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衍被推下灵台,霎时心跳到嗓子眼。
可怜崔某命丧……
诶?
刚落下一丈来高,他竟被一张柔韧的网接住了。
还没等他多看多想,那网就倏的一声收紧,将他裹成个茧型,吊在山崖前。
眼前就是万丈深渊,在这惊心动魄的时刻,崔衍已无法思考。
头顶的绳索牵动,崔衍身体在山崖上摩擦着艰难上行,最终被停放在崖壁上一处三尺来宽的石台上。
有人割开他脚底的网绳,他颤栗着从网洞中钻出。
眼前人穿着同他一模一样的袍服,身形轮廓与他别无二致。
“我哪比得了?”那人看着他,笑得凄哀。
“阁下为何……”崔衍惊魂未定,声颤如泣。
那人并不理他,只昂头仰望崖顶,眼泪滚滚而下。
“博远!博远!”戴昇凄厉的叫声传来。
那人应声飞身跃下山崖,崔衍甚至没来得及记住他长相。
头顶上方的夜空中,一轮半月在下,一明一暗两颗星辰在上,好似一张眨眼微笑的面孔。
双星合月。
崔衍悄然动容,戴扶摇,我看到了。
山崖下传来阉人呼叫之声、军士号令之声,火光照亮了山谷。
崔衍背贴着崖壁坐在石台上,初夏夜的清风吹干他脸上泪痕。
他向上天祈求,来接他的人,是芜丁。
可上天早已不再偏袒崔衍。
来人是个阉宦,自称焚玉。
焚玉轻功了得,他一手拦腰携住崔衍,一手攀岩而上,没费什么力气,便把人带上灵台。
“戴大人说,圣上机警敏锐,此计拖不了多久,咱们须得尽快离开。”焚玉声音轻柔婉转,音调神情皆是妇人之态。
崔衍已言语不能,木然点头,由着焚玉带他走小路下山。
焚玉赶着的车,正是戴昇来时乘坐的那辆,不过此时戴昇已被羽林军带走,焚玉得以空车回程。
为防万一,崔衍被藏在车厢底部的暗格中,与斗笠蓑衣油纸伞为伍。
车轮骨碌之声近在咫尺,崔衍困得睁不开眼,却又被吵得睡不着,头痛欲裂,难受得要死。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下。
焚玉掀开暗格,将崔衍拉出来。
“崔大人,前头要过函谷关,宫乘太过招人眼目,咱们得扮上了。”
“函谷关?”崔衍疑道:“是往西去?”
焚玉施施然点头:“戴大人说,中原一地都已归天子治下,眼下只有涼州裴将军,还未顺服。崔大人与裴将军颇有渊源,您去投裴将军,最为稳妥。”
戴扶摇思虑周全,崔衍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选择,只得从善如流。
两人将车丢在密林中,徒步行了几里,来到一山野小庙。
焚玉解下包袱,到僻暗处更换衣袍。
崔家世代礼佛,崔衍见神坛上供奉的是执掌生死轮回的地藏王菩萨,想到自己近来的境遇,不禁心中大动,在蒲团上五体投地,跪拜良久。
直起身的那刻,他发觉身边跪着另一人。
竟还是个女子。
“郎君,世道纷乱,咱们出行在外须得格外谨慎,您这袍服,太露富,得换换。”
崔衍半张着嘴,呆了半晌:“焚玉?”
焚玉款款起身,扶起崔衍,含羞低着头替他将衣襟解开,一双肉鼓鼓的洁白小手柔若无骨。
崔衍傻愣着支着双臂,由他替自己除下锦袍,换上一身粗布长衫。
究竟是他,还是她?
越是凑近细看,崔衍越是糊涂。
此人比崔衍矮一头不止,生得面如满月,肌肤细白,眉眼妩媚,举手投足温柔又端庄,怎么看怎么像个美貌丰腴的少妇。
可他明明是宫里出来的阉宦。
“郎君姓陈,名笛,字乐生。吴郡人士,生于乡绅富户之家。奴是您去年刚娶进门的新妇。因躲避扬州战乱,欲往涼州投奔亲戚。余下的您自己编吧。”
崔衍皱眉消化半晌,终于笑出声来。
“戴师兄用心良苦。崔某声名在外,须得由女子陪伴,才不会惹人怀疑。只是苦了阁下……”
焚玉笑得横波流转:“何苦之有?我从小便觉得自己托生错了,我原该是个女子。净身入宫乃是自愿,只恨不能将那蠢物一并除去……”
戴扶摇真可谓多智近妖,居然能找到这样合适的人,既能沿途服侍崔某起居,又能成为崔某掩护。
只是……
“玉卿,戴大人他……如何自保?”
焚玉听他唤自己“玉卿”,低头掩袖笑了半天,这才正色回道:“戴大人并未向奴交代此节。不过,他那日入宫前,已将戴府家丁下人遣散,想来……并未打算自保吧。”
崔衍心惊无语。
可他不愿亏欠戴扶摇这么多,便强令自己想,你把芜丁诓走,害得崔某成了孤家寡人。你欠我的,就当是还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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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扶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