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人仿佛没有生机的布偶娃娃, 任凭完颜玉摆布。

  但她胸口平稳的起伏显示着她并非布娃娃。

  完颜玉从未在意过一些世俗的东西,比如,人人都追逐的美色。

  然而此刻, 望着面前那具躯体, 完颜玉察觉自己心中生出一些从未有过的念头。

  怎么会有人生得这样美, 盈胸纤腰丰臀……

  像是上过釉的美人瓷。

  她将那念头压了下去,避开目光会不自觉追逐的部分。

  离开的这段日子,卞雪意应是吃了不少苦头,手肘、膝盖上都有大片的淤青。

  过得这样艰难, 卞雪意也要离开自己吗?完颜玉这样想着,不自觉陷入低落的情绪之中。

  还是先处理被匕首刺伤的地方要紧。

  好在刚才盖在卞雪意身上的床褥很厚实, 挡下大部分攻势。

  只浅浅在卞雪意锁骨下,胸口上有一道不到一寸长的刺伤。

  伤口不深,流了血, 看着唬人罢了。

  完颜玉悉心地给卞雪意上药, 正如许多天之前, 卞雪意对她做过的那样。

  “我弄疼你了吗?”完颜玉动作很轻,但还是问一句。

  无人回应。

  完颜玉又拿出治跌打损伤的药酒, 抬起卞雪意的胳膊和腿, 抹在淤青处, 而后一点点按摩化开。

  “可能有点疼,你要忍一忍。”

  卞雪意还是不说话。

  完颜玉上完药,洗手,用毛巾擦手时,回过头去, 又看了看躺着的美人瓷,向来倨傲的她, 幽深的眼底闪过受伤的神情。

  “你打算这样一直不跟我说话吗?”完颜玉幽幽地叹了口气。

  卞雪意不是不说,而是不能开口,而且,她也没有准备就这样不着寸缕地与完颜玉对视,那是她的自尊所不能接受的事情。

  完颜玉多日来汹涌的爱意和无处安放的思念,都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走了。

  卞雪意心内不住地祈祷,求完颜玉快走吧,自己无颜再与她相见,也无法忍受继续这样共处一室了,虽然自己知道完颜玉只是为了给自己上药,并非那等登徒子,可到底,两人从未这样坦诚相见过。

  正因为卞雪意脑袋被蒙住了,什么也看不到,所以才愈发显得羞涩困窘了。

  更要命的是,那香的效力似乎发作了。

  卞雪意感觉自己意识涣散,很热,渴望拥抱,想把脑袋埋在对方的肩上蹭来蹭去,想用面颊贴着对方的面颊,光是想象着对方口鼻中呼出的温热气流会吹过她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她就不自觉地浑身战栗起来,半点由不得自己控制。

  完颜玉注意到卞雪意动了动,她盯着卞雪意的身体,心里忽地没由来浮现出一些往事:宝成郡主以前是很喜欢养宠的,不爱花鸟虫鱼,单爱狸奴,宝成总按住狸奴的前爪分在狸奴脑袋两侧,么么么地亲狸奴的脑袋和胸脯,直到把狸奴亲得不耐烦,止不住喵喵叫,宝成才肯松开。

  卞雪意一直不肯同自己说话,倘自己用对待狸奴的方式去对待她,她会忍不住先开口吗?

  完颜玉终究没有那样做。

  她给卞雪意盖上了被子。

  整个过程中,卞雪意没说过话,没露过脸。

  “我的屋子被宝成占了,所以今晚我要跟你睡在一起。”完颜玉说,但说完后,又觉得没必要,自己是郡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睡在哪里就睡在哪里,何必解释?毕竟她卞雪意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是吗?

  卞雪意的祈祷终究是落空了,完颜玉睡到了她身侧。

  床上一阵窸窣声过后,就再没有声音了。

  卞雪意心里疑惑:完颜玉这么快睡着了吗?

  但很快,床褥动了一下。

  卞雪意于是知道,完颜玉也不曾睡着,翻个身而已。

  此时,完颜玉是面朝自己还是背对自己?卞雪意并不清楚,因为她只是拼尽力气与骨头里的酥麻做斗争。

  又过了很久,卞雪意心里想着,完颜玉该睡着了吧?

  可是此时,耳边又传来响动。

  明明是大冬天,完颜玉那么怕冷的一个人,忽地又开始宽衣了,想来是把中衣和贴身衣物也除去了。

  卞雪意感觉身侧一阵冷意,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有一个寒冰一样冷的躯体挤进来,跟她盖同一床被子。

  “姐姐,以前的事情,就过去了。你当真残忍成这样?不肯再跟我说一句话吗?”

