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破曙>第77章

  时节立了大功付饮香又刚好怀了孩子,刘俊顺势把付饮香封了贵妃。好事一件接着一件,整个长安都喜气洋洋的。

  趁着刘俊高兴谢婴絮更加频繁地领着大皇子刘攸来刘俊身边玩耍,刘攸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在刘俊身边转了几天第一次开口叫了“父皇”。

  “大皇子会叫‘父皇’了!”谢婴絮开心极了,刘俊从没见她如此夸张地笑过。周围的太监宫女们听到皇后高兴的呼喊后纷纷应和:“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这突如其来的热闹让刘俊错手不及,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开口叫自己父亲的,也不知道孩子的第一次开口竟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但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他也跟着笑了,颠了颠怀里的刘攸哄道:“不要叫父皇,叫声爹爹?”

  刘攸听不懂刘俊的话,傻傻地笑着向谢婴絮看。谢婴絮凑过引导:“攸儿,叫爹爹,爹爹……”

  “……爹、爹……”刘攸有样学样。

  “攸儿真聪明!”谢婴絮笑着捏刘攸的脸,“可惜你还小,不知道你父皇不让你叫父皇而叫爹爹的深意。”

  刘俊一愣,被谢婴絮点醒后才发现自己对‘父皇’、‘父王’一类称呼的抗拒,帝王家总是没什么人情味,他原本是厌倦了那些的,却没想到自己竟比自己那父王更过分,当了皇帝。刘俊略显落寞地笑:“哪有什么深意,哄孩子玩罢了。”

  谢婴絮并不说破,笑盈盈地说:“这孩子长得快,如今知道说话,再过一阵子就可以读书了,给攸儿启蒙的老师陛下可有人选?”

  这才两岁不到就要启蒙了?刘俊越发迷茫,他是想当一个好父亲的,但没人教过他,身边也没有什么参考,谢婴絮说的这些他从没考虑过,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一直忙着北边的战事没顾上想攸儿启蒙的事情……皇后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论才能与学识,皇上当属天下第一,可惜皇上忙没时间教攸儿,臣妾想了又想,若是能让陛下的老师来交攸儿,攸儿将来兴许可以及得上皇上十之一二……”

  “费了这半天力气,原来这才是正题。”刘俊变了脸色,把刘攸递给奶娘,“皇后这拐外抹角的毛病何时能改一改。”

  “臣妾冤枉……”谢婴絮赶忙跪下,“臣妾并无其他意思,只是与皇上闲聊顺嘴就说了……”

  气氛骤变刘攸立即吓得哭了出来,刘俊烦躁地挥手赶走了谢婴絮母子。周围恢复平静刘俊的心却静不下来。谢婴絮不愧是前朝的大家闺秀,这旁敲侧击、话里有话的本事实在不小,从父子亲情到师徒道义早已把刘俊心中的防御击碎,不用旁人多说和重秋的那些回忆也会自己涌出来。

  相识二十载重秋就只做了这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甚至说不上是对不起他刘俊,不过是对不起新汉的皇帝罢了。这事情放置了许久,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重秋竟然在府上焚着香抄经书,见刘俊来了恭敬地行了个大礼,伏地不起。

  “起来坐。”刘俊坐到桌旁,“我想和老师私下聊聊。”

  重秋犹豫了一下起身坐到另一侧,他明白刘俊的意思,这些年许许多多的事情他们都欠彼此一个交代。

  刘俊瞟了眼桌上的经书:“你怎么看起这种东西了?”刘俊过去不喜欢和尚,因为和尚总是带着难民造反,如今图元为他所用,那些信佛的百姓也顺从好管,他对和尚和佛教的态度变得柔和多了。但重秋不同,他这人被四书五经腌渍透了,什么道教佛教都是他从心里排斥的东西,在这抄经书实在反常。

  “信这些的百姓越来越多,赈灾的时候有人跪在我脚边说大人真是活菩萨,我对这些便有些兴趣。”重秋不急不缓地说着,刚刚一个字只写了一半,看着难受,他一边说一边提笔把那段话补全了,“这些日子闲,就拿来看看。”

  刘俊潦草地阅览经书上的字:“看出什么了?”

