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破曙>第5章 走得太快

  刘俊走得太快时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了一阵子才想起来自己没见过长沙王,应该趁这个机会看一下的,不然以后可能就没机会见了。

  时节整理了下衣裳向外跑,可惜长沙王和刘俊都走了,只远远地看见街的尽头有辆蓝色的马车,或许是长沙王的。

  “诶呦,怎么衣衫不整的就跑出来了?”门口站街的小倌阴阳怪气地在时节身后嚷嚷,“这征西大将军走了你还舍不得了?”

  时节眉头一皱反手给了那小倌一记耳光,力气极大、声音极响亮,把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小倌吓得肩膀一缩。

  “你打人!”被打的小倌眼里流泪、嘴角流血、声音都走了调,“你凭什么……”

  “嚷什么。”时节抬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把那小倌的另一半脸也给打肿了,“李哥哥没教你规矩吗?要我来教你?”

  “呜——”那小倌哭成泪人,满心委屈却不敢大声说话,“你又不是教坊哥哥……”

  这次时节没再打巴掌,一脚踹在那小倌的肚子上,那小倌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疼得缩成一团,旁边的小倌吓得脸色发白,想要去扶那小倌却又因惧怕时节而不敢动。

  时节虽对客人百依百顺但对相公馆里的其他人并没什么好脾气,而且现在的老鸨李晗昱有心让让时节做下一任的老鸨,这竹川馆里除了李老鸨还没别人敢触时节的霉头。不过刚刚说话的小倌是个新来的,见时节平日还算和善,还以为时节是个好欺负的。

  现下时间还不算太晚,来来往往的客人和其他馆子里的相公都往这边看,刚好路过的黄员外哈哈地笑:“这不是时节吗?怎么当街发起脾气来了?刘大将军走了心里不爽快?”

  时节倒没觉得心里不爽快,只是刚刚踢人时没注意后穴里刘俊射进去的东西流了出来,顺着大腿留下来的时候像有虫子在身上爬难受得很。

  但这并不影响他讨好客人——时节转身就换上了副娇羞的笑脸,嘟着嘴撒娇:“黄员外讨厌,许久不见刚一来就打趣奴家。这贱坯子不懂规矩教教他罢了,哪有什么不爽快。就算有不爽快也是太久没见黄员外才觉得心里闷。”

  “你这骚坯子……”黄员外被时节两句话迷得春心荡漾,当即伸出手想上去摸两把,可刚伸出手就又想起刘俊和时节那些天花乱坠的传闻。虽说心里觉得刘俊对一个红倌头牌动了真心的可能不大,但事情正在风头上还是不要触霉头的好。

  黄员外缩回手摆了摆:“今天说好了要去找依依的,不去他怕是要闹脾气,改日再去你那。”

  “那可说好了——”时节依旧笑得无懈可击,“奴家等你。”

  黄员外进了门李老鸨出来收拾烂摊子,先是呵斥着被打的小倌赶紧起来,不要躺在地上丢人,随后又敷衍着责骂时节:“你是有力气没地方用吗?把人打成这个样子怕是两三天都不能接客,他交不上份例要从你那里扣。”

  “好——”时节对李老鸨也没有多尊敬,语气有些敷衍,“我现在就接客,帮你攒银子。”

  “今天你还是别添乱了,明天还要去王太保那,早点歇着去吧。”

  李老鸨说这话是真心为时节着想的,可惜没给时节带来一丁点好心情——出身卑贱、以色侍人、不男不女,时节本觉得自己日子已经差到头、不会更差了,可每见一次王太保那个变态,日子总会变得更难过一些。

  去王太保那,时节连想都不愿意想,却五日一次怎么逃都逃不开。

  距离王太保府越近时节越觉得压抑,轿子停下来的时候时节胸闷得厉害,几乎要窒息。

  和往日一样,王太保家的管家在后门的门口接时节,他是个驼背的老瘸子,脸上堆砌着一层又一层的皱纹,嘴角总是向下垂着,凶神恶煞。大列背地里叨念说,这个老瘸子怕是一辈子都没笑过。

  听了大列那话时节脊背发麻——他见过那老瘸子笑——王太保玩弄时节的时候老瘸子管家总是在旁边陪着、看着,每当时节忍不住叫出声、流出泪、老瘸子都会哈哈大笑,笑得露出暗黄的牙齿,狰狞得像地狱的门神。

  大列的确不大聪明,但七八岁就跟着时节,时节把他当亲弟弟,自己卖身的勾当时会尽量让大列避开,因而大列没见过老瘸子管家笑,时节这辈子都不想让大列看见那老瘸子笑。

  可今日刚一下轿子那老瘸子就裂开嘴笑了,仿佛有恶臭从他的牙缝里溢出来,时节被恶心得皱眉,大列被吓得有点呆。

  “时节面色很好啊。”老瘸子颤颤巍巍地笑着,“被刘大将军滋润得不错?”

