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替身游戏>第10章 钥匙

  国庆假期快结束时,A市开始了长达半月的阴雨天。天总是灰蒙蒙的,空气湿冷,一夜之间就得穿上长袖长裤了。

  贺聿洲的领导只是扭了脚,并不严重,所以很快出院;但毕竟行动不便,于是贺聿洲跑腿的时间就多起来。

  同事见贺聿洲每天安静进出办公室,奇道:“转性了啊小贺,忽然立起任劳任怨的人设了?”

  贺聿洲笑着应付过去。等坐上车,只剩他一个人,那点笑意就消失殆尽。他最近叹气的次数多起来,系个安全带也磨磨蹭蹭。

  之前生活顺心,自然天天抱怨工作;可如今生活里一团糟,反倒只有工作的时候,他能暂时抛开,喘口气。

  不只是和夏知堂还有徐霖的事,还有他爸的事。

  贺父早年是建大的老师,十几年前离开A市,到外地的新校区开始负责联合培养的新教学项目,如今人前人后都被尊称一句“成教授”。

  如今成宏回到A市,要待大半年,大概率是要升职回老校区。因此和这边好友同事聚的餐、会面渐渐多起来。

  几天前,隔壁部门的同事在食堂看到他,打过招呼后,好奇道:“贺聿洲,成宏教授是你爸爸啊?”

  “……是,怎么忽然问……”贺聿洲一愣,“你听谁说的。”

  “前两天总工和副总一个饭局,成教授也在啊,好像是谁忽然提起,才知道他儿子也在设计院工作。原来你不跟你爸爸姓啊。”

  贺聿洲心一沉。这下,“顶太子之位”这样的传言恐怕要变本加厉了。

  但没几天,跟成宏见面后贺聿洲才发现,原来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成宏并不像贺聿洲想的那么没心没肺,实际上,他知道贺聿洲毕业后考了设计院,当年负责招聘的人是他从前的同事,只是贺聿洲入职后不久,他就被调去了省上。

  “是你同事?”贺聿洲一瞬间吃不下东西,脸色也变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也是看复试名单觉得眼熟。”

  跟贺聿洲很久没见,成宏不想把气氛搞僵,本来就只是问起贺聿洲工作时顺嘴提起:“你的初试复试成绩都靠前,我知道你考进去就行了。这有什么好说的,你别多想,也别有压力。”

  看出贺聿洲不快,成宏很快转移了话题,这才顺口提到要见夏知堂。

  憋闷,烦躁,快把情绪本就紧绷的贺聿洲压垮了。

  贺聿洲一向不喜欢跟他爸见面。从知道父母离婚是因为他出轨后,每一次相对而坐,他都觉得尴尬,丢人。

  从前被质疑是靠成宏才能进设计院,贺聿洲不仅因为自己的努力被无视而生气,更因为他内心深处,不屑也不愿自己的事情跟成宏扯上关系。

  而这次见面,除去在“没靠过成宏”这件事上无法再理直气壮的郁闷,依旧是挥之不去的尴尬和丢人。

  但贺聿洲知道,这次不是因为他爸,而是他,做那件令人不齿的事变成了他。

  因此,从前可以轻易对夏知堂分享跟成宏之间的烦恼,现在不行了;无论成宏说想见夏知堂有几分认真,贺聿洲都不敢当成玩笑讲给夏知堂听了。

  然而这个说不出口的笑话却能变成一本正经的托词。

  成宏从奶奶嘴里听说夏知堂,没过几天就说分手或者换人,未免也太草率轻浮。贺聿洲以“不想让家里人过多参与他们的事”为由,向徐霖解释了为什么他迟迟没跟夏知堂坦白。

  这很说得过去,不全是借口。但的确是借口。

  夏知堂只休了两天假,甚至还没完全退烧,就继续工作了。他又去了一次玄山;隔天就要在工作室通宵;偶尔回家也总是很晚,匆匆洗了澡,跟贺聿洲拥抱着,说几分钟话就睡过去。

  看着夏知堂疲惫的模样,面对他不设防的依赖,贺聿洲怎么说得出“分手”两个字。

  于是贺聿洲像从前一样,扮演贴心的恋人,监督夏知堂吃饭,帮他点下午茶,在他回家时给他按摩。

  然后另一边安抚越来越焦躁敏感的徐霖。

  贺聿洲开始轻微失眠,这没什么不好,因为他可以在黑暗中看着夏知堂熟睡时模糊的轮廓,反复想象被分手时,夏知堂会是什么表情。他一个字一个字措辞,希望哪怕能减少一点点的伤害。

