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姐, 老婆子只能送到这儿了,”老妇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就要交给金缜,“我受那伙土匪欺压多时, 若不是你为我出口恶气, 恐我到死那日都不得安宁,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金缜只拿走一个铜板,剩下的都不肯再收:“老人家,那日承蒙你让我借宿, 否则我或许会冻毙于风雪之中,你对我亦有恩。”

  老妇见金缜不肯多拿, 也没有办法,只得送上些吉祥话:“往后的日子,祝您和夫人和和美美, 白头到老。”

  卞雪意和金缜面露尴尬之色接受了老妇人的祝福, 没必要向老妇人解释, 老妇知道得多了对她不是好事。

  “小黄,来, 向恩人道谢。”老妇又一招手, 马车内小黄狗纵身一跃, 金缜伸手,稳稳jsg接住。

  小狗亲昵地在金缜怀里蹭来蹭去,呜呜咽咽地撒着娇。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老妇带上小狗,驾车回去照看小屋了。

  金缜和卞雪意站在寒风中目送马车远去, 看着马车越来越小。

  金缜把手搭在卞雪意腰上,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先将她带到城郊的一处破败院落之中。

  卞雪意无从反抗,被金缜反绑了双手关在屋子里。

  而后金缜就转头出门去。

  “你要把我丢在这里让我自生自灭吗?”卞雪意有些着急了,这处院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即便大声呼救,想来也不会有人能听到,金缜不会要把她丢在这里活活饿死吧?

  金缜愣了一下,不回答,不过先走进屋子,在绑着卞雪意手的绳索处垫了些布料,好让绳索不那么勒手,又把一个包子塞到卞雪意嘴里,而后很满意地看着卞雪意鼓鼓囊囊的面颊,她退后几步站定了,双手抱臂欣赏自己的杰作。

  “在我回来之前,你是不会饿死了。”

  说完,金缜还是走了。

  卞雪意看到屋门被紧闭起来,听到传来铁链锁门的声音。

  “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多久?”卞雪意隔着门板追问。

  但已经听不到金缜的回答了,金缜早已经足尖轻点,施展轻功,跃上屋顶,消失在茫茫的屋舍之中。

  卞雪意吃着包子,积蓄体力,而后环顾四周,拖着太师椅一点点将身体挪动到桌边,将桌上的花瓶撞倒在地。

  花瓶应声碎裂。

  卞雪意左右晃着太师椅,很快将连椅子带人一起躺倒在地是,她手被绳子绑了,还拼命地去够碎瓷片,手腕手臂都被磨红了。

  她前些日子从山上滚落、摔在冰面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整个人疼得直发抖,但她不敢松懈,不敢喘息片刻,生怕金缜什么时候就回来,自己再也跑不了了。

  好不容易够到碎瓷片,但因为是在背后,看不清,手被扎了,瞬间鲜血淋漓。

  卞雪意忍着剧痛,摸索着,想要一点点用碎瓷片把绳子磨断。

  ————————

  黄昏,阳光也懒懒的,有点强弩之末的味道。

  金缜藏身暗处,看着面前那座奢华气派的皇家别苑,心中五味杂陈。

  一边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大当家,另外一边是卞雪意,金缜难以抉择。

  金缜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卞雪意在自己心里有了这么重的分量,重到能和大当家相提并论,能动摇自己的心。

  本来,她该一到剑南就把卞雪意带到这里来的。

  但,她冰冷的心里竟生出几分不忍。

  或者说,金缜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走之前给卞雪意手臂内侧垫了柔软的布,甚至给她嘴里塞了个包子!这温情的举动,本不是金缜能做出来的事。

  此时,宅院的主人,秋奈帝姬送客,送宝成和嘉世两位郡主离开。

  金缜不动声色,藏得更深,她对自己的武力有相当自信,就算是白天,进皇家别苑也如入无人之境,但嘉世郡主的随行队伍中,有一个变数。

  就是那戴面具的死士,死士像是天然地有着超乎寻常人的敏锐直觉,总能在不经意间眼神扫过金缜的藏身之处。

  直到那队伍走远,金缜才最终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那个死士的背影,金缜忽然感觉有几分熟悉,让她想到了从前还在兴元寨时,那个只要一看到她,就会飞奔过来的女孩,十七。

  金缜对十七没怎么留意过,只记得她是个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地聒噪孩子。

  兴元寨都覆灭了,想来,十七也死了。就算她不死,也应隐姓埋名生活,不会甘心做朝廷走狗的。

  金缜勘察地势,趁巡逻士兵换班之际,从高高的院墙翻进去,潜入秋奈帝姬的房间,藏身在巨大的房梁之上,俯瞰着屋内的动静。

  秋奈帝姬关起房门,屏退下人,重重地抱起书案上的长琴将它摔在地上还不解气,又砸了几个花瓶才作罢,气没消,但心疼买花瓶和买琴的钱,不敢再摔了。

  她招来婢女问:“那边有消息没有?”