  时节不说话。最开始的一年他对老瘸子也是极尽讨好的,但那些讨好并不能让老瘸子替自己说半句好话,甚至不能让老瘸子的笑声有任何改变,于是时节对老瘸子就只剩下冷漠。

  老瘸子也不在乎时节的冷漠,照常带路:“太保不喜欢刘俊,要你去浴场好好洗洗。”

  时节麻木地跟着老瘸子走。王太保总是要找些理由来‘惩罚’时节,喜不喜欢刘俊哪有什么所谓。

  进了浴场时节先向东南角的架子上瞧——那里会事先摆好王太保用来折腾他的东西——今天架子上挂着几条大大小小的鞭子,还有几个硬毛的马刷。

  又是要见血的一天。只是见了那些东西时节便开始觉得疼了。老瘸子眼里闪着猥琐的光,似乎非常期待今天的好戏。这越发加深了时节的恐惧。但王太保下朝之前谁也不会对时节做什么,谁也不会透露什么。时节脱光了衣服泡在温泉里,一点点煎熬着等答案揭晓。

  今天王太保回来的格外晚些,时节觉得自己快被那眼温泉煮熟了老瘸子管家才再次出现,叫时节去前堂伺候,光着身子去。

  对于赤身裸体这件事情时节已经习惯了,特别是在王太保这,王太保曾把他用狗绳拴着在院子溜过一大圈,这院子里的下人大半都见过时节的丑态了,有些甚至还在王太保的命令下‘使用’过时节的身体。

  但前堂时节是第一次去,那是会客的地方,是王太保府上的脸面,不该是时节能去的地方。

  从后面进入后听见了琴瑟声,从屏风旁的侧门走到厅里,先看见坐在主位坐着的王太保,然后看见厅中央跳舞的舞姬,随后就看见坐在客位上的刘俊。

  刘俊身边还坐了一位,紫衣金冠,面白肤净,看长相不过二十,但举止气质端庄又老成,见赤身裸体走上一个人来微微皱眉。

  这大概就是那位长沙王吧?时节瑟缩了下身子,罕见地有些难为情。

  “怎么来的这样慢。”王太保把时节拉到自己面前,当着刘俊和重秋的面仔仔细细地打量,查看完正面又让时节转身查看背面,甚至拨开他的臀瓣检查里面。时节的脸烧得火红,他心里十分在意刘俊和重秋的目光,却不敢抬头窥探,只深深地垂着头。

  “刘将军用得很仔细嘛。”王太保没找到什么特殊的痕迹,拍了下时节的屁股,“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刘俊没出声,开口的是重秋:“这事在朝堂上已经说清楚了,按刘俊部落的习俗,新郎会在大婚前温习床笫之事,以免怠慢新娘。刘俊虽不识礼仪却无心冒犯圣上。”

  “朝堂上的事情朝堂已经说完了。长沙王来我这不就是为了说些朝堂上不能说的吗?说吧。”王太保把时节搂进怀里,一边拍他的大腿一边说道。

  重秋:“我要说的与朝堂上并无不同。刘俊失仪无颜再迎娶公主,征西大将军之名也愧不敢当,但赈灾平乱、殿前救驾的功劳不可无视,仍是这次河北赈灾平乱的不二人选,他的虎符不该收回。”

  王太保又叹气又摇头:“长沙王还是太见外了。那就再赏赏歌舞再议。时节的舞是天下一绝,长沙王也看看。”

  王太保拍了拍时节的屁股让他去跳舞,时节瑟缩:“奴家的舞好看大半是靠衣裳,太保容奴家……”时节的话没说完王太保便在他腰上狠狠地掐,绞痛让时节冷汗直流却不敢出太大的声音。

  “王启!你——”

  “刘俊!”

