劲招手。

  “二哥,你来!”

  一个身影飘然驭风,从天而降,李德奖面带微笑走到三人身边,拱手致意。

  “慕容国主,蜀山李德奖有礼。”

  慕容伏允见李德奖到来,整整衣冠,单膝跪地行晚辈礼。

  “蜀山门下弟子慕容伏允,拜见李师叔。”

  李苾和阿史那燕见状略一惊愕,立即恍然。

  慕容伏允是玄土剑武守城的外门弟子,虽然年龄大了近乎二十岁,但按照蜀山辈分,他确实是武守城师弟李德奖的师侄,以弟子礼拜见师叔理所应当。

  “慕容师侄免礼,请坐。”

  李德奖当仁不让坐在慕容伏允留出的主位上,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是我下山前,武师兄托我交给慕容师侄的,请你收讫。”

  慕容伏允双手恭敬接过信:“请问师叔,我师父有何训诫?”

  “这个我不知道,信中内容武师兄并未对我言及,你自己拆信一看便知。不过,我有件不明之事,还请见告。”

  “师叔请问,伏允必知无不言。”

  “今晚迎驾时的那个狂徒,为何你要委以如此重任?听他的官职,几乎尽揽吐谷浑军政大权,我观此人行止狂悖绝非朝夕,如果他一味肆意妄为,你这个国主如何节制?”

  慕容伏允闻听当即沉吟起来,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慕容师侄有何难言之隐吗?倘若此人专权乱政尾大不掉,你尽管明言,哼!就算下手帮你将他除去,我也...”

  “师叔万万不可!”

  慕容伏允大惊失色,跳起来连连摆手,急得连颌下胡须都抖在抖动,倒让李德奖大大出乎意料。

  “你怎么了?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动不得吗?”

  慕容伏允咬咬牙,似乎下了莫大决心:“李师叔可知我师父同时也是我的堂叔,还身兼我吐谷浑洮河郡王爵位?”

  “这个我知道,怎么了?”

  “我吐谷浑历代先王陵寝,俱在洮河之滨,是以此爵位历来均授予王族近枝担任。说句明白话,倘有朝一日我国内乱,王位无主,守城王叔若有意登位,凭他的身份、地位和资历,谁也不敢不服。”

  “这个我也能明白,可武师兄身份再尊贵,和那狂徒又有何关系?”

  “这、这慕容世杰,便是、便是守城王叔的独生儿子。”

  “什么?”

  在场其他三人惊得一起站了起来。慕容伏允咽了咽唾沫,继续说道:“当年守城王叔嗜武成痴,不顾先王劝阻,扔下新婚的王妃投蜀山学艺去了,可他不知道,他走时王妃已珠胎暗结,十月分娩生下的便是慕容世杰。守城王叔直到九年后回伏俟城省亲,才得知自己居然有个儿子。王叔唏嘘不已,然习武之志不改,依然回蜀山继续修炼去了。他走后,先王下令王族上下务必善待他这仅存的血脉。又过了两年,我吐谷浑国内发生了一桩震动国本的大事...”

  “国主所说,可是世伏之乱?”

  对李苾的插言,慕容伏允连连点头:“青阳公主所言对极。那奸贼世伏弑杀先王篡位,我国内一时大乱。这奸贼为自己王位稳固,想要大肆屠戮王族成员。危急时刻,守城王叔闻讯赶回伏俟城,大展蜀山神剑威力,银安殿上一剑光寒,诛杀了千名甲士护卫下的奸贼世伏,仗剑扶持伏允接位。”

  “那一天,守城王叔凛然如天神下凡,满殿逆党无不噤若寒蝉,乖乖按王叔之命拥立伏允为国主。伏允登位后,清除余孽、整肃朝纲,整整花了三年时间,才令我吐谷浑重回正轨。王叔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即倒,只手将伏允推上王位,延我国祚,诸位说,这等大恩大德,我该当如何报答?”

  李苾等三人听了这番惊天动地的往事,个个低头沉吟不语。

  许久,李德奖微微摇头:“我入师门最晚,不曾亲历武师兄这场壮举,他也从未在山上提及,是以竟一无所知,惭愧呀惭愧。”

  “李师叔既然不知此事,又何必自惭?不过现在师叔明白,为何伏允要对那慕容世杰授以大权,又百般容让了吧?”

  李德奖叹息道:“既然他是武师兄的儿子,什么下手除去之论,便是我妄言了,回山之后,自会去向武师兄告罪。不过,此人性情确是乖戾阴鸷,所行必然狂悖,你将国政交付于他,总归...总归还是需要有所节制防范才好,不然他日惹下祸来,首当其冲的,不还是你这个国主吗?”

  慕容伏允黯然道:“李师叔说的是,但伏允王位来自于守城王叔一手推举,那慕容世杰只要所为不至危及吐谷浑存亡,我也、也只能多加劝诫。倘若有一天,他真的惹下什么撼动宗庙的大祸,伏允只有设法先将他圈禁起来,再亲上蜀山,请守城王叔裁夺了。”

  到那时恐怕就来不及了!

  其他三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了这句话。

  李苾和阿史那燕对视一眼,心中已有计较:慕容伏允帮了我们天大的一个忙,我们也该倾尽全力还他一个人情。

  明天宫宴,大漠飞燕和长安皓月就来联手会会这个吐谷浑的天柱王——慕容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