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蜃海>第4章 行赏

  贞观四年五月望日,长安艳阳高照,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太宗坐在太极殿御座上,从容而欣慰的望着凯旋归来的帝国精英们,露出满足的微笑。

  “启奏陛下,臣李靖、徐世绩等,奉诏平定义成之乱。仰陛下天威、将士用命,一战功成!收复甘州、解肃州之围,敌酋义成已于肃州城外明正典刑,其部尽皆歼灭,首级呈上!”

  “药师、懋功,辛苦了,远征的将士们辛苦了,且各自回府暂歇,明日大朝会,朕要对有功将士一一论功行赏!”

  “谢陛下,臣等告退!”

  卫国公府,李靖书房。

  伏案奋笔疾书的李靖听到门响,头也不回:“苾儿,给为父送什么来了?”

  “阿耶,是阿娘亲手调制的扶芳饮,您近来连番征战,调调身子吧。”

  李靖放下笔,接过女儿手中茶杯:“苾儿,陛下要为父明日早朝带你一起上殿,你好好准备一下。”

  这话有些奇怪,身为皇后义女,李苾进宫如同出入自家后院,往昔哪里需要什么准备?

  李苾却没有疑惑发问,眼帘一垂,看到了桌案上写了一半的奏折。

  “阿耶,您的报捷奏折还没有写完?”

  “有功者何止百人,须得仔细誊录在册呈于陛下,一个也不能遗漏。尤其是那些阵亡的将士,更不可埋没了他们的名字。”

  李苾闻言心中一动,伸手拿起了父亲写到一半的奏折,李靖静静看着她,并未阻止。

  很快,李苾就找到了最想看的内容。

  “左卫中郎将郭淮,奉命间使突厥,事败殉国,死于阿史那燕之手。”

  “左龙武卫果毅都尉李环,奉命护卫青阳郡主间使突厥,事成身退未果,殉国,死于阿史那燕之手。”

  李苾默默放下奏折,低头不语,半晌,抬头望向父亲。

  “我是刻意将她的名字注上的。”

  李靖的话很平静。

  李苾深深凝视父亲的眼睛,脸上神情急速微妙的变化着,终于站起身,盈盈拜倒。

  “阿耶,女儿明白了。”

  第二天,太极殿人头攒动,这是贞观朝罕见的大场面,不仅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员按例全体上殿,还多了许多平时不常见的人。

  山呼万岁声中,太宗大步流星来到御座旁,这位戎马一生的皇帝往常上朝时就一向很少坐着,今天更是如此,龙目环视众臣,满面春风声若洪钟:“众卿免礼!”

  “谢陛下!”

  “众卿,今日咱们君臣一起来见证我大唐的盛事!内侍监,宣诏!”

  值殿太监上前两步,展开圣旨大声宣读。

  “朕绍膺骏命,诏天下曰:突厥者,久居外夷之地,不服王化之威,夫天命之重,绿错奉其图书;天子之尊,赤县先其司牧。而功兼造化,桥山之树已阴;业致升平,苍梧之驾方远。至於平寇乱,安黎元,洒洪灾,攘大患,黄帝之五十三战,商汤之二十七征,以此申威,曾何足算。

  远夷来服,本应由德义所加,又闻先贤有云:佳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朕秉天命、体民意、思海内升平之愿,迫行艰难之事。卫国公靖,腹有韬略、深晓兵机,朕授之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总领水陆天兵十五万,往之荡平大漠。

  征四月余,我大唐天军忠信甲胄,礼义干橹,人人敢死,转进千里之地,洗马于瀚海之侧、破敌于阴山之谷,擒敌酋献于庙堂,扬国威振人心,是为亘古未有之举。虽汉之骠骑,功未过其盛、蜀之武侯,名未过其贤。朕心慰极,特颁此诏,以示嘉勉,并众将士共与荣焉。

  敇曰:卫国公、兵部尚书靖,拜上柱国、封尚书右仆射,加禄两千石;英国公、并州都督绩,拜上柱国,赐封邑九百户,赐姓李;华州刺史、左卫大将军绍,封谯国公,加镇军大将军;任城郡王宗,封江夏王。

  。。。。。。

  左领军大将军、肃州都督贵,封虢国公;游击将军、驸马都尉望,封肃州大都督。

  长长的封赏名单宣读中,李苾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直到她听到下面的内容。

  “左卫中郎将郭淮,追封左屯卫大将军,其子郭统封阳曲县公,食邑七百户。”

  “左龙武卫果毅都尉李环,追封羽林卫中郎将,其弟李朗选千牛备身,入宫听用。”

  李苾泪水夺眶而出。

  “谢陛下!”

