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驿站离开, 暗道中,完颜玉摸着自己的左耳,那里空荡荡的。

  耳坠掉了, 她早就知道了。

  转头那一句决绝的“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 倒不是真的在跟卞雪意告别。

  完颜玉在试探卞雪意的心意罢了。

  是她预料中的结果, 卞雪意只是还未看清自己的心意,并非厌恶。

  落下的耳坠,就是完颜玉留给卞雪意的信物。

  若是想见,卞雪意拿着坠子即可登门。

  完颜玉的心门轻掩, 但还是留下了一道缝隙,等待她的月亮来。

  一切都在完颜玉的算计之中, 她也料定了,卞雪意一定会来找她。

  只是,算计人心的滋味到底不好受, 更何况, 卞雪意跟其他人不一样。

  完颜玉总也有些难过:“姐姐, 操控人心的办法,我不希望用在你身上。”

  两人一前一后才走出暗道, 就见一个身影从高处跳下。

  “可算叫我抓到你了。”宝成郡主拍拍身上的灰尘, 扬起一侧眉头, “我去你府上找过了,你不在。我就在琢磨大晚上的,你能去哪儿,没想到真叫我猜中了。”

  “是啊,被你一猜就中。”

  完颜玉心情不大好, 没什么兴致跟宝成郡主拌嘴,转头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宝成郡主追上完颜玉, 早发现她耳朵一侧掉了坠子,便提醒道。

  “你方才去哪里了?坠子这样重要的东西,若是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那可就不得了了!你刚跟高阳长公主结了仇,东西可真的不能被有心人拿了去。”

  “没丢。”完颜玉说。

  说完,完颜玉就径直上了马车。

  “你把话说清楚啊!”宝成郡主追进去,坐在完颜玉身侧问道。

  完颜玉不愿答了。

  赶车的小乙听不下去,破天荒接了一句。

  “给卞姑娘了。”

  “哦!原来如此!”

  宝成郡主话音拉得很长,仿佛得知了个大秘密一样,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完颜玉。

  “是又如何?”

  宝成郡主仰天长叹:“你也知道,她心里在意的,只有她元姐姐,哪里有你的位置。她二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马,而你只不过陪她走过一段路而已,已到歧路!是时候分别了,她跟我们,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心里有我。”完颜玉依然语气平静地辩驳。

  而宝成却早已经注意到完颜玉通红的眼睛,泪水流下来的瞬间那心痛的感觉绝不是假的。

  “你可以骗我,但你别把自己也骗了。”宝成郡主冷冷道,“你分明是年岁小的那个,应该被关心、爱护,如今却是你付出的多一些!是何道理!

  堂堂郡主!身上流着完颜皇室的血脉,不要做那种优柔寡断的事情!

  她知你心意,却不给你答复,令你肝肠寸断,辗转反侧!

  这种人,实在该死!

  玩弄你的感情,更蔑视完颜皇室!拉出去砍一万次头都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怒!”

  宝成郡主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足见是真的愤怒。

  完颜玉只说:“她的人生,原本跟我毫无交集。是我要她,是我要强求。”

  “她得到你的庇护,享受你的关心,嘴里一天到晚却念着那丝毫没有为她付出过的元姐姐,我一个外人看着jsg,都不免寒了心。”

  完颜玉说:“无论是庇护,还是关心,都是我要给的,不是她要求的。”

  “你中毒太深了……”宝成郡主并不知同心蛊的事,却还是意外地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你说的对,我中的毒,的确太深了。”

  宝成郡主每一声劝告,都像打在轻飘飘的棉花上,丝毫没有起到劝诫的作用,气得她直倒抽冷气。

  就在这时,一队军士忽地出现,将马车团团围住了。

  小乙勒马,一手按在剑柄上,警惕地望向来人。

  军士见小乙按住剑柄,她们也纷纷拔剑,一时间,四周都是刀剑的鸣响之声。

  “什么人,敢在京城对我们不利?”

  宝成郡主并未感到恐惧,只是瞬间笑出声来,她丝毫不怀疑小乙的武力值,她更好奇来人的愚蠢,她二人可是皇室中人,当街发难,对方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然而,宝成郡主只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来人披盔戴甲,骑着高头大马,手上拿着一个令牌朗声道:“御前金吾卫,奉女君之命,前来捉拿嘉世郡主归案!”