  但没有用。最后,贺聿洲总是想起中秋夜,夏知堂一个人裹着毯子,昏睡在沙发上时的模样。

  其实有些时刻,贺聿洲总觉得夏知堂已经察觉了,但当他想要进一步试探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了。察觉也好,总比无知无觉要强。

  只是,即便贺聿洲能在忙碌的夏知堂面前演戏,却无法搪塞正专注于他的徐霖太久。

  徐霖聪明,也够了解他,在他这里得不到答案,便会去找陈放。比约好的时间推迟了半个多月,徐霖当然不会就这么干等着。

  陈放不会替他们任何一方隐瞒,尤其是察觉他们对彼此的态度发生变化后。因此当他听到徐霖起了亲自找夏知堂的心,就直接告诉了贺聿洲。

  徐霖也知道陈放不会保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从很早就形成了这种相处模式——陈放是他们的共友,也是个称职的传话筒。

  贺聿洲清楚,徐霖有自己的骄傲和底线,如果真的打算这么做,就不会告诉陈放;即便是真的,也不会这么快。但这无疑是变相的提醒——徐霖正在失去耐心。

  徐霖不是没有脾气,只是还没逼到最后一刻。贺聿洲不知道什么会来,但不会太远;所以留给他这么瞻前顾后,拖延逃避的时间不多了。

  一周后,重阳挨着霜降,奶奶打电话来,让贺聿洲和夏知堂去她那儿吃饺子。于是贺聿洲又打给夏知堂。听夏知堂叹气,贺聿洲说:“我跟她说了你忙,她骂我不上心。”

  “好吧,我看看……”夏知堂应该是在翻日程记录,笑着说,“奶奶也太有仪式感了,不过怎么什么节都吃饺子。嗯……这样吧,后天晚上我直接从工作室过去,这两天就不回家了。”

  “明天也不回吗?”

  “嗯,工期太紧,我得一直盯着现场,不能再返工了。在附近开了房间,凑合两天。”

  重阳当天,贺聿洲正常上班。中午,他一脚刚跨进食堂,徐霖的电话就来了。

  “聿洲,午休了吗。”

  “准备吃饭,怎么了。”

  “我想见你。你能出来一趟吗。”

  贺聿洲顿住脚步,往边上站了站:“……什么意思,你在哪儿?”

  徐霖沉默了一下,声音很平静:“市院家属区,16栋,二单元,我没记错吧。”

  “徐霖……”

  贺聿洲一时说不出话,转身朝外走去:“你去我家干吗?!”

  “这本来也是我的家。我只是想看看。他……不在家吧。”

  “他在不在,你现在来也不合适啊!”贺聿洲跑向电梯间,眉头紧皱:“是司机送你吗?你先回医院,不是说好明天去看你吗?”

  “本来说好今天下班,为什么临时改了?”不等贺聿洲回答,徐霖继续道,“因为今天重阳,奶奶一定叫你吃饭,你是不是要和他一起去。”

  贺聿洲懊恼地遮住眼睛:“徐霖——”

  “他在,我今天可以走;可如果他不在,下次我来,就不会提前告诉你了。”

  贺聿洲垂下眼。

  这就是最后一刻了。

  “……不在。”

  “好,那我等你。”

  设计院到市医院家属区差不多半小时路程,中午车少,再加上贺聿洲开得快,二十分钟就到了,远远就看到等在长凳旁的徐霖。

  徐霖看到贺聿洲,轮椅灵活一转,不等他走近先进了电梯间。贺聿洲没说话,徐霖也没看他。

  两人在沉默中到了三楼。

  徐霖只来过这里一次,那次他坦白要出国的事,他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那也是两年前最后一次见贺聿洲。他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这个房子。

  门再一次打开,徐霖迫不及待打量屋内的一切。可原本的印象就模糊,现在还满布另一个人的气息和痕迹了。他不由得鼻子泛酸。

  贺聿洲回头看见徐霖正扶着玄关的柜子要站起来,他赶紧回身去拦。

  徐霖坚持不肯坐轮:“轮子……会把地板弄脏。”

  他抓着贺聿洲的手,跳了两步,走进客厅。房子不大,八十平左右,一眼就能看完了,对从小住别墅的徐霖来说很小,但很温馨。

  是个小两居,书房的门开着,能看到书桌和一半书柜。徐霖的视线落在紧闭的另一扇门上,接着也看到趴在那里的十九,眼里露出喜色:“……这是那只小猫吗?”