  在一片错愕眼神中,她跪在大殿上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苾儿,朕封赏他们,是因他们为我大唐尽忠献身,可不是因为他们是你身边亲近之人,朕何曾对这样的忠贞之士吝惜过爵禄?你这当殿一跪,倒似乎是朕有所偏私了。”

  "臣女知错,望陛下宽宥。"

  李苾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面色一红,连忙告罪。

  “我们的苾儿是重情义的好孩子,朕见你如此,欢喜还来不及,怎会见责?快起来站好,接下来就轮到你啦。”

  听到太宗含笑微微的话,李苾愣了:诏书上还有我?

  内侍换了一张诏书,继续宣读。

  “青阳郡主李苾,深入虎穴察勘,探得重大军情冒死回报,几乎身遭不测,朕至今思之仍感戚戚,特加封为青阳公主,食邑三百户。”

  李苾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公主、公主?”

  宣诏的太监连声提醒,李苾才恍然回神。

  “陛下,臣女功劳微末,不堪如此厚赏,望陛下收回成命!”

  太宗还在微笑:“苾儿,你早就被皇后收为义女了,朕以前是为了对其他臣子一秉至公,才没有和皇后一起认你,其实啊,皇后收了,和朕收了不是一样吗?你早就是朕的义女了,此诏不过是为了补个名实相符而已。”

  “陛下,臣女。。。”

  “还叫朕陛下?”

  李苾惊而抬头,看到太宗脸上愈发深意的笑容,嘴巴动了动。

  “女儿。。。拜见阿耶。”

  “好孩子,这才对了!”

  太宗呵呵笑起来,迈步下阶走到李苾身边,拉着她一起返回御座旁。

  “苾儿,下面还有呢,来,站在阿耶身边听诏。”

  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都在偷瞄太宗身边那青松翠柳般的身影。

  宣诏太监拿出了第三张诏书。

  “封颉利为右卫大将军,赐还家眷仆佣,另赐长安邸宅一座,月供仿亲王例;

  封突利为顺州都督,仍节制前部;

  封康苏密为右骁卫将军、北安州都督;

  封执失思力为左领军将军;

  。。。。。。”

  诏书中还设突厥故地为顺州、祐州、化州、长州、北开州、北抚州、北宁州、北安州等羁縻州,各州都督均由突厥旧将担任,突厥故民仍居旧地,可不易风俗。

  在这些羁縻州之上,唐廷设置定襄、云中两个都督府,加以统管。

  诏书宣完,封赏大典结束了,殿内人众各自谢恩而去,只有李靖李苾父女留在了大殿上。

  “陛下,臣有下情陈奏。”

  太宗以目示之,李苾下阶接过父亲手中的奏折,呈给太宗。

  看完之后,太宗平静的抬头注视李靖:“药师是在和朕开玩笑吗?”

  “臣岂敢。”

  “你立下如此不世之功,正是君臣同庆的时候,你却奏请致仕回乡,还说不是和朕玩笑?设若你不是玩笑,莫非是嫌朕奖赏太薄,心有不满?”

  太宗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陛下误会了,臣些许微功受陛下如此厚赏,感激涕零,惭愧无地。然则臣年已六旬,日夜念着故乡雍州的几亩薄田,总想效诸葛武侯,天下定,则归耕南阳。武侯之愿未足,幸臣得逢盛世、得遇明主,当可偿归隐乡梓、颐养天年之望。”

  太宗深深望着李靖,许久缓缓开口:“原来朕若不许药师之请,便算不得明主贤君了。”

  “臣不敢,臣万无此意,陛下明鉴。”

  “苾儿,你说,朕要不要准你阿耶之奏?”

  太宗扭头目视李苾,静待她的答对。

  李苾肃礼:“启奏陛下,臣女之父早在多年前就曾想过归乡,而其时我大唐四境未安,强敌尚在,我父肩负陛下重托,不敢有懈怠之心;如今突厥已灭,他心中巨石落地,重生去意也是顺理成章。”

  “苾儿的意思,是要朕准他所奏?”