  “骗人受苦罢了。图元自己定是不信的,只说给那些受苦的百姓听,在心里加一些虚妄的盼头。”

  “那不是和你们君子牧民那套差不多。”

  “布衣白丁读书修身可以成为君子,可读这经书成不了图元,君子牧民并未欺骗过他们什么。”

  “那你抄这些东西做什么。”

  “一开始是想知道为什么众人不信圣贤书而要信这些。后来就是想练练字,总写四书五经里的那些东西心里烦躁。”

  “呵——”刘俊嗤笑,“其实信什么都差不多。”

  重秋若有所思,斟酌片刻后说:“你一直觉得差不多。大盛朝的人都学孔孟你便跟着学,大盛朝没了你便放任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四处散播。到头来你要的只是获得权柄的术、而不是长治久安的道。”

  许久没听到过这样略带责怪的话,刘俊倒很难保持心平气和,反问道:“这就是你心向南边的理由?我的确不信你所说的道,南边的那些难道就信你的道吗?他们是如何阳奉阴违、道貌岸然、难道你不知道?我至少是信的你,你要如何治国我都听了,他们呢?哪个是真正信你、敬你的!”

  “我知道,所以我留了下来……”

  “我倒宁愿你走了!”刘俊摔了桌上的砚台泄愤,“你留下算什么?可怜我吗?我不需要!鲜卑人已经不行了,用不了三五年南边一定会被我打下来!重秋你看着,我刘俊、我匈奴人刘俊、会是这天下堂堂正正的皇帝!”

  房里充斥着纷乱的墨点与怒吼,重秋却格外平和:“四方征伐、平定天下,然后呢?”

  重秋的平静像块堵在心口的巨石,刘俊收起刚刚的狂躁像狩猎时的豹子一般秉着呼吸盯着重秋看:“时节那般闹我还是让你监国,我的意图还不明显吗?重秋,我会把这天下给你。你的那套在治世有用,可在这乱世你得不了势,我不惜一切想把权势夺给你,可你呢?你在想什么?南边那些姓重的到底哪里比我好?区别不过就是他们是汉人、我是个匈奴人……重秋,你我相依为命快二十年,到最后竟连你也因为我是个匈奴人就这般对我?”

  重秋盯着刘俊那发红的眼睛,嘴角向上笑着,眼角却落下泪来:“阿俊,你要如何把天下给我……我,不过是个心灰意冷的阉人罢了……阿俊,我从没在意过你是汉人还是匈奴人,我只与论心,你对我好,我知晓。可你该是个潇洒的侠客,不该是个皇帝。”

  重秋:“你在意自己胡人的身份,你手下的将领比你还要在意自己胡人的身份。如今汉人势威,你对我有情有义,可其他胡人将领对汉人却无半点情谊,只铆足了力气把自己在汉人那里受过的屈辱加倍还回去。出征前的中秋宴,时节在你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都那般羞辱钱胜,你有没有想过,下了朝同僚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片光景?所有人都听你的,你能压住这一切,可也只有你能压住这一切,你不在了这些必然轰然间化为乌有。”

  重秋的泪越留越凶:“我不知晓南边的朝廷能不能千秋万代,可我在这,我知道这里不行,所以当钱胜要走的时候我敢劝他。可我也不敢去南边。阿俊,我是你的老师,你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我,你觉得把天下统一后交给我就行了,可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强大,我救不了大盛,改不了新汉,到了南边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坚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节教义,可我试了一次又一次,也败了一次又一次。”

  “我留下来,因为我懦弱。我不敢再用我这残破的身体去尝试什么。我希望你能勃然大怒让我死在这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