  完颜玉没有听到任何回应,那虚空的感觉几乎将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吞没,她缠了上去。

  贴到卞雪意后背上,双手缠着卞雪意纤细的腰肢,腿也缠在卞雪意腿上。

  卞雪意感觉到,完颜玉前胸的皮肤紧贴着自己后背。

  “姐姐,我犯了什么错?你告诉我。”完颜玉在卞雪意耳边问。

  她头一次感觉眨眼也是一件吃力的事情,后来想想才知道,应该是泪珠沾在睫毛上,沉重的悲伤,怎么甩也落不下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完颜玉把脑袋贴在卞雪意的肩膀上。

  卞雪意多么想回应啊,她最受不了听到完颜玉带着鼻音的哭腔,光是想到完颜玉巴掌大的小脸上那双一定通红的眼睛,卞雪意就如万箭穿心一般地难受。

  完颜玉的抽泣很快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怒意,她像长了獠牙的猫一样,因为得不到关注而生气,张嘴咬住了卞雪意的后颈。

  力道不大,很孩子气,连卞雪意披散的长发都没来得及完全拨开,像是致力于在卞雪意的后颈上留下自己的标记。

  “姐姐,你好狠的心。”完颜玉的声音已经从初时的无助受伤变得刚强冷漠了,她好像生气了,但她报复的手段很稚气。

  卞雪意背对着完颜玉,无从看到对方的表情,但只知道完颜玉像磨牙的小狸奴一样,咬来咬去,咬她身上的软肉,不轻,但也不重,刚刚能留下牙印的程度。

  完颜玉这般取闹,也最终没有得到一点回应,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由分说缠绕在卞雪意身上,整整一个晚上,都不曾松开。

  完颜玉心思重,一晚上也没睡着,但她察觉到卞雪意后来睡着了。

  “姐姐,”完颜玉把下巴靠在卞雪意的肩上,说不清为什么对她亲近,能接受与她这样亲密的距离,“我原谅你了。”

  皇室中人生来就要遭jsg受无数的猜忌和背叛,我允许你的背叛和戏弄。

  我原谅了。

  但这是最后一次。

  ————————

  卞雪意再醒来的时候,整个屋子是亮的。

  已经是白天了,日光从窗户纸中透进来。

  卞雪意挣扎着爬起来,床榻上只有她一个人,但屋外传来不少婢女仆妇交谈走动的声音。

  婢女们添油加醋地说着昨晚三个人行刺郡主的事情,仆妇们听得入迷,时不时发出惊讶之声。

  迷药的效力已经完全消退。

  但卞雪意一想到昨晚的事情,还是面红耳赤。

  完颜玉无意中帮她解决了一些问题,她虽然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总觉以后若再见完颜玉,恐怕她的眼神不会是全然地清白。

  她身上还留着印记,一些即将消失的牙印,还有腰上两道通红的压痕,那是完颜玉缠抱着她的时候留下来的。

  崭新的衣裙已经放在床边,卞雪意穿衣的时候,脑海中也止不住地胡乱想着,昨晚的事情已经无法解释,她对完颜玉的愧疚更深一层,无法想象再见完颜玉的样子,而秋奈帝姬那边送她来,原本是要拉拢宝成郡主,眼下却出了岔子,变成完颜玉,在秋奈那里,她也成了一颗弃子。

  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应想法子脱身才是。

  卞雪意眼珠转着,计上心来,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

  屋外的仆妇们聊着天,忽然听到门被推开,而后卞雪意迈过门槛走出。

  仆妇们一直听说卞雪意很丑,脸上有疤,暗地里笑“那样丑的人都能送上郡主的床,那郡主要是见了我,岂不是魂都没了?”

  但此时,仆妇们终于看清了卞雪意的长相,她不仅不丑,甚至,好像比帝姬还美丽。

  卞雪意亭亭玉立,目光睥睨,叫众仆妇不敢轻易直视她。

  “我要见帝姬,她人现在何处?”卞雪意作势整理袖子,眸子低垂,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卞雪意在赌,赌秋奈帝姬没有交代清楚,赌这里没有得力的婢女能拦住自己的去路,赌完颜玉遇刺一事被知道后,秋奈帝姬忙着请罪赔笑。

  “你?你有资格问帝姬殿下的去处?”仆妇刚要嘲讽卞雪意。

  后者上前,冷哼一声,结结实实敲了敲她的头,动作跟秋奈帝姬如出一辙,叫人不禁怀疑起她的真实身份。

  “我问,你答,”卞雪意模仿着倨傲的神情,冷冷地瞥了一眼仆妇,“看来,你们是不知道我跟帝姬的关系。我有要事向帝姬报告,若是误了时辰,你们有几个脑袋能砍?”

  仆妇见她声若洪钟,气定神闲,一身的矜贵,不禁也以为卞雪意是什么身份尊贵之人,忙一改刚才的嚣张气焰:“姑娘,帝姬殿下的事情,奴又怎会知晓?”

  “饭桶!”卞雪意厉声道,“还得我亲自去寻。罢了,就知道你们靠不住。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这个院子,可有听清楚我说的话?”

  “听得清楚,清楚的。”众人纷纷应声。

  卞雪意顺利走出院子,她看上去步态从容,实际上腿都在发抖,幸好,她赌对了。

  不过,从此处到别院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卞雪意祈祷,她最好不要碰上帝姬或者两位郡主,否则,她还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