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唐绣绣突然大声叫住了兰儿，“兰儿，不用了，就这样吧。”
她的声音空旷，让兰儿有种不好的预感。
唐绣绣从窗边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月亮，面无表情关上了窗。
将一个荷包给了兰儿，唐绣绣道：“兰儿，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里面是你的卖身契还有几块银裸子，明天你就跑的远远的，去你的家乡，找一个好人家嫁了。”
“小姐，你……”
“我意已决。”未及笄的瘦弱姑娘眼神坚定，被压制多年的反抗在今天爆发了。
兰儿看见小姐这样的神情，就知道无论她怎么劝说都不能改变唐绣绣的主意。
她憋着泪，拿起荷包呜咽着往外冲。
夜色正浓，唐府挂着的红绸飘动，大红的灯笼发出幽幽的红光，几根红烛流下了血泪。
唐绣绣身上穿着被嬷嬷逼着换上的嫁衣，她摸着嫁衣上栩栩如生的花样，窗匛在她脸上散下了隐晦的阴影。
少女起身，拿着火折子，不紧不慢点燃了床幔，衣裙，桌布……
她坐到梳妆台前，苍白的脸被火光映得暖黄。
唐绣绣看到了大红的口脂，那是以往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她的绣楼里的东西。
摸了摸头上呆板的发髻，她用力将其扯落，披头散发地将口脂涂满了整张脸。
她是要快疯了，快被十年来幽静无趣的生活逼疯了。
今天她就要带着这栋绣楼陪她一起埋葬。
唐绣绣双目空洞，脸上一道道红痕显得她如同鬼魅。
火舌舔舐着她的裙摆，唐绣绣闻到了肉被烧焦的味道，可她并不在乎，她将一本画册子宝贝似的搂在怀中，躺在火堆里闭上了眼。
意识下坠，身体被火烧的滋味并不好受，唐绣绣恍惚间回到了那个下午，一只燕子轻飘飘落到了她的窗户。
一个笑意明媚的猫眼少女嘴唇张合，好似问她是否看到了她的风筝。
唐绣绣想说，我想做你的风筝，当你想起我的时候，就把我拿到郊外，让我飘荡在空中，看看大漠是否有孤烟，江南是否有美人，扬州是否有烟火。
绳子断了也没关系，只要有风，我会一直飘荡下去，在天空中，在尘埃里，默默为你祈福。
＊
第二天，唐府的人才发现绣楼着火了。
发现时绣楼早已变成废墟，仆人们心怀侥幸，或许小姐能逃过一劫呢。
可挖开烧焦了的木头，刨出一具焦黑的尸体后，仆人的再也没了侥幸之心。
几个年轻的丫鬟失魂落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怪她们反应如此剧烈。
今天是唐小姐出嫁的日子，出了这等差子，唐老爷岂能饶了她们这些负责的人？
果然，唐老爷知道后怒火中烧，他不是为了丫鬟看管不力而生气，而是为了不能成功将唐绣绣嫁出去而生气。
他拄着拐杖，猛敲了几下地面，嘴里大骂着:“逆女！逆女！”
事已至此，唐老爷目光一沉，发卖了办事的几个下人，随后对管家道：“找一个相貌好些的丫鬟，今天就要给我出嫁，以后她就是我的女儿。”
说完，唐老爷看到地面上的尸体，厌恶蹙眉，“昨晚死去的是府上的一个丫鬟。”
管家为老爷的凉薄而感到震惊，可看到唐老爷毋庸置疑的眼神，将喉头里的话咽了下去。
他恭顺弯了腰：“老爷，小的明白。”
管家应答后，唐老爷大步离开了此处，至始至终都没有回看一眼，好似死去的真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丫鬟，而不是跟他血脉相连的女儿。
至于丫鬟死了该怎么处理？
左不过拿起席子一卷扔到乱葬岗罢了。
兰儿躲在角落里，看着唐府的人将一卷席子扔到了山脚，等到人走远了，兰儿才从角落里跑了出来。
她看到席子里露出的一角完好的红色布料，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将闻风而来的野狗赶开，兰儿拿出一卷塞了其它东西的草席放到山脚，而后背着唐绣绣放到她买好的棺材里。
兰儿选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花了半天，将唐绣绣埋了下去。
十几岁的少女，就这样化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包。
走到唐府时，已是黄昏。
兰儿搓搓自己冻僵了的手，缩在了唐府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不远处有几个小乞丐，脏兮兮的脸上是意犹未尽的表情，“唉，不知道何时有贵人办喜事，要是每天都有喜事就好了，这样就能吃个饱了。”
“你想的挺美的，怎么可能天天有喜事。”
“三哥，你看到新娘子的长相了吗？”
“三哥怎么可能看到，盖着盖头呢。”
“不小心看到了，长得跟天仙似的，可惜嫁给了一个老头子。”
“有什么好可惜的，咱这些乞丐可没资格可怜人家，要可怜就可怜咱们自个吧。”
……
白雪染了霞色，兰儿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墙角。
柳荆气喘吁吁，刚才她总算是想到忘记什么了，她忘记了今天来找唐绣绣。
一想到忘记了约定，她就很是懊悔，马不停蹄赶来了唐府。
柳荆抬头，就看到兰儿表情不自然站在她面前。
她不好意思挠挠头，“兰儿，麻烦你带我进去吧，我爹昨天病倒了，我没想起来找你家小姐。”
柳荆回想起唐府大门处的红绸，那是办喜宴才会挂上的。
她问道：“唐府有人办喜宴吗？”
兰儿露出浅笑，语气不变道：“小姐让我跟您说声没关系。”
“只是她今日就出嫁了，丈夫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对她还不错。”
“只是丈夫不喜她见外人，恐怕日后就不能跟小姐您相见了。”
说着，兰儿低着头，快要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泪珠。
好在柳荆听闻唐绣绣出嫁一时震惊，没有注意到。
柳荆失落道：“那好吧。”
不管如何，柳荆都希望唐绣绣能一生无忧，平安顺遂。
天彻底黑了下来，兰儿跑向了远处，越跑越远，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