  “臣女并非此意。”

  “哦?那就是要朕驳回你父所请?苾儿,须知忠孝难两全啊。”

  太宗又笑了,但这次的笑容只是揶揄,并无其他。

  李苾眼珠一转:“臣女有个主意,可令陛下与我父两全。”

  “呵呵,苾儿自幼冰雪聪明,主意必然是高明的,快说出来。”

  “我阿耶确乎年已六旬,难堪征战之苦,陛下原该让他休养生息,然则却也不必回雍州老家,请陛下赐他在长安致仕,不必入朝即可。万一将来陛下再有差用,阿耶奉诏进宫,不是也方便的很吗?”

  “药师,咱们的好女儿想出的这个办法,你可还愿意吗?”

  “臣以为如此安排甚妥,恳请陛下恩准。”

  “呵呵,这么好的主意,朕怎会不纳?就依苾儿所言!苾儿过来,朕还有封赏给你。”

  “陛下。。。”

  “苾儿,现下已散朝了啊。”

  “阿耶,您赏得已经太丰厚了。。。”

  “那些东西本是你理所应得,有什么稀罕?朕要赏你些实实在在的好东西。苾儿,你已经是大唐的公主了,我朝常例,公主均有封地,你告诉朕,想要哪块地方?”

  李苾默然。

  “苾儿怎么不说话?不管你想要哪里,朕都答应。呵呵,即便你想要长安,那也不妨直说嘛,你皇后阿娘前几日刚好跟朕说想搬去洛阳住上几年呢。”

  太宗显然心情极好,连玩笑都变得没有分寸起来。

  “阿耶,女儿请封肃州之地。”

  “肃州?”

  太宗很是意外:“那里地处偏僻,也无什么物产,离长安千里之遥,你要那个封地何用?还是另选他处吧,肃州实在是。。。”

  “阿耶,女儿此番为国立下些许微功,肃州正是主地,在哪里我与张大将军和众将士一起迎战来敌,一起餐风饮露、爬冰卧雪,我至今犹记每夜遥望烽火时,心中之澎湃;苾儿请封肃州,一则是难忘这番经历,二则也是告知所有大唐女儿:倘有为国效力之心,纵使身为女子,亦非阻碍,如若有人不信,就想想肃州城头的李苾!”

  太宗和李靖极快的对视了一下。

  “好苾儿,有志气,肃州就肃州,朕准了!”

  “阿耶,女儿还有一事奏请。”

  “说吧。”

  “我想出京一趟。”

  “哦?我们的青阳公主刚刚就封,就忍不住要去封地巡视一番了吗?”

  太宗打趣道。

  “肃州女儿自然要去,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去一趟蜀山。”

  太宗敛容道:“你想去看你二哥?这倒是巧了,你帮朕带一样东西去。”

  说着,叫过阶下的一个太监叮嘱了几句,太监匆匆离去,稍顷返回,手中捧着一只古朴的长剑。

  太宗示意李苾接剑:“苾儿,你将此剑带至蜀山,请你二哥引你去见掌门柳飞鹰柳大侠,把剑交给他,再代朕问问他,另外两件事是什么。”

  “另外两件事?”

  李苾大惑不解的看着太宗,太宗却摆了摆手:“无妨,你直言相告,柳大侠自然明白,他若有交托之事,你回长安后直接奏于朕,切记!”

  “苾儿记下了!”

  李苾好奇的端详手中这把剑,黑檀木包鲛於皮剑鞘,剑柄缠有黑线,细观之实为红线,因年代太过久远本色早已无法分辨。李苾用目询问,见太宗含笑颌首,便握住剑柄轻轻一拉,铿锵有声、寒芒四射,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光的宝剑依然通体雪亮,看到剑身上北斗七星图样的一瞬,李苾失声惊叫起来。

  “七星龙渊!”

  “不错,正是战国名将伍子胥当年所佩的上古神剑,七星龙渊。”

  李苾还剑入鞘,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宗。

  “苾儿不必惊讶,朕早年四方征战时,曾受柳大侠襄助,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柳大侠化外高人,财帛官爵均视为粪土,更不慕虚名,朕竟无以为报。还好,柳大侠爱剑成痴,朕费尽心思得来的这件礼物,想来必让他欢心。苾儿,这件事你务必仔细为朕办好。”

  “阿耶放心,女儿绝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