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临东省琼都市第一高级公立中学迎来一个新的学年。
通过东南五省中最为严格的学识、艺术、体能及社会实践选拔,分数最优的一百八十三名学生得以进入一中,并在三天前的报道仪式上领取了如夜空深蓝的笔挺校服。
现在,这些学生的家长在校门宽阔的车道上有序列队停车,将小孩放到校门口,拉开车窗远远摇手,目送他们的身影走向未来。
穿着得体的家长们深知,自己的孩子将从这里展翅,飞向全国最优秀的学府深造。
将孩子们放下后,家长们将车停到地下车库,一路随指示来到小礼堂。教导主任已经调试好屏幕,在小礼堂沉重的红幕布下等待他们。
接下来的三年,要进入竞争的不仅有专注于学习的学生,还有这些家长。他们需要配合学校充分发掘孩子的潜力,订立不同的学习竞赛目标,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考试,用为期三年时间的尝试与选择,让孩子试出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与此同时,孩子们则将前往大礼堂接受校长和即将到来的琼都市市长、市议会常务长、临东省副省长的欢迎及祝福。
建国已经72年,大夏共和国此时步入一个全新的时期,这里的每个家长都深知,历史的发生是无声的,而他们的孩子将在这沉默中迎接惊涛骇浪,每个人都必须尽可能做好周全的准备。
和大部分学生不同,陈宪从一辆黑色利剑牌轿车上下来,带着一脸烦躁,对驾驶座上的人招呼都没打,甩上车门,径自踏上学校的林荫道。而他身后的车也并没有跟随大部队前往地下车库,而是右一侧首,掉头离开。
第一中学曾经是昂利斯加传教士所建的教会学校,后面共和战争时期掷骰子选择了人民党,建国后一跃成为东南沿海最顶尖的公立精英高级中学。
学校所在的茶花街分布着具有共和国历史意义的低矮木楼,开国元勋李立春和邱叶都曾在这里短住。对共和战争具有转折意义的茶花协议正是在一中旁边的茶花园签下的。
道旁种满山茶,秾丽红艳的山茶已然盛开,如焰云一般对青春洋溢的学生们夹道欢迎。高大的梧桐有点发黄,风清气爽,阳光也带着几分妩媚。
陈宪皮肤白但脸黑,个子高、相貌好,引来许多女生和一些男生的侧目——他们发现,他是这条茶花长廊上唯一没将衬衫整齐地扎紧裤子、并露出铸成校徽形状的银色皮带扣的人。
陈宪对这些目光习以为常,但他并不在意。
他此刻心中有股难以压抑的暴戾感觉,像一头要冲出胸口的怪兽,令他无比焦躁。
Omega的生理反应可以用药彻底抑制,但相应地,心理反应则会成倍地增加。
暑假期间他第一次发情期。头几次间隔时间不太稳定,稳定后周期间隔会第次增加。
远在海外的陈若旭打电话来亲切问候:“我帮你找几个安全的alpha,定期给你临时标记,比用药好多了。”
他觉得陈若旭是傻逼,所以挂了电话。他将此事告知他的生活管理员张得之,对方立刻给他妈妈张义亭打了电话。
而那时他已经难受得意识模糊,身下湿得一塌糊涂,整间屋子像是被香水浸泡。他拖着软绵的身体,把卧房触手可及的东西全摔到地上,用较为熟悉的破坏欲缓解陌生的情欲,直到张得之推开房门、用其强壮的体魄将他制服,并给他打了一针——
成人剂量的Omega抑制剂。
张义亭说,第一次必须压制干净。
现在是他第二次发情。他开始习惯去应付那头怪兽了,提前服了药,不会散发任何味道,也没有更多的情欲,只想撕毁目所能及的一切。
他不断地深呼吸,脖子在凉爽的秋风中因刺激而微微颤抖。忽然之间,像是被针扎,后颈的腺体突兀地鼓动了一下。
茶花是没有香味的,梧桐也没有。但浓郁的树叶清香弥漫在撒满阳光的长廊上。而就在这树叶、泥土、青草混合的味道中,有股极为细微的类似于梅花、乌木或者麝香的特别香味。
那么轻、那么渺茫,闪瞬即逝。
陈宪的心脏猛烈跳动了近半分钟,直到他迈出长廊。
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对此没有任何警觉,只因为那股香味的消逝,他暴戾的情绪在这一刻盈满整个胸腔。
长廊右侧的粉绿色弧形建筑便是学校的宿舍,供给离家远且无力在学校附近购置公寓的学生使用。
相较于每日用名车接送孩子,或亲身或让住家教师深度参与到学生学习生活中的家长,住校生的父母们大都来自普通甚至于贫困家庭,因此,他们的社会实践、艺术及体能分数都不会太高,但学识分数一定高到足以弥补所有的缺憾。
一中作为公立学校,比私立学校承担更多促进社会流动的责任,每年将为十分之一的学生提供免除学费、住宿费及三万元的生活补贴福利。
这十八名学生将是学校参与统考的种子,将个人选择全部延后至统考选学,孤注一掷地选定未来,因为他们没有其他选择。
他们在三天前就到学校报道。学校担心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学生难以适应一中生活,让他们提前熟悉环境,建立同学关系和安全感。
他们很容易就抱团在一起,到校领取教科书的当天下午就开始预习这学期的课程。因为除了在校园闲逛和吃饭,他们好像无事可做。
开学典礼开始前十分钟,他们放下书,陆陆续续地从宿舍楼走出来。
大部分人都和同宿舍或者隔壁宿舍的同学结伴。413室的李敏想着叫舍友于显文一起,于显文微笑着婉拒:“不好意思啊,我把这本书包好就下来,你先去好吗?”