  一直不做声的刘俊气急败坏地直呼了王太保的姓名,但只是吼了这一声就反被重秋呵斥,时节终于抬头向那边看,刘俊满脸愤怒,但被重秋叫一声名字便忍着不吭声了。

  时节苦笑着继续向前走,踏下台阶前重秋终于又开了口:“我要说的始终如一,王太保有什么条件便直说吧。不说,我带刘俊走便是了,不必为难其他人。”

  时节站在原地等王太保的命令。叫他光着身子跳舞并不会为难他,反而是比较为难看这不雅之事的长沙王吧。

  “刘将军叫长沙王一句老师,若长沙王执意护着刘将军,那替他受过也不是不可以。”王太保一边喝酒一边缓缓地说,“请长沙王之藩去长沙吧。”

  “可以。”

  “不行!”刘俊开口否定重秋的回答,“我不稀罕兵权,更不愿意费力不讨好地平乱。你昨日才答应我不搬走,今天就要之藩去长沙,这是出尔反尔。”

  时节看着气得跺脚的刘俊,有点惊讶,有点好笑——原来刘俊对他的老师是那种僭越的感情,他眼里的爱欲与占有欲是那么堂而皇之、毫不掩饰。可那清雅刚正的长沙王哪里会看上这跳脚的小孩子?

  果然,重秋无视了刘俊的话,径直地看着王太保。王太保仰着脖子笑、同样无视了刘俊的话,举起酒杯:“敬长沙王一杯,算是给长沙王践行。”

  重秋当真伸手去拿酒杯,但刘俊的手更快些、把那酒杯夺过来扔在地上。

  被子哗啦一声碎了一地,正跳舞的舞姬下了一跳、纷纷低头退到一边,时节倒觉得放松了许多,坦荡地回到王太保身边依偎在他腿上——什么正直坦荡的长沙王,什么年少有为的征西大将军,天下还是门阀贵族的天下,谁来了都要向王太保低头。

  王太保摸了摸时节的头,命令道:“去,再给长沙王送一杯酒。”

  “是。”时节谄媚地对着王太保笑,而后听话地拿了杯酒端给重秋。时节这不雅的模样到底是晃到了面前,重秋不适地皱眉,但依旧伸手去拿酒杯。

  刘俊把时节手上的杯子也摔到了地上,这在时节的预料之中,毕竟刘俊是个倔脾气,但没料到的是自己的小腿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疼得他身子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扭头看自己得小腿,才发现一个弹丸嵌进了肉里,血咕咚咕咚地向外涌。

  不用确认也知道这弹丸是王太保打的了,别人不能带着弹丸到这殿上,带了恐怕也没有王太保的丸子威力这么强。

  时节疼得脸色发白、咬着牙却发不出声音,但周围得舞姬们纷纷吓得尖叫,重秋也被惊得一抖,连刘俊都因没预料到这个展开而惊讶。

  只有王太保一人气定神闲:“这是罚你的。号称花魁却连端酒都端不好。过来,再端一杯酒给长沙王。”

  时节不敢怠慢,咬着牙颤抖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向王太保那边走,身后滴滴答答地留下滩滩血迹。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了,但也没哭、没觉得委屈,他习惯了,这些达官贵人别扭较量、被折腾得永远是自己这样的下人。

  刘俊盯着那淋漓的血感觉到了别样的愤怒。

  重秋在乎河北的叛乱,想要天下太平,王太保在乎自己的权势,想要一手遮天。刘俊对那些宏大的概念没兴趣,他在乎的就只有重秋一个人,重秋叫他读书他便读,重秋叫他领兵他便领,这大将军的头衔,那手下的十几万兵马,于刘俊,不过是讨好重秋的筹码。如今重秋铁了心不想顺自己的心意,他还能怎么做?

