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夕阳撒下一抹余晖,照得人暖意融融,酆都的大小百姓都在为着节日做着纵情欢乐前的准备, 喜悦的感觉萦绕在每一个人心头。

  卞雪意坐在梳妆镜前, 她早已经无心打扮, 脑子里都是对计划不能正常实行的担心。

  “主子,会没事的。”莫听安慰道。

  卞雪意苦涩地笑了笑:“计划是很周密,我也认为应该万无一失。可是,不知怎么的, 我的眼皮一直在跳,难免心里惴惴不安。”

  从早上起床开始, 卞雪意的右眼皮就在猛烈地跳动,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完颜玉如约而至,走进卞雪意屋子里, 从铜镜的倒影中看到了卞雪意愁眉不展的样子, 于是走上前去, 从背后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姐姐,你为何忧心?若是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那今天我们不出门就是了。”

  卞雪意忙转过身向完颜玉解释道:“郡主, 并非你想的那般。上元节是酆都最热闹的节日, 我是极想去看看的。只是不知为何,心神总有些不宁。”

  完颜玉伸出手,忽地放在卞雪意的眼皮上压了压,虽然她的手凉得像冰,但她的动作很轻柔, 所以卞雪意只感觉到温柔的力道压在自己的眼睛上舒缓着。

  “恐怕是昨夜不曾睡好,所以眼皮才会跳, 不妨事的,未必是什么兆头,姐姐不要自己吓自己,”完颜玉说,“今晚我叫人点写安神的香料在你房间,你就能一夜好梦。”

  今晚?不会有今晚了,卞雪意在心里苦涩地想着,她今晚就会离开这里,违背对郡主说过的誓言,郡主曾毫无保留地对她道出弱点,她却要卑劣地伤害这样坦诚的一颗真心,要将郡主迷晕了丢在原地,她不敢对上郡主亮晶晶的眼睛,生怕从她的眼眸中看到做贼心虚的自己。

  “郡主,我在想,出门到底人多手杂,恐怕不够安全,或者我自己出门便是,我会在集市上看到的小玩意买回来给你的。”卞雪意想要做最后挣扎,博一个体面的离开和告别。

  完颜玉握紧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姐姐,我想陪你。而且,有小乙跟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没办法,一行四人还是结伴出行了。

  完颜玉换上一jsg身寻常百姓家女子的装束,也不戴任何首饰,用面纱遮住了面容,远远地看过去,十分小家碧玉,娇俏可爱。

  若她不是郡主就好了,自己便也不用如此费尽心机地欺骗她,卞雪意心内想着。

  “姐姐快来,这边好像很热闹的样子。”完颜玉踮起脚尖,冲卞雪意挥挥手,生怕在滚滚的人群中卞雪意看不到自己。

  卞雪意同样挥手回应,示意她看到了,而后朝着完颜玉的方向走去,虽然两人都戴着面纱,但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完颜玉的面纱下藏着的是怎样的一张笑颜。

  卞雪意为自己即将伤害完颜玉,感到深深的愧疚。

  那处是卖珠花的集市,虽然并不贵重,但样式却别出心裁,故而吸引了许多的人在一旁挑选试戴。

  卞雪意走过去,一眼便看中一个簪花,将它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戴在完颜玉的头发上。

  “好看吗?”

  “好看极了。”卞雪意拿起手持铜镜递给完颜玉。

  不过,这种廉价的东西,想来完颜玉是不会买的,完颜玉的任何一身衣衫都华丽高贵,这簪花并不相衬。

  谁知,完颜玉却很喜欢,而且心情大好,付钱给小贩,直接买走了,戴在头发上,舍不得拿下来。

  “姐姐给我选的,我都喜欢。”

  完颜玉的笑容越是温暖依恋,卞雪意的心内愧疚便越发沉重。

  小乙跟在身后,置身事外才看得清楚,她分明从卞雪意主仆二人身上看出了心虚和格格不入,卞雪意还算沉稳,而她的侍女莫听相较之下心绪就全写在脸上,总是不住地抬头望着天色,掌心和额头也不停地出汗,分明被欢乐的人群裹挟,可脸上的神色很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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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与夜幕交织。

  天边一半是金黄,一半是深蓝。

  深色的部分一点点的向天边的金黄扩散,不多时将整个的酆都全都笼罩在夜色之下。

  天边的月亮和星辰闪耀着,像是蓝色丝绒上发着光的宝石。

  家家户户点着灯笼,星星点点的黄色光芒照得酆都如同白昼,为整个城市勾勒上金色的边缘和朦胧的光晕。

  天上的星光和地上的灯光相呼应着,当中夹杂着小贩的叫卖声和喧嚣声,放眼望去,一派喜乐祥和。

  在所有路人当中,一个孤独的身影也显得并不那么突兀。

  金缜回到酆都,她换了一身衣服,从天涯亡命剑客变成了普通的女子。

  她在布告栏前面站定了,抬起斗笠,发现布告栏上自己的通缉令早已经撤了下去,虽然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但这对她行走江湖无疑是一件好事。

