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灯火通明。
屋内的炭盆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宝成郡主照例在完颜玉屋中逗留,嘴巴一刻不停地抱怨着艰难的路况,抱怨寒酸的住处, 嘲笑落难的秋奈帝姬。
一名宝成郡主的随侍军士忽地急匆匆从屋外走来, 远远地就听到她的厚底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嘎吱声。
那脚步声急, 因此她一进屋,宝成郡主立刻朝她看去。
军士抱拳拱手,却并不说话,像是顾忌在场的什么人。
宝成郡主抬了抬下巴, 示意她近前禀报。
军士立刻起身上前,附在宝成郡主耳边说了点什么。
完颜玉望着宝成郡主的面色, 注意到宝成脸色先是一变,而后发出一声轻蔑的笑意。
军士说完,就又退出去了。
完颜玉有些好奇:“她对你说了什么?是何种紧要的事情?”
“没事, 不过, 我困了, 困得要命,”说话间, 宝成郡主还打了几个哈欠, 似乎是为了佐证她的说法, “困得连路都走不了了,所以,所以我要睡在你这里,你去我的院子睡好了。”
说完,宝成郡主压根不给完颜玉任何反应的时间, 冲到屏风后。
屏风是绢制的,隐隐透着点光。
完颜玉看到屏风后的宝成郡主动作迅速地解下腰带和外衫, 将它们一股脑搭在屏风上,宣誓主权一般。
而后,宝成发饰都没摘就钻到床上去了。
“我知道旁人睡了的床,你是不肯再睡的。对不住了,只好麻烦你移步去我的屋子了。”
“搞什么鬼?”完颜玉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细长的手指在茶碗边沿画着圈。
“不管不管,我就是困了。”宝成把被子盖过头,是要彻底装死,不作回应。
完颜玉见她这模样,料想她的院子里有份大礼。
什么样的礼物,会让宝成这个反应?完颜玉一时也想不明白,但她也想去看看。
“罢了,总是我由着你的性子。”完颜玉起身出了院子。
过一会儿,宝成郡主捂着脑袋从被子中探出头来,她四下望去,见屋内烛火已经熄灭,外面把守的军士身影拉长了映照在窗户上。
“来人,来人!”宝成郡主压低了声音。
军士闻声,立刻警惕地进屋:“郡主殿下,有何吩咐?”
“嘉世郡主走远没有?”
“她已经走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了。”
“那就好。”宝成郡主按了按心口,而后朝军士使了个眼色,“快来帮我摘下头上的发饰,不知是哪个扎到我了,生疼。”
军士闻言,立刻小心翼翼上前,轻手轻脚取下宝成郡主头上的发簪、步摇,还有她耳朵上的嵌宝石金耳坠。
“秋奈那个蠢东西,怎么想得出来,把人送到我床上去了。”宝成郡主抚着心口。
“可是,嘉世郡主不是压根不在意那女子吗?”军士不解。
宝成郡主笑一声:“你啊,是没尝过情爱的滋味。嘴上说的不算,思念是会从心里流出来的,藏不住。”
另一边,完颜玉去往另一处院子的路上,经过一处湖。
今晚月色甚美,幽幽地发着清冷的银光,照得水天一色。
完颜玉吩咐军士取来些鱼食,而后自己沿着湖岸,一边走,一边撒着鱼食。
即便夜间光线昏暗,但她只是听声音,都能想到水下的鱼儿是如何贪婪地聚集过来,抢夺那些食物的,若此时下钩,不知能钓上多少。
“姐姐,你如今又身在何处呢?”完颜玉叹息一声,“让你义无反顾离开我的,究竟是什么?”
明明说好了不再思念,可那念头野草一样止不住在心底里疯长。
我知道你不是那世间俗人,故而我也好奇,若我想再见你的话,要下怎样的饵你才会上钩?