  如果时节哭了、闹了、刘俊大概会这样没头没脑地继续闹下去,可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竟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留着冷汗继续着这场闹剧。如果他忍着疼取来的酒又被打翻了会怎么样呢?王太保会再打一次弹丸,这次是腿,下次呢?是肚子还是脑袋?时节猜得到今天自己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却还是平静地接受,并且尽力地顺从、不让更多的怒火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刘俊觉得心疼,又觉得和眼前的这个小倌相比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

  他纵身跃过桌子、两步追上时节、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时节身上、抱起时节向堂外走。

  刘俊的一串动作动作发生的太快,他走到堂外时重秋才大梦初醒地喊他的名字。

  但这次刘俊没回头。

  突然被人抱起的时节当然是懵的,意识到刘俊正抱着自己向屋外走的时候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算什么?英雄救美?别开玩笑了。

  时节没觉得多高兴。被救出来的确是个好事,但刚刚向着王太保走的时候他觉得今天自己很可能被打死在堂上,要是能这么痛快地死了,也是个好事。两个好事哪个更好不太好说。

  不过既然已经被救出来了就还是多想想怎么活的事情,时节把身上的袍子裹得更严实些,趴在刘俊胸口软糯地说:“奴家的马车在后门,大将军把我送到那上面去可好?奴家那傻跟班还在马车呢等我呢。”

  刘俊沉默着把时节抱到后门的马车上,傻跟班大列看见突然出现的刘俊颇为惊讶,但谨记着时节的叮嘱,除了行礼问好一句也没多嘴。

  刘俊说了句“去医馆”,抱着时节进了马车,车上备着金疮药和纱布,刘俊拿来一边给时节包扎一边问:“经常受伤?”

  “今天是最重的一回。多谢大将军出手相救。”伤会让时节疼,包扎会让时节疼,马车的颠簸也会让时节疼,可时节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笑得很好看,可刘俊看着难受。

  他决定要杀了王太保。

  想个杀人的办法并没有花费刘俊太多时间,时节处理完伤口他便想出大概计划,上了轿子便问时节:“除了相公馆,你有什么常出没的地方吗?”

  时节不明白刘俊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如实答了:“偶尔会去西门外的酒铺子坐坐。我房里常备的栗子糕就是那里卖的。”

  “很不错的地方,九日后去那,我会给你一份毒药,你想办法喂王启吃了。”

  时节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刘俊的语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别怕。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性药,他的身体会一点点垮下去,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时节的眉头皱成一团,这人真是疯了,他想杀人时节管不着,可凭什么连问都不问就拉自己入伙?

  “大将军说笑的吧?”时节强扯着嘴角装出个笑容,绞尽脑汁盘算拒绝刘俊的办法。

  可刘俊完全不想下时节给的台阶:“真心实意,绝无半点玩笑。”

  时节盯着刘俊看,那表情当真是真心实意、没有玩笑的意思。时节依旧想拒绝,可这天大的秘密已经被自己知道了,还有拒绝的余地吗?大概不按照他说得做就必须死了吧?

  就算事成了自己还有活命的机会吗?王太保死了王家还在,那些姓王的肯定会调查的,自己跑得掉吗?

  “杀人没你想的那么难。”刘俊聊家常一样说,“守卫没有那么严,调查也没有那么严谨,很多人不敢,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时节被逼得退无可退,挺直了腰问:“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报你今日,和过往的仇。”

  时节的心尖一颤——报仇,他从没想过。

  尊卑被刻在了他的骨头上,他从不在意人的美丑,只会从人的衣着举止推测他的官级地位,那些老爷是不能惹的,给你赏赐你要跪谢接受,给你惩罚你还是要跪谢接受,万般皆是恩,哪里有仇。没有仇又何谈报仇。

  怨恨当然会有,肉体凡胎会疼,会累,会委屈,可万般苦楚只能向着更低贱的人发泄。过去的花魁不顺心了就打时节,时节成了花魁便也心安理得地去打那些新人。人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总是要吃苦的。

  此时此刻,第一次,有人告诉时节,这些仇,是可以向上面的那些人讨的。

  时节思绪万千却什么也说不出,只盯着刘俊看。刘俊回看那闪亮亮的眼睛不禁笑,不禁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你这样子,像匹离群的小野狼。”

  时节不懂刘俊这比喻是什么意思,但他察觉到刘俊的眼里泛起了丝丝情欲。这没什么特别的,他本就是用来满足人欲望的‘东西’,特别的是,他觉得刘俊的手指好热,眼神也好热,热气透过皮肤与眼睛进到他身体里,在他血里回旋、翻腾、扰得他蠢蠢欲动。

  他一直在满足别人的欲望,可这是第一次,他终于朦胧地感受到了欲望的模样。

  刚刚他还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不得了的体悟,可那些了不得的事情莫名地变成了令人羞耻的冲动。他的气息越来越紊乱,他想要刘俊抱他,亲他,进入他。这是第一次,他真心渴望交媾。