  那令牌金灿灿的,是女君御赐不假。

  而来人,宝成郡主是见过的,也确实是女君身边的近卫。

  大晚上的,女君亲自下令,出动了一队全副武装的金吾卫,这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宝成郡主心里有些忐忑,在京城之外的地方,她俨然能只手遮天,可是在京城,她压根没有任何施展拳脚的空间,就像鸟儿飞不出这片天空,她的权力由女君所赋予,故而无法与女君抗衡。

  没有办法诡辩,没有办法问出“是不是抓错人了”这种问题。

  手持令牌的金吾卫代表了女君的绝对意志。

  完颜玉抬手按在小乙肩上,示意她将剑收起。

  随后,完颜玉缓步踏出马车,面向手持金牌的金吾卫。

  即便是暗夜,即便完颜玉身边没有什么随从,即便完颜玉穿着常服出行,可她刚踏出马车,就仿佛一道流星闪耀天际,身上那种与生自来的矜贵与沉稳叫人见了她不禁屏声敛气,垂下头去。

  “嘉世郡主,请面朝皇城的方向跪下。”

  金吾卫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即便她有女君的金牌在手上,可还是胆寒,从未有人能对完颜玉发号施令。

  宝成郡主捏紧了袖子,既觉得屈辱,又知道这事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完颜玉朝皇城的方向跪下。

  周围的金吾卫不敢上前给完颜玉戴上镣铐,她们没有人敢跟完颜玉对视,都知道完颜玉“活阎王”的名声。

  “我不愿让几位为难,镣铐就由我的随从为我戴上。”

  完颜玉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金吾卫们闻言,如蒙大赦,将镣铐递给了小乙。

  小乙将完颜玉的手铐上了。

  即便小乙动作很轻,但还是听到完颜玉“嘶”了一声。

  宝成郡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完颜玉这样纤弱单薄的身体,如何能戴上那样沉重冰冷的镣铐呢?

  待金吾卫走后,宝成郡主马不停蹄地赶往将军府去找应祺星。

  虽然宝成郡主一直不大看得上应祺星,觉得她说话结结巴巴,好像有点笨笨的,但奈何如今再没有可信之人了,只得去找应祺星求助。

  宝成郡主还没到将军府,就看到那里灯火通明,院门大开,仿佛专程在等她一样。

  宝成郡主几乎是从马车上跌下来,跌进应祺星怀中去。

  应祺星望着宝成郡主微红的面色和微微发汗的额头、略显散乱的发丝和鬓角处因汗湿而一缕一缕的发丝,她的耳朵涨得通红。

  “你知道了对吧?”宝成郡主扯着应祺星的领子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进,进,进,屋子里,说话。”应祺星一见宝成郡主,就紧张得舌头打结。

  “快讲!”宝成急得脑门都要冒火了,伸出两只手捂住应祺星的眼睛。

  “你,你的手好香。”应祺星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话来。

  宝成郡主杀人的心都有了:“你要是再讲些没用的废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好好好,你别生气,我是知道的。”应祺星说,“高阳长公主薨了。”

  “什么?!”宝成郡主有些惊讶,完颜玉才刚在大庭广众之下跟高阳有过争执,高阳就死了,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应祺星说:“事情是有点凑巧。听长公主府上的人说,长公主死状凄惨,心被人摘了去。”

  “就算这样,凭什么就抓嘉世郡主?”宝成郡主争辩,“高阳那老东西,平日就倚势凌人,树敌无数。”

  “听人说,旁边找到了一只耳坠。”应祺星耸耸肩,“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耳坠?”

  宝成郡主本来还在呜呜咽咽,听到这两个字,双眼噙泪,瞬间停止了哭泣。

  “我就知道的,我早劝过她了。那女子的心绝不在她这里。她的付出,不值得。”

  ————————

  完颜玉被押送到宫中。

  进宫之前,她已经被搜了一遍身,头上的发簪,尽数被粗暴地拔下。

  如瀑的发丝散乱地垂在身后。

  昔日里荣耀加身的嘉世郡主,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女君坐在龙椅之上,远远地望着完颜玉,两人之间,终于撕开那层温情脉脉地面纱,所谓女君的荣宠,都已经不复存在。

  有的只是君臣父子,伦理纲常。

  “朕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女君沉声,将那只碧玉的耳坠丢到完颜玉面前。

  完颜玉低头一扫,心沉了下去。

  女君无力地靠在龙椅上,抬头望着幽深的、富丽堂皇的藻井,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朕是如此的信任你,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让朕失望的事情。”女君的手轻叩着扶手,一声声,仿佛是宣判完颜玉死亡的鼓点,“你终究变成了反掖之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