完颜玉很快意识到,自己想到用对付旁人的雷厉手段去对付姐姐了,真该死。
可是,姐姐,你分明说过,很快就回来的。
完颜玉的一颗心又开始痛起来,那痛扎根在她心底,顺着脊椎,向周身蔓延开来。
“咚”,前方转弯处透出光亮,隐隐传来石头落进水里的声音。
完颜玉停住脚步,猝不及防遇到了秋奈帝姬。
秋奈帝姬身边罕见地没有前呼后拥,只有两个提灯婢女在前引路。
见到完颜玉,秋奈帝姬吃了一惊,脸色很难看,挤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嘉世郡主,好巧,你也来散步啊。”
“我不知道帝姬也有如此雅兴。”
要不是为了设局,谁会愿意大晚上在外面吹冷风呢?秋奈帝姬暗想,嘉世郡主确实有够了解她,知道她不会有这个雅兴。
“随便走走。”
完颜玉却忽然一笑:“帝姬,不用装笑了,你脸上的表情,是藏不住的。”
“嘉世郡主,你在说什么?本帝姬见了你就欢喜,哪里是装出来的?”秋奈帝姬到底不敢跟完颜玉撕破脸,一点也不敢。
完颜玉外表看上去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女孩,但没有人会真的将她当成邻家姑娘亲近,她手握滔天权势,一扬手,仿佛就能颠覆半壁江山,造就无数尸山血海。
“我知道帝姬恨我,”完颜玉说,“我有一计,可替帝姬解忧。”
秋奈帝姬不敢承认,也不敢立刻否认,她有些好奇,完颜玉所说的这一计是什么。
“此刻,我身边并无随从,帝姬若是将我推入水中溺毙,无人会知晓。”
“啊?”秋奈帝姬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人一本正经地给别人出主意杀自己。
“在场其余二人,都是帝姬你的随从,帝姬你有什么不敢下手的呢?”完颜玉朱唇轻启,笑得眉眼弯弯,像是认真,不似说谎。
秋奈帝姬乍一听觉得荒唐至极,但仔细一想,确有道理啊,她早就看不惯完颜玉了,此刻下手,就算女君追问起来,也能说完颜玉是失足落水而死,可以将嫌疑推得一干二净。
秋奈帝姬越看,越觉得完颜玉碍眼了,她又四下望去,确认这里没有其他人了,竟大着胆子,朝前一推。
“噗通!”
完颜玉一个闪身,秋奈帝姬扑空,直直地坠入水中去了。
“帝姬殿下,你真是一如往常的,可爱。”
完颜玉笑靥如花,一张面孔洁白如玉,单纯得仿佛不谙世事。
岸上的两个提灯婢女望着她的笑容,只感觉一阵阴风吹过,不寒而栗。
“啪叽”她们手上的灯笼掉在地上。
而她们,不住地在地上叩首,请求完颜玉的宽恕。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生得一张无辜面庞,一口绵绵的嗓音,心肠却这样的黑,这样的坏呢?要没由来地作弄人?
“还看什么?救人。”
完颜玉丢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哦,救人!”两个婢女面面相觑,才想起来去救她们还在水里扑腾的主子。
“你们两个!饭桶吗……”秋奈帝姬来到剑南三年了,但依然不会水,拼命地挣扎,溅起巨大的水花,仰头责骂岸上的人,但她很快,喉咙里就再也骂不出话来了,只发出了“咕咚咕咚”的喝水声……
“你会水吗?”
“我也不会。你呢?”
“我也一样。”
“那还不快叫人来。”
“方才帝姬为了掩人耳目,把附近的人都遣散了,我们这时候去找人,找回来,帝姬都浮上来了吧?”
两个婢女吓得花容失色,想到那个画面,更是惊声尖叫起来了。
就在她们慌乱之际,忽地一道身影从树影中落下,足尖轻点,踏过湖面,激起点点涟漪,抬手将挣扎中的秋奈帝姬拎起来,将她扔到岸上去了。
秋奈帝姬惊魂未定,不住咳水,抬眼望去,月色下,救命恩人的脸上反着冰冷的月光。
哦,原来是完颜玉身边的那个面具死士。
难怪完颜玉刚才一点也不害怕地提出了那个想法,原来是长日无聊,拿她秋奈涮着玩。
面具死士随即消失,真是来去无踪。
秋奈抚着自己心口,方才那死士拎着自己,好生霸道。
婢女们回过神来,扑到秋奈帝姬身边:“帝姬殿下,如此冬夜,您衣服湿了,恐怕要着凉,快回去换衣服吧。”
秋奈帝姬狼狈地由婢女搀着走,湿透的衣裙贴在腿上和身上,冷风一吹,心肝哇凉,不住地“嘶”起来。
“初时,奴婢见了两位郡主,只觉嘉世郡主温和可亲,宝成jsg郡主嚣张跋扈,一直不明白为何您独独惧怕嘉世郡主。历经方才一事,奴婢终于明白个中缘由了。”
“明白就好。”秋奈帝姬咬牙道,“嘉世郡主心思诡谲,不可用常理推断,蔫坏蔫坏的。我想,就是路上遇到正在晒太阳的狗,她都想过去踹那狗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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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雪意昏昏沉沉的。
她只记得从温泉池出来后,一名婢女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
帕子上有种奇异的香,味道清甜,她挣扎几下,而后身子就软了下去。
她还有意识,但无力支配自己的身体。
婢女们也并未给她穿衣,而是用毯子裹着她,将她送到了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
屋子很大,内中陈设华贵异常,像是什么大人物住的地方。
婢女将卞雪意抬到床上躺下,帮她盖好被子,便默不作声地关门离去了。
不着寸缕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卞雪意感觉很难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那吸入的香也有些问题,她的身体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敏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