  可什么也没发生,马车突然停了,刘俊拉开车帘查看,重秋正站在车外。

  氤氲暧昧的气氛骤然没了,刘俊与重秋沉默地看着对方,明明重秋才是不请自来的入侵者,时节却觉得自己多余得厉害。

  时节以为重秋会气急败坏地把刘俊教训一顿,但重秋平静极了:“我之藩去长沙,你一人在京城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不是好自为之,刘俊攒了一肚子的闷气顷刻间就散了,只是剩一点外强中干的别扭:“你走了我定要把这京城拆了。”

  “他们觉得我不在你便成不了气候,但我知道你有分寸。”

  刘俊彻底没了脾气,反而透出一点点着急:“堵在这说这些做什么?搞得之后就见不到面了一样,就算要之藩也要过一阵子不是?”

  “我过一阵才出发,你却拖不得,叛军已经打到山海关,王太保压着军报没有发,刚刚才知会于我。事出从急,你尽快带兵出发。”

  听到这里局外人时节知道刘俊又要走了,像上次那样干净利落、头也不回。

  也不是失落,只是,他要出征了,那九日之后还见吗?王太保还杀吗?

  “我走了。和你说的事情别忘了。”

  刘俊没直接走,留下了句话,九日后还能见,王太保还会杀。时节不禁勾起嘴角,望着刘俊离开的背影不舍得眨眼。

  “主子?你没事吧?”没了旁人大列立即放肆了起来,一边扯着嗓门叫喊一边把他的大爪子在时节眼前晃。

  “没事。”时节眨眨眼放下车帘,“赶紧回去吧。”

  大列还是扯着嗓子喊:“你刚才那个样子啊,我还以为你伤着脑袋了呢。”

  时节从不和大列这个傻子计较,当做无事发生,可刚下马车迎面而来的李老鸨也皱着眉头问:“你这是被喂了迷魂药了?”

  “啊?”时节有点不知所措,“我怎么了?”

  李老鸨白了时节一眼:“征西大将军把你从王太保府上抱走的消息可比你早回来了。”

  “那又怎么了,王太保又没拦着,难道还要我一个婊子誓死不从?”

  “还和我嘴硬。”李老鸨给了时节一记耳光,不重,权当提醒,“你那满脸思春的笑能瞒得住谁?”

  “我没有。”时节还是不承认。兴许是动了欲的,但绝没动心。时节很快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人到了年纪总会动欲的,不对刘俊也会是对别人。就像刘俊,对随便路过的小倌动了欲,但没动心。他只对长沙王动心。

  “懒得和你争这个。除了腿还伤着哪了没?”

  “没有。”

  “那回自己屋子收拾一下,今晚黄员外要点你。”

  时节心里闪过一丝不情愿,但脸上什么也显露、笑呵呵地答应了。受伤接客什么的早就习惯了。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接客时都格外地敷衍,一半因为腿疼,一半在琢磨拿到了毒药要怎么喂给王太保,拿了盐巴和果子试了又试。

  五天后去王太保那里还成功地把枸杞扔进了王太保的酒杯,他没注意到,把那杯酒喝了。时节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又紧张又兴奋,腿上的伤口又被王太保搞出了血都没觉得疼。

  九天很快就过去,时节早早地出了城,到西门外的酒铺等着。大列见到付家姑娘立即粘了上去,时节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躲清净。

  每次来付家酒铺时节的心情都不错,城外不太平,富家子弟一般是不会出来的,时节在这吃酒不会碰到客人,比较自在。而且付家父女人很好,不仅不会对时节这个下贱人指指点点,还愿意和他聊天说笑,傻大列缠着付家姑娘、姑娘也不烦,还是笑嘻嘻的。

  今天时节的心情比平时还要好些,刘俊迟迟不出现他也并不着急,一边喝酒一边梳理着这些听来的刘俊的消息——相公馆的消息一向是灵通的,和刘俊有了那么层真真假假的关系以后能听来的就更多了些。

  原本以为刘俊出征了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回不来的,至少九天肯定是回不来的,但刘俊那边顺利得很,听说征西大将军来了一半的叛军就投了降,剩下一半没两天也被打得落花流水。要不是刘俊还要驻军几天安置难民,现在已经带着他的大军班师回朝了。