  徐霖只看过视频和照片,那时它还没从猫舍接出来。

  “它叫什么呀。”

  “十九。”

  “十九……十九,十九——”徐霖提高音量逗了两句,但十九只是甩了甩尾巴,连头都没抬。他转头问,“为什么叫十九啊。”

  贺聿洲犹豫,徐霖瞬间明白,名字不是贺聿洲起的。

  见徐霖总看着卧室方向,贺聿洲勉强解释:“平时不让十九进卧室,所以一般都关着门。”

  “哦……”

  徐霖扶着沙发,缓缓坐下,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聿洲,你肯定还在怪我吧……当初就那么走了。”

  贺聿洲摇摇头:“都过去了。”

  他倒了杯水递到徐霖面前:“你不是要看吗,看吧,看完我送你回医院。”

  徐霖抓住贺聿洲的手腕,把水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用力拉贺聿洲,要他也坐下来。

  “既然过去了,你迟迟不跟他分开,是因为……喜欢他吗?这里很好,你舍不得,是不是?”

  “……你知道不是。”

  “我以为我知道,可我现在不确定了。”徐霖声音发颤,“我们会更好啊,聿洲,既然不是,就因为愧疚,你还要在这里多久?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身边?你爱我,但是每天却回到和别人的家?”

  贺聿洲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是沉默。

  “我跟陈放说的时候,我是真的那么想。”徐霖眼圈泛红,带了哭腔,“为了你,我愿意去做这个坏人。但我知道你不愿意,不想伤害他。”

  我已经伤害他了。贺聿洲这时竟然还能出神。

  “可这样……拖着,真的好吗?你难受,我也难受;等他知道了,他只会比今天更难受。聿洲,你到底准备怎么办,你能不能告诉我、能不能答应我,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奶奶了!”

  徐霖在伤心,徐霖在委屈,他隐忍泪水,害怕什么,但又期待什么,就这样看着自己。贺聿洲又想,我已经让他进来了,让他坐在这里质问我了。

  “好。”像是确认,贺聿洲又重复了一遍,“好,我答应你。”

  “真的?”

  “真的。”

  不断悬起的心似乎再一次安全落下,徐霖在眼泪滚出来的瞬间凑上去亲吻贺聿洲。他知道自己失态,但是他已经忍了太多天了,他无法控制自己。

  贺聿洲僵住了,他立刻抓住徐霖的肩膀,似乎想要推开,但最终没有。他已经对不起夏知堂了,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徐霖失望吗。

  这个吻像是发泄委屈,更像是宣泄想念,徐霖靠在贺聿洲身上,呼吸越来越急促。当他的手无意识下划时,被贺聿洲一把抓住。

  “……徐霖。”贺聿洲低喘着,“回医院去,我也该回公司了。”

  徐霖一时间不肯,和贺聿洲僵持着。

  屋里骤然安静下来,这时十九忽然站起来,后爪蹬地伸了个懒腰,细长地叫了一声。

  徐霖这才长叹一口气,松了力道,为掩饰尴尬,看向十九:“它饿了吗?”

  “不会,早上加过粮了。”贺聿洲起身,朝十九走去。

  十九抖了抖毛,在卧室门口转了一圈,面对着门蹲坐下,背对着贺聿洲,又短促地叫了两声。它仰着头,有点急切地虚抓了一下门。

  贺聿洲顿住脚步。他照顾十九比较少,也就很少看到十九热情或急切的样子,但不代表他完全没见过。

  每天早上,它就会像这样叫,像是叫他们起床,也像是迫不及待要见夏知堂。

  ……

  贺聿洲的心瞬间一沉,他倏地看向卧室门,双手紧握成拳,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卧室的门锁发出细微的声响,十九更大地叫了一声,他甚至抬起前爪站起来。

  门打开了,夏知堂走出来。他看起来睡了一觉,头发有点乱,神情仍显倦意,但眼神冷淡,只扫了贺聿洲一眼,就低头拨开扑在他腿上撒娇的十九。

  “早上有点耳鸣,颜姐就让我回来休息。那会儿头晕得厉害,忘了跟你说。”

  贺聿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看着夏知堂越过他走向门口。

  夏知堂从玄关随便拿了件外套,边穿边换鞋,他抓起钥匙,声音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钥匙我先拿着,改天房子里没人告诉我,我搬走东西再还你。”

  从头到尾夏知堂没有看徐霖一眼,大门打开又关上,声音干脆利落,像一记狠狠甩在贺聿洲脸上的耳光。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难写啊,写了两版还是不太满意,不过大体就是这样不会变了。上一篇节奏慢的要死,这一篇节奏怎么感觉又太快,抓脑壳。

  (嘿嘿,不过我们小夏是不是超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