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破曙>第27章

  河间城里的匈奴军一夜好梦,第二天一早就听说了汝南王带兵上京要为河间王主持公道事情,而该上京请罪的河间王不仅原地未动,还把自己的防线又加固了一圈,显然是想困住刘俊、阻止他回洛阳对付汝南王。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刘俊不慌不忙地布置军事,然后挑了四百个人跟着时节回洛阳。

  那凭空产生的恐惧挥之不去,回洛阳的路上时节异常谨慎,既怕防止被敌军发现又怕自己带的这四百人并不忠于自己。直到进了洛阳、见到了金一瑜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刘俊是真的允许他做个‘大人’了。

  韩芷兰一直对金一瑜心怀忌惮,能用四百匈奴军代替八百羯人来守卫刘府对她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她很爽快地答应时节带走那些羯人。但对于时节想要见刘营的请求韩芷兰十分抗拒,不仅不打算帮忙引荐还打算要回那枚大单于印:“你个下贱的羯人凭什么拿着我们匈奴人的大单于印?赶紧交出来、可以饶你不死。”

  时节躲过韩芷兰伸出的手:“这大单于印老夫人碰不得——这东西在我这个羯人手里只是个信物,可到了老夫人手里就成了权利的象征,要是老夫人再交给二公子,那奸诈之人说二公子意图篡位也不为过。”

  韩芷兰缩回手不再抢夺,她虽然不喜欢时节却也知道时节说得没错,刘营已经引起过一次猜忌,如今两兄弟终于有了要重归于好的迹象,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添乱。

  可不要大单于印可以,引荐时节去见刘营和太子,韩芷兰还是坚决不肯。

  时节没再强求,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金一瑜:“长沙王在西军营,钱胜大将军在南军营,他们或许能帮忙传达消息。”

  时节点点头表示同意金一瑜的观点:“但是今天天色不早了,不是去找他们的好时候,我们先找个地方过夜吧。”

  金一瑜惊讶:“大单于没有给我们安排住处?”

  时节笑:“什么都指望大单于安排是成不了事的。别怕,我知道一个地方也许能让我们住下。”

  除了朝廷的驿站能容纳八百人的地方实在是不多,金一瑜和那八百羯人将信将疑地跟着时节走。

  时节把人带到了白马寺,寺庙门口的和尚见到八百人突然来访露出警觉之色,时节笑脸上前报了图元和尚的名字,门口的和尚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跑进去叫图元出来。

  图元永远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见到时节带着八百人也毫不惊讶:“施主是来投宿的?”

  时节:“是。八百人,可能要住大半个月。”

  “随我来吧。”图元带着众人去了后院,这里有十几间小屋和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扎了大大小小的帐篷,里面挤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有老弱病残,也有不少壮男的男子。图元解释:“这些是周围逃过来的难民,奈何朝廷并不体恤,这些找不到活命的营生,贫僧只好把他们暂且安置在这里,等一个能带他们活命的人。施主能和他们同住吗?”

  时节略作思考之后反问:“你想要我收了这些人?”

  图元:“施主有宏图之志,多谢帮手总是好的。”

  “为什么是我?”

  “缘分。”

  “你这幅神棍模样,我信不过你。”

  图元笑:“来日方长,施主有很多时间可以了解贫僧。”

  听到时节与图元的对话,背后的羯人与眼前的窃窃私语。

  时节没有犹豫太久,他手上的本钱不多、不豪赌一场是翻不了身的。

  “诸位。”时节的声音洪亮,“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首领了。”

  小声嘟囔的人们住了嘴,齐齐地盯着时节看。

  时节知道这些人在等他继续说些什么。让他们听自己的指挥并不难,他们都是没有姓名的蝼蚁,他们永远在等着别人的命令。可若只是听令这些人将软弱不堪,全军覆没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时节该说些什么来鼓舞他们,告诉他们未来可期,哄骗他们拼尽全力。

  可时节不知道怎么去鼓舞他们,他和这些人一样,低贱如蝼蚁,一直在讨好别人,一直在按照别人的命令行事。这是他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说话。

  他见过刘俊是如何鼓舞士气的,可他学不来,他既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可以控制别人的权势,没人会对他一呼百应。金一瑜是个平淡的人,不会像赵岚那样带人呐喊,图元和尚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不能指望他去带动众人的情绪。

  他不知道周围的这些人会给他什么样的反应,很可能是毫无反应。

  可是总是要说些什么的:“我和诸位没什么交情,天下不太平,你们跟着我上战场随时可能丢命,你们死了我也不会为你们伤心流泪。”

  时节的声音不大,语调也没有起伏:“但你们只能跟着我,因为这里的每个人的命都不在自己手上。”

  “你们,”时节的手指向面前的流民:“连顿饱饭都吃不到、我若不来,你们就只能靠人施舍度日,等这庙也撑不下去了,你们就只能蜷缩成一团,活活饿死。”

  “你们,”时节转身,指着自己的族人,“都是签了生死状的奴隶,虽然在刘府过了两年好日子,可无论忠心还是奸诈都讨不到主子的欢心,只要别人的一句话,你们立刻就什么都没、只能跟着我到这寺庙来和这些素不相识的流民挤在一起。”

  周围一片死寂,时节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而我,曾是卖屁股的小倌,表面上锦衣玉食,实际上不过是达官贵人的一件玩意儿,有点骨气的叫花子都不愿意向我讨饭。”

  寺庙的暮钟响了,咚咚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人们眼中似乎也荡漾起阵阵的波纹。但谁也没做声,盯着时节,静静地听他说话。

  “论出身,我该是最低贱的那个。”时节微微提高了声响,没有多昂扬,只是不想被那钟声盖住自己的声音,“但论胆量,我该是最大的那个。今天我拿着大单于的信物来做你们的首领,明天我要去见长沙王、见太子,再晚些时候我会成为上万人的首领、当一个真正的将军贵胄。”

  “我会借着你们的力量、你们的命、拼命地向上爬!去博我的名!我的利!我的荣华富贵!”钟声停了,时节的声音依旧洪亮,“而你们!也尽管借我的力、我的命、去博你们的名利荣华!”

  “我不能许你们任何东西。但我会陪你们一起去博个痛快。”时节的声音渐渐降了下来,“我走多远,你们就能走多远。我时节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