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缜在夜色中疾行, 一路追寻着卞雪意主仆逃跑的痕迹。

  然而那痕迹在离城门一条巷子的距离时,发生了变化。

  金缜蹲下身,用火折子照亮地面, 发现存在打斗挣扎的痕迹。

  看来, 除了她和宝成郡主, 还有第三方在找寻卞雪意。

  “我终究是来迟一步。”金缜扼腕叹息,不过也算有好消息,“地面没有血迹,卞雪意没死, 只不过是被人掳走了,如今还在酆都城内。”

  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在守城军士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

  金缜思来想去, 所有的线索指向一个答案:将卞雪意掳走的,必定是军方的人,而且品阶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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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 卞雪意悠悠转醒。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 手脚也全都使不上力气。

  鼻子一阵刺痛, 而后闻到一种阴冷潮湿的味道,像是地下密室才会有的气息。

  眼前一片黑暗。

  待她微微转过头, 看到半个露出地面的小窗户, 终于是验证了她的猜测。

  窗户十分窄小, 就算是五岁孩童也很难钻出,又有小孩手臂那般粗的铁栏杆挡着,要想从窗户逃出去怕是行不通了。

  什么人费尽心思把她囚禁在此?

  卞雪意缓缓坐起身,却带动身上金属碰撞,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被铐上沉重的铁链, 所能行走的范围不过是四五步的距离。

  屋子十分简陋,只一张还算整洁的床,一床缎面被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卞雪意扶着脑袋,仔细地去想昨夜最后见到的那人——一个全副武装的军士,不过军士戴了全副盔甲,故而看不清面庞。

  但卞雪意从回忆中判断出那副盔甲做工精细,有资格穿戴的人一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难道,是那个人?

  卞雪意不安的心绪越发地涌上心头。

  不能真的是她吧?

  卞雪意坐在床上,盯着那方小小的窗户,心里担心的却全不是自己的安全。

  她担心完颜玉,不知道完颜玉醒来会不会恨自己。

  完颜玉或许是阿难,但她绝不是阿难化身石桥风吹日晒五百年等来的人,她不值得。

  她也担心元姐姐,万一她来不及送信,元姐姐丧生在完颜玉手中,她会愧疚一生。

  她更担心莫听,这个没什么主意的小姑娘,怎的就生出那样的勇气?

  不知莫听现在如何了,有没有被抓到,她们有没有拷打莫听。

  倘若莫听受到伤害,卞雪意将永生也无法原谅自己。

  莫听原本可以安心地做个小丫鬟,却担惊受怕地跟着她义无反顾地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带着这般不安的想法,卞雪意心里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思绪久久地不能平静。

  她盯着那方小小的窗户,尝试过呼救,也尝试过挣脱铁链,最终证明都是徒劳无功。

  她筋疲力竭,又一直没有喝水进食,已经渐渐地虚弱起来,躺着,看着外面的天从大亮变成金黄,最后缓缓地暗了下去。

  整个屋子,再没有一丝光亮了。

  卞雪意所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那呼吸在黑暗中被无限地放大,她忽地有些害怕了,紧紧地蜷缩在床脚,捂住地拥住自己,动作间,沉重的镣铐又发出叮当的声音,听得人胆战心惊。

  就在卞雪意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地听到屋子外面似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于是屏住了呼吸。

  头顶传来一阵铁链撞击的声音,想来入口处被人用大铁链锁住了。

  “嘎吱”一声,地下小屋顶上的一处木板被抬开,接着,一阵微弱的火焰从头上的方向照下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一手举着烛台,一手拎着个包裹顺着阶梯缓缓走下。

  卞雪意害怕得紧紧抱住了膝盖,又忍不住抬头看,映入眼帘的,果然是萧慕青。

  她那名义上的妻主。

  萧慕青将烛台和包裹放在地上,慢慢地走到卞雪意身前,死死地盯着她。

  两人从前也是名义上的夫妻,不想如今再见面是这样的场景、

  “你为什么关着我?”卞雪意忍不住,先开口问了。

  “你是我的妻子,当然要留在我身边,”萧慕青戴着铠甲走到床边,单膝跪在她柔弱的妻子面前,看着妻子瘦削的面庞,不免地心疼起来,“这些日子,你被金缜掳走,又意外地被嘉世郡主留在身边,想来,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卞雪意没料到萧慕青是这么认为的,她看向萧慕青,发现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萧慕青也清减了不少,面颊凹陷下去,两只眼底都有一大片乌青,是连日都没有睡好所造成的。