  婢女摇头:“金剑客上次来信已有十天之久,算着日程,就算再慢,最近两日也应抵达剑南了。”

  “好。”秋奈帝姬听到这消息,眉头终于半舒展开来,“那间房的刑具要再加一样,你去办。本来,我是想玩够了之后给卞雪意一个痛快的,奈何完颜玉非要跑来,招惹我,嘲笑我,奚落我!那就不要怪我无情了。我也真的好奇,能让这个万年木头动心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滋味。”

  横梁上的金缜听得心里一惊,等秋奈帝姬闭目养神之际,闪身跟上那婢女的脚步,看她走进皇家别苑最偏僻的一处屋子,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那婢女才出来。

  金缜小心地避开巡逻,从窗户闪身进去。

  但这间屋子很小,颇为简陋,一眼望去,只一张桌子,一张床,再无其他,那婢女如何在里面待上一盏茶的时间呢?

  金缜料想其中必有暗道,手指指节在墙壁上四处敲敲,并未发现异常,她只得将目光投向桌子和床。

  掏出火折子吹亮,金缜注意到落满灰尘的桌子边缘有两个清晰的掌印,想来是刚才进来的婢女所留。

  金缜咬住火折子,双手覆盖在掌印上,按住桌子左右一转,听到机关“咔哒”响动的声音,而后一处地砖下陷,露出通往地下的暗道来。

  金缜顺着阶梯而下,眼前看到的一切,都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地下别有洞天,面积很大,靠墙的地方摆满了高大的架子,角落处放着像床一样的东西。

  金缜缓步上前,先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拂过。

  她举起火折子,仰头看去,头顶悬着一对巨大的铁钩子,钩尖闪着冰冷的锋芒,寒光如新,虽然没血,却已经让人闻到死亡的气息。

  那是用来从后背勾住琵琶骨的东西,很残忍的刑具,女君称帝后早将那东西废止了,不曾想能在皇家别苑中见到。

  金缜继续往前走,看完了架子上一排排的各色刑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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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雪意倒在地上,望着从窗户中透进来的天光,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从下午到黄昏,她一直在努力,但绳子太粗,她还没割断,好像永远都差一点。

  此时,外面传来铁链撞击的声音。

  卞雪意垂下眼眸,彻底地死心了,她知道是金缜回来了。

  金缜扔下铁链,推开门,看见屋内卞雪意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旁边有个碎了的花瓶,心里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呵。”金缜冷哼一声。

  卞雪意恨不得把头钻进地下的缝隙中去。

  金缜上前将椅子连同绑在上面的卞雪意扶起来,查看了一眼卞雪意淌着鲜血的手臂和手上捏着的碎瓷片。

  “继续割,再磨个两天,这绳子就断了,你就能逃走了。”金缜嘲讽道,“不过,是绳子先断,还是你的手先断,我就并不清楚了。”

  卞雪意抬起头来,想继续跟金缜求饶,但她看金缜满面愁容,心思重重的模样,也不敢再提了。

  金缜上前,一把按住了卞雪意的双肩。

  卞雪意看向金缜的眼睛,以为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金缜望着卞雪意琉璃珠子一般澄澈的眼珠,心里五味杂陈,她清楚,这双眼睛会凝视的人,是郡主,而不是自己。

  自己的期望本身就是可笑的。

  最终是,金缜只是用力地握了握卞雪意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屋外,在藤椅上躺下了。

  弥留之际的阳光红得刺目,金缜躺着,随手折下一段树木上的枯藤,吹起了幼年时熟悉的小调。

  远处的炊烟升空,顺着风四处游荡,也带来了饭菜的香味。

  卞雪意被那悠扬的旋律所吸引,抬头望见夕阳下金缜落寞的身影,小调下的孤独是藏不住的,阳光为金缜镶上了一圈暖融融的光。

  如果此刻卞雪意不是被绑着,那她们该是像一对归隐田园的知交。

  曲毕,金缜折断了枯藤,抓起手上的剑,朝卞雪意走来。

  卞雪意见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犹豫,以为金缜终jsg于想清楚要杀掉自己了。

  金缜挥剑而来,卞雪意并没有闭眼,每个人都是稀里糊涂地来到这个世界的,没得选,但她希望,至少生命终结的时候,自己是清醒的。

  然而,金缜并没有杀卞雪意,她只是挽了个剑花,挑断了绑着卞雪意的绳索,“嗖”地一声,长剑稳稳当当从背后入鞘。

  “你走吧。”金缜转过身,不愿再见卞雪意。

  卞雪意才不要问为什么,毕竟金缜跟萧慕青一样,都有些喜怒无常,多问了,说不定对方就改主意了。

  “还愣着做什么?”金缜也怕,怕自己改主意,“还不快走?”

  “多谢。”卞雪意说,“刚才看你收剑,看得痴了。”

  “蠢女人。”金缜小声喃喃了一句,剑客的剑,可不是小孩的玩具,剑客也不是走江湖卖艺的。

  然后,金缜又演示了一次收剑入鞘。

  卞雪意勉力压着自己的嘴角,使劲地抿嘴,但还是忍不住地露出了笑意,金缜这个人,看着凶巴巴的,其实是,还挺傲娇的。

  不过,卞雪意到底不敢赌,不敢赌自己真的成为了金缜的朋友,她最后凝望了一眼那个清瘦颀长的身影,最后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

  金缜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略有失落,刀尖上舔血的剑客,每一次跟人道别,都可能是诀别。

  有点后悔。

  后悔没有在卞雪意高烧的时候,再用力地抱抱她。

  金缜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察觉,卞雪意又回来了。

  “你回来做什么?”

  金缜转身,却望见卞雪意是被无数刀剑,一步步逼回院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