  今天是不是能看到他骑马的样子?时节早就听说过,刘俊御马的技艺卓群,在战场上穿梭得比箭还要快,不等敌军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他便已经取了对方的项上人头了。

  送毒药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带着手下的人一起来吧,要不然还能看看征西大将军的军队是什么样子的,听说刘俊治兵严明,不仅匈奴人的军队骁勇善战,汉人的军队到了他的手上也会变得格外凶悍。这传闻听起来和刘俊那脾气有点不搭,时节反倒格外好奇。

  “时节兄弟今天酒喝得格外多,小心别醉了。”付家姑娘过来提醒。

  “没事,我酒量还是不错的。”时节回过神来看看周围,发现日头已经偏西,傍晚可就要回相公馆了,刘俊怎么还没来。

  这边心里开始着急,那边大列还扯着嗓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主子,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一会儿相公馆就要开张了,回去晚了小心李哥哥骂你。”

  时节越发心虚:“喝完这碗就回去。”

  大列本还想说点什么,但一支商商队来了酒铺,在外人面前不要说话的规矩他记得好好的,立即闭了嘴。

  时节没打算理那群商户的,但带头的看了时节一眼,过来递给了他一个香囊:“有人托我带给你的,叫你好好收着,不要弄丢。”

  时节将信将疑:“你确定是给我的?你知道我是谁?”

  “他说要我今天在这里,把东西给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羯人。”

  长得很好看的羯人?刘俊好像从没叫过自己的名字?是自己忘记告诉他了还是他没记得?时节有点委屈:“我若是不在这等着呢?这东西要怎么办?”

  “你要是不在,就给这里的店家,让他转送给你。”

  时节气得皱眉,这毒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怎么就这么随便地托一个陌生商人送过来?说起来杀王太保这件事绝对是刘俊得利更大,自己给他卖命,他怎么能如此不上心?

  “好精致的香囊。”付家姑娘凑了过来,“这是哪家姑娘送的?”

  大列忍不住接话:“哪有姑娘送他东西,肯定是个男的送的。”

  付家姑娘觉得大列说得不对:“香囊是女子送给男子的定情之物,时节兄弟的客人哪会送这个,肯定是哪家的姑娘。”

  商人赶时间,不去参与付家姑娘和大列的对话,问时节:“你要不要?你若不要我就把他托给酒铺的老板。”

  “要的。”时节抓过了香囊。

  “那个香囊真是姑娘送给你的?”回相公馆的路上大列忍不住问。

  “不是。”时节答。

  “那就不是定情信物呗?”

  “不是。”

  “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别问。以后也不许和人提这个香囊。”

  “哦……”大列委屈巴巴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又回头问:“我看对面女花魁轿子外面挂的是不是也是香囊?”

  时节提高了声音:“不是说了不许提吗?今天怎么不听话。”

  “这旁边不是没有外人嘛,”大列还是委屈巴巴,“我……我听人家说这个能防蚊子,之前也想在咱们马车上挂两个,你说女人才挂这些,你不要……现在不是也要了……那能不能在咱们马车上挂?”

  的确有过这事情,时节无奈叹气:“挂、挂、挂,把我送回馆里你就去买,随便买,随便挂。”

  平时从不用香的时节身上突然有了奇香,从老鸨到客人都来问上一嘴,时节顺水推舟,把香囊的事情都归到大列身上,说是大列吵着要买自己没办法,大列当真是喜欢那有香又好看的东西,时常对着自己马车上的香囊傻笑,也就谁都没怀疑时节说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时节便起来背着人把那香囊拆了,可里面都是大块大块的香料,没见着什么像是毒药的东西。难道这些东西就是毒药,闻一闻就能中毒?那牵扯的人也太多了,应该不是。那要碾碎了喂下去?这么香的东西肯定会被发现的,绝对不行。

  琢磨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时节只能空着手去了王太保那,这次王太保要他拖着伤腿跳舞,跳得不好就要抽鞭子,半天折腾下来又是浑身伤痛,前几日的那股兴奋与期待完全退了,整个人都萎靡下去,竟然发起了高烧。

  烧得正厉害却听说了天大的热闹——长沙王之藩启程。除非主角是自己,否则这种人挤人的热闹时节向来是不愿意凑的,更何况还发着烧。可鬼使神差地时节竟很想去看看。出门前还特意梳妆打扮,带上了那个香囊。

  大列不知道时节为什么改了性子,但他一向是爱看热闹的,乐乐呵呵地跟着去,还花乐大力气挤开人群带着时节挤到了最前排。

  “这人可真多啊。”大列趴在时节耳边说话声音却还是那么大,“比花魁游街的人还多。而且姑娘家格外多!”