  “萧家的人都死了,卞家的人也一样,”萧慕青说,“如今,我们只有彼此了。天意让我们重逢,我们再不要分开了。”

  卞雪意嘴唇干裂,她舔了舔嘴唇,思考着该如何向萧慕青解释她们如今的关系:“萧慕青,我想,你误会了……”

  “你变了,”萧慕青忽地发起怒来,“你该像从前那样,叫我妻主。”

  说话间,萧慕青从腰间取下一个行军水囊,打开了递到卞雪意嘴边,动作间,水囊中发出了水晃动的声音。

  卞雪意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饮水了,没有多想,便伸手去接。

  谁料,萧慕青却抬手,将水囊举高了,叫卞雪意伸出去的手落空。

  卞雪意抬头望着面前冷着脸的萧慕青,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叫我,妻主。”萧慕青显然是拿训练下属的做派来压卞雪意了。

  卞雪意扭过头,不肯,不肯为了一口水折腰。

  “那我喂你。”萧慕青说话间,仰头将水一饮而尽了,含在嘴里,一把将卞雪意推倒,欺身就要度水给她。

  萧慕青还一脚踩住镣铐,迫使卞雪意双腿动弹不得。

  “我不要!萧大人!请你自重!”卞雪意奋力挣扎,两人扭打间,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巴掌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卞雪意和萧慕青都愣住了。

  萧慕青的脸因为那一巴掌侧过去了,她抬手按了按被打的位置,冷笑间,露出嘴里的虎牙来,浑身散发着一种阴鸷的气息。

  “够野。是你的性子。”萧慕青叹口气,听得出来,她勉强才把满腔的怒火压下去。

  “我不愿这样,是你逼我的!”卞雪意说,“你和我的婚事完全就是一桩可笑的利益交换,卞家和萧家都没了,那婚事自然也算不得数!你还是放我离开,咱们各自安好!”

  卞雪意说得情真意切,慷慨激昂,可萧慕青只是听着,脸上带着奇异的笑。

  萧慕青抬手,按住了卞雪意的头,在她柔顺的发丝上轻轻抚摸着:“你糊涂了。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很清醒,我不爱你。”

  萧慕青把手指竖在卞雪意唇边,不准她再讲下去了:“你病了。被她们掳走的这段时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所以生病了。我知道很多从战场上离jsg开的军士会像这样,突然地性情大变,我全都明白的,你爱我,只是你突然想不起来了。我等你,等到你把我们之间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

  “我没有病,病的人是你。”

  卞雪意看向萧慕青乌黑的眼圈,忽地明白了,在这段日子里,自己的存在成为了萧慕青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萧慕青爱上了她想象中的妻子。

  显然,萧慕青陷入了偏执,不管卞雪意说什么她也全听不进去,一心想着把卞雪意关起来,直到卞雪意成为记忆中听话的样子。

  “嘉世郡主醒了,不出意外,过两天会离开,到时,我们做真正的夫妻。”

  卞雪意越听越是背后生寒,她看得出萧慕青说这话是极其认真的,她也明白萧慕青口中“真正的夫妻”是什么意思。

  萧慕青蹲下身,解开刚才她带进来的行囊,里面是一对喜庆的龙凤花烛,一个不大的陶罐,还有一身血红的嫁衣。

  萧慕青从墙角搬来一张桌子,将龙凤花烛摆好位置,把陶罐放在了桌子上,对着陶罐抱拳拱手。

  “老祖宗,相信你看到我和爱妻重逢,在天有灵的话也会感到高兴吧。你不要担心,我们两人会并肩携手,萧家永远不会垮!”

  卞雪意不想给萧慕青无谓的希望,也不想萧慕青沉湎在幻象中越陷越深,她趁萧慕青没有防备时,去抢萧慕青身上的佩剑。

  只是,到底她身子虚弱,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此举,到底是没能得逞。

  “我知道,你病了,我不怪你。”萧慕青再次用那种无比无比深情的目光凝望着卞雪意,“我可以等,等到你叫我妻主的时候,那时候,你的病就彻底好了。”

  卞雪意说:“我要吃东西,我还要沐浴更衣,你用这两根铁链绑着我,我没办法。”

  “我知道你想跑,放心,你跑不掉的。”萧慕青的脸上浮现起温柔病态的宠溺笑容,为自己识破了卞雪意的计谋而高兴,抬手抚摸将卞雪意轻蹙的眉头按下去,“沐浴更衣,何须你亲自动手。”

  “我不习惯旁人服侍,我要莫听。”

  “我来帮你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