  滚滚人群裹挟着她,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周围的人脸上或带着笑容,或嬉戏耳语,而她像个没有感情的石头行走其间。

  从五岁以后,从族人们一个个死在她面前开始,笑容于她而言,就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金缜从前在酆都有自己的情报网,跟各路贩夫走卒都有往来,很快就得了消息,知道卞雪意跟完颜玉出门了,而且两人各自带了一个随从。

  那就好办了。

  金缜寻了一处高楼,站在窗前,望着底下攒动的人头,思忖着她们可能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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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玉本以为自己不像个女子,对那些首饰脂粉生来就不喜欢。

  现在她才知道,原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旁的蠢人,多说一个字就显得聒噪,惹得她头疼,她也不屑与之为伍去浪费晨光。

  但卞雪意不一样,同她待在一起,只觉得话怎么也说不完。

  完颜玉此刻肩上完全地卸下了那个名为“郡主”的黄金枷锁,眼中只有卞雪意,心里只想跟卞雪意共度上元。

  完颜玉在首饰堆里埋头翻找,要选一样合适的回送给卞雪意。

  卞雪意望着完颜玉的模样,心忍不住被刺痛一下。

  忽地高处传来一声轻挑的口哨声。

  卞雪意不由得抬头望去,看见身后的酒楼二楼床边坐着个衣着富贵的女公子,对方朝卞雪意丢了个东西。

  卞雪意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待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接住的是一个红色的绣球。

  见卞雪意稳稳接住,酒楼上的女公子笑得更开怀了,落在卞雪意身上的目光,越发地大胆起来。

  此时,一个丫鬟满面含笑地走来,请卞雪意上楼去。

  “姑娘,我们小姐想请你喝一杯清茶,不知可否赏脸移步上楼。”丫鬟怕她拒绝,又小声地对她说,“姑娘,你可算走运了,我们家小姐是城中首富贾家千金,姑娘你若是做了小姐的入幕之宾,到时候富贵荣华,享受不完呐。”

  卞雪意今日出行,穿得很低调,可她容貌身段都是出挑的,很难让人注意不到,即便只是露出半张面孔就已经把贾家千金迷得是神魂颠倒,甘愿奉上黄金百两。

  卞雪意不想多生事端,婉拒了贾家千金的爱慕,只把红绣球托在手上,要请丫鬟将它拿回去:“谢过你家主子盛情,只是我并无此意。”

  丫鬟没料到卞雪意竟然会拒绝:“酆都城多少女子爱慕我家小姐,却全都不入我们小姐法眼。我们小姐独独对你钟情,你却如此不识好歹。”

  “承蒙你家小姐错爱,”完颜玉听得她们的谈话,忙走过来,挽住了卞雪意的胳膊,眼眸一扫,不经意间浑身散发出一阵凌冽冷意,“她是我的人,谁也抢不走。”

  丫鬟原本趾高气昂的,突然间被完颜玉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她缩着脖子退后两步,不敢再说什么。

  楼上贾家千金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半路杀出一个情敌,也慌了,忙探身从窗户望下去:“姑娘莫走!你看看我!我有钱!比你旁边的人好上百倍千倍。”

  说着,贾千金从怀中摸出铜板和碎银,天女散花般从窗户丢下去,引得一众路人哄抢。

  卞雪意从前是听过贾家人的事情,没料到她是这般真性情。

  卞雪意微微掩面一笑,还是双手捧住红绣球,将它扔了回去,随即挽着完颜玉的胳膊往别出去了,走着走着,忍不住扭头回看她,露出笑容。

  贾千金看着她的笑颜,痴痴地着迷,已经完全地无法将她的身影从脑海中驱逐出去,手里接着卞雪意丢回来的绣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似乎闻到卞雪意身上传来的香味。

  “不!姑娘!姑娘别走!姑娘等等我!”

  贾千金舍不得将那样的美人放走,意图追下楼去,不料此时,一道黑色身影似乎是从天而降挡在楼梯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是何人,快快闪开,不要耽误我跟小美人的好事。”

  岂料,不管贾千金如何说,那戴黑色面具的人就是不为所动。

  贾千金气得指着她的鼻子怒骂道:“别以为你挎着剑我就会怕你,现如今酆都什么人做主你不知道吗?是那阎王一样的嘉世郡主!敢在她的地盘作乱?叫你尝尝活阎王的厉害!”

  对面的人二话不说,抡起拳头,一拳将贾千金轻飘飘地放倒,完成了主人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