  “那可是长沙王。”

  依仗还没过来,但男男女女都扯着脖子向路上看,时节今天打扮得好看,身上还带着香,但没人多看他一眼,人人都盯着那空荡荡的路。他们明明知道长沙王只是路过这,不会停留一刻,不会看他们一眼,可他们还是眼巴巴地等着,只因为那个是高贵的长沙王。

  等了好一会儿重秋终于骑着马出现在街头,人群更加热闹了,有人欢腾地叫着送长沙王走,有人掩面痛哭着想要长沙王留,好像他们都和长沙王有过交情似的。

  “长沙王可真俊俏啊!”大列越来越兴奋,“主子你快看啊!”

  “看着呢。大列,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嗯?”大列扭过头,很是惊讶地盯着时节看。

  时节知道自己犯了傻子都知道的忌讳,一个下九流的贱人连直视贵人都是僭越,还敢把自己和人家比,简直是活腻了。

  “你好看。”大列挺直背咧开嘴插起了腰,好像在说什么光荣的事情。

  时节被逗笑了:“还好有你这么个傻子陪着。”

  大列不高兴:“总说我傻,我哪有那么傻。”

  “我累了,咱们先……”

  “王爷!”

  时节正打算转身一个女子突然冲到官道、拦住了重秋的马,冲得太快太突然头上的斗笠掉落,露出姣好的面容。若是个平常女子冲撞亲王的仪仗此刻应该已经血溅三尺了,但这女子一身绸缎、气质不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非富即贵,侍卫们都拔出来刀却没人真的上去砍。

  “谢小姐?”果然,重秋认识这个女子,翻身下马去扶她,“你怎么过来了?”

  “王爷,你我有御赐的婚约,你却未完婚便要之藩离开,可是嫌弃小女粗鄙,想弃了这婚约?”

  女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也都知道了这位便是谢太师的嫡长女谢婴絮。全城都知道皇上把谢婴絮许配给了长沙王,但还未完婚长沙王就要之藩,这婚事还能不能成便未可知了。一下子流言四起,有人说长沙王看不上谢婴絮才逃婚到封地去,也有人说是谢家看不上谢婴絮,所以逼迫长沙王之藩。

  周围的看客更加兴趣盎然,时节却皱起眉头厌烦极了这郎情妾意的戏码,想立刻拉着大列走,可大列对眼前的这场大戏颇为感兴趣,死死扯着时节不肯动步子。

  重秋很快就给了回答:“小姐貌若天仙、德才兼备,能娶到小姐是在下三生有幸,但之藩乃是礼制……“

  ”那小女等王爷在封地安稳后下聘娶小女。“

  算是是场好戏,这么一闹全城的百姓都看着,无论是谁不愿意,谢家和长沙王的婚事肯定是赖不掉了。这么看谢家大小姐算得上聪明又有胆识,这样的人也喜欢长沙王,长沙王果然是个香饽饽。

  时节不自觉地抓紧了腰上挂着的香囊,说好礼给毒药的刘俊给个香囊是什么意思?不想杀了不派人来就是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如此想着时节觉得自己的头越发疼了,胸口闷得厉害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想走,可大列非要看到最后——最后谢婴絮剪下一缕头发用红绳系起、放进香囊里交给了重秋。

  又是香囊。

  “香囊真的可以送给心上人当定情信物!”大列惊呼。

  “重要的不是香囊,是里面装的那缕头发。”

  时节气息越来越弱,大列却被刚刚的戏码搞得越来越兴奋:“我也要给付家姑娘送个香囊,里面带头发的。”

  “别送。”时节拉着大列往回走,“这东西送给喜欢你的人会让他更喜欢你,送给不喜欢你的人只会让他更讨厌你。”

  “我觉得付家姑娘是喜欢我的。”

  “那就更别送了。”

  “为什么?”