他的态度非常友善,手里也确实在包书皮。淡棕色的褶皱纸,包得整齐漂亮。可李敏觉得有点奇怪。前两天他邀请于显文一起吃饭,对方也用一些非常完美的理由婉拒了。
于显文几乎踩着点下楼,在看到那个穿校服不甚得体的学生从茶花长廊的林荫道中走出来时,脚步缓了一下。
“……在未来的三年,埋首苦读,为更远的未来争取更多的自由。不屈于本能,也不耽于外力,包括男生、女生、五名Omega,以及本届唯一一名Alpha。”
校长致辞话音刚落,与会的整个一中五百多名学生集体沸腾起来。
一中作为精英公立高级中学,学生总人数五百多名,各类教职工八百多名,每届约有三到五名Omega,较Omega占比7.2%的社会总比例会低上不少。因为一般家长对Omega的期待水平及其本身在生理和心理上的相对弱势,加上因为年幼就凸现的外貌优势,一部分Omega会趁青春进入一些对容貌要求较高的职业,先行退出学习赛道,所以,在精英学校,下降到2%左右的比例是非常正常的,今年有5个Omega已经算多了。
真正引起骚动的,是那一个Alpha。
短短几分钟,校长、各级教师及行政管理人员的电话就振动起来。
那边小礼堂已经有家长在愤怒地发言表示抗议。
“老师,我们能够理解您有教无类的办学宗旨,也充分支持国家坚持教育领域公平、平等的理念。但正如共和国22年颁布的《alpha社会管理法》所述,每个alpha进入公共领域都必须启动黄色预警。虽然我们在尊重人权的基础上仅将黄色预警限制在监控中,可这是学校!这里的学生比起一般公共领域的成人更缺乏自保能力。最重要的是,一个易感期的Alpha是不可控的,而我们学校的学生,每一个将来都可能推动国家发展,他们一旦暴露在这样的伤害下,将给国家造成无可估量的损失!”
“我赞同这位家长的发言。您好,我是卓越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我这里有一份数据。共和国71年,仅占国家人口0.03%的Alpha,就这18万人,就占到全国情节最为恶劣的故意杀人、强奸、组织领导黑社会、制毒贩毒运输毒品首要分子的60%以上,每个Alpha一生的犯罪概率高达22%!我们学校这是在为犯罪培养人才!”
“校长您好,我是统考班颜思玥同学的家长。我也是市政府秘书处的秘书,个人很理解学校的教育公平理念,但是我作为一名国家工作人员的同时,更是一名父亲。是的,我们不能违背国家政策,但我们能不能退一步,为了保护每一个好孩子,请将那名Alpha学生的身份公布出来,哪怕让我们的孩子自我警戒也行。更何况,年级还有五名Omega,让他们如此毫无防备地跟一个Alpha接触,这是多么危险的事!”
……
小礼堂的家长们非常激动,而这边大礼堂的学生在激动中更多了点兴奋和好奇。
刚刚性启蒙的学生们对于拥有特殊第二性别的群体完全一无所知。
在继17年严打、22年《Alpha社会管理法》出台之后,作为极少数群体,Alpha、Omega的教学课程已经完全退出历史舞台,成为少数家长的必修课。Beta作为拥有绝对数量的群体,对于那种在后颈会肿大、能标记、会发情、仅存于小说和文艺作品中的族群降临现实充满了探索欲。
“不是说Alpha腺体上会植入芯片吗,那种硬硬的一小块,你有没有啊?”一个学生对着旁边的男孩开玩笑道。
“放屁,你才有!不信我看!”于是这个学生伸手去摸对方的后颈。
很快,学生们开始毫无顾忌地彼此摸起脖子来。
台上路校长忙跟省里和市里的大领导赔笑,对眼下混乱的场景抱以苦笑。
路校长当然可以选择在任何时候公布这个数据,但不一定非得是领导在场的时候。
本质上,他是对自己学校有Alpha表示不满。路校长打听过,那个Alpha送进来,除了综合分数确实优异以外,在初中是有过不良记录的,只是被掩盖了而已。当时他想以德行问题拒收,但国民委员会常务蒋从舟秘书处一封邮件发到省教委,要照顾作出卓越贡献的同志的后代,他实在没有反驳的空间。
副省长姚建伟皱着眉道:“你们今年的指标是收一百八十三名学生,现在全市招生都结束了,如果这时候来退这一名,将会造成多大的资源浪费?何况,他又没做什么,这样退学,无法保证教育公平。我们的法律论迹不论心,不能在尚未发生的时候就断绝一个人的后路,要是连教育领域都是如此,那社会影响将会多恶劣?”
路校长眉毛一扬,松了口气。他知道人不可能就这样退学,姚副省长既然给了话,至少能保证那个人在下次犯事时被驱逐。
如他所料,对方后台虽硬,但也没有那么硬。
而就在此时,人群中发出一阵尖叫。
路校长心中一动,这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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