  “不戳破你就可以一直觉得她喜欢你,戳破了就只能剩下伤心。”

  “听不懂。”

  “总之听我的。回去吧,我难受得要死了。”

  “哦……”

  时节病得更重了,前两天还有人专门要试试发烧后格外温热的身子,现如今终于没人想碰了。

  进这相公馆小十年,时节终于得了一日清闲,可惜哪也去不了只能在床上躺着。大列愁得满屋转圈圈,时节看着心烦把他赶出去熬药。大列正要出去又被时节叫住:“把那个香囊给我挂在床头吧,看着解闷。”

  “你真有心上人了?”大列问,“现在是害了相思病?”

  “不是。”

  “那你这是怎么了啊?过去也受过差不多的伤,也没这样呀……是不是昨天我非拉着你看热闹,受凉了?”

  “不是。你别害怕,我死不了。而且昨天是我先叫你去看热闹的,不关你的事。”

  “可是……”

  “真没事。你去熬药,听话。”

  大列皱着眉头走了,时节盯着床头的香囊看,一边看一边想自己到底怎么了。大列说得没错,这次伤绝对不算最重的,可却是最难受的一次,从里到外的难受。

  李老鸨给每个新人训话的时候都会说,男人来嫖男人都是图个新鲜痛快罢了,万万不能指望他们对咱们这些买屁股的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有了感情就只有死路一条。

  时节过去觉得李老鸨年年说、月月说实在是没有必要,除非是傻子,不然谁会对整日折辱自己的人有什么感情?可谁想到自己偏偏就遇上了个没有折辱自己的人,偏偏这人嫖男人不是为了新鲜痛快,他真的钟情于男人。

  若那毒药送来了事情还能理得清——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刘俊用他气重秋,用他杀王太保,他从刘俊那得钱财,得一段安生日子。可毒药没送来,送来了香囊,时节的脑子便乱了,便像傻大列一样想入非非、觉得自己中意的人也中意了自己。

  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今日不病死,明日也会因为什么其他的祸端不得好死。

  正皱眉想着心事,一只鸟扑棱棱地飞进房间直冲时节头顶而来,时节被吓了一大跳,心脏胡乱扑腾着从刚刚的愁思中回过神来。喘了几口粗气后想叫大列进来赶鸟,却发现那鸟的腿根子上绑着什么东西。

  时节突然有了精神,撑起力气自己把那鸟抓了,拿下那东西打开看——是些白色的粉末。这应该就是那个毒药了。时节一下子笑出声来——那香囊应该是用来给这鸟引路的,刘俊送香囊不过是为了不留下把柄,免得把王太保的死引到他的身上去。

  一切不过是自己想多了、自作多情,心里那点怕顿时消散,时节的嘴角上扬着把那包东西好好地收了,然后叫大列进来把鸟抓了扔出去,顺便说自己冷了,要了个火盆来把那个香囊给偷偷烧了。

  时节的病跟着那上好的绸缎一块化成灰,第二天烧便退了,下次大朝后照常去王太保府上伺候,并且成功地把一小半包毒药倒进了王太保的酒杯里,那药不错,很快融进酒里,无色无味。

  只放一小半是怕失手浪费了毒药,如今放进去看着王太保喝下了心里当即后悔没有全放进去。又过五日再去王太保果然换了花样,根本没给时节敬酒的机会,而是把他按在水桶里、一边凌辱他一边看着他窒息挣扎。好在只把头按进水里,身上的药没湿,也没被发现。

  身上总带着药挺危险的,但时节更怕只有一半的药量不够让王太保死,所以还是冒险试了第三次。盯着王太保把那杯带着大半毒药的酒吞下肚子,时节笑得开心极了。

  “笑得这么开心,是知道刘俊要回来了?”真心的笑与虚伪的奉承完全不同,王太保轻易地看出了不同。

  “奴家伺候太保开心才笑的。”时节这话倒也不算撒谎,他知道刘俊要回来了,但刘俊对这事小心甚微,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惹嫌疑的。他高兴,单纯是因为王太保要死了。报仇的感觉比他想象中还要爽快。

  王太保眼神阴狠地捏住时节的下巴:“原本本官已经玩腻了你打算换个新的来着,可刘俊掺和了一脚,我又觉得你有趣了。”

  “能被太保看上是奴家的福气。奴家想太保永远不要腻烦了奴家才好。”时节还是笑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