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爷的话虽然让她听得不舒服,但是苏子卿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本事, 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是以她如今的社会地位和储蓄, 要治好她爸的病, 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她得找上一个既有钱又有权的亲戚来帮她这个忙。
而统观她身边的全部人,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条件。
***
自从她考上大学以后, 就一直留在离家千里之遥的城市,很多年没有再回自己当初读书的那个小县城了。
这次回来再一看,才发现自己曾经在这里读了三年书的县城变了很多。
她们当初就读的一中校园迁移了地址,旧的校舍变成了私立高中,门前的那一溜小吃街倒是依旧没变。
放学铃声一响,依旧是有许多学生鱼贯而出, 蜂拥到各个小摊前, 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学校门口的烫金大字变了,两旁几个两人合抱的榕树还是一样尽责地立在道路旁, 承接着街道两边的路灰。
莫小北从医院出来, 不知不觉地就绕到了学校门口, 看看有说有笑的学生, 以及学校门口不变的摆着高考复习资料的几个书摊, 觉得心里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不知不觉走到当初她第一次遇见苏子卿的米线店里, 里头的布置过了几年, 竟然没有变。
旁边很多学生叽叽喳喳的在说自己这次考试又考了多少分排名多少和当下最火爆的电视剧男明星的事儿,她饶有兴味地听着,不由走到自己当年坐下的那个位置上, 叫上一碗米线。
过了几年,米线的价钱涨了不少,不过,这一次她再不需要担心自己的钱不够了。
苏子卿让她帮忙照料医院里的苏老师,自己则每天奔波在各个地方去找名医,她每天和她通话时都能从话筒里听出来她累得不轻。
但是她除了宽慰她并没有别的办法。
事实上,每一个人在面对病魔的时候,都是如此脆弱的。尤其是家中贫困的人,根本就不敢生病。
她大三的时候,她奶奶患了糖尿病眼睛看不见了,送去医院里住了不到半个月,就被她爸妈带回来了。
医生说她为什么会看不见的原因,她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她住院花的那两万块钱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放寒假的时候,去看她奶奶,见她原来那么跋扈的一个人,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缩在一张藤椅上,拿一根粗树枝当拐杖,不时戳戳,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
旁边她爷爷跟几个人在一张桌子上打麻将,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只有她奶奶孤苦伶仃地坐在门口晒太阳。
看着看着,她眼眶就湿了。
还在读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时候,为了体会失明的感觉,她曾经用布蒙住眼睛一个小时。
她在这一个小时里撞了无数个地方,碰得身上都是青紫的,终于揭开眼睛上的布的时候,她记得自己都哭了。
所以她奶奶有多渴望光明,她是明白的。她也曾问过她爸妈为什么不替她把眼睛治好。
得到的答案,却是她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反正没几年好活,咱们家又有你爸在赌钱,又有你们姐弟几个在读书,怎么负担得起?反正她瞎了不也是能吃东西的么,还活着不就够了。
所以,人老了在她们这边以苟活的状态来形容是绝对不会错的。
但是人病了,他的亲人想要尽快治好他,想要他努力活下去的这份心情,她是完全能理解的。
可是,人活着,有那么多的困苦,为什么又要拼尽全力的活呢?
“子卿,就在这里吃吧。”
她低头喝汤的时候,忽然听见耳生的男人叫着耳熟的名字。
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轻轻抬头,刚巧看见一身葛色素纱裙的女人拿着包推开玻璃门从外间进来。
过了几年,她身上那种青涩的少年气和温和完全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眉眼之间的冷肃和似有若无的沉威。连带着她喜欢穿的衣裙颜色都由明艳的颜色变成了沉静的冷色。
她已经不能用女孩来形容她,而是一个明确长成的女人了。
身后,一个穿着休闲装的年轻男人很绅士地替她把玻璃门把拉着,等她进来才放开门把。
在他们进来的时候,莫小北赶紧低头,听见他们要了一碗两人份的米线,然后那男人就开始说许多对她嘘寒问暖的话。
虽然她没有听见熟悉的声音,但莫小北听着还是觉得耳朵里好像有几万只蜜蜂在耳边吵一样。
她碗里的米线还有一大半,她却没有再吃下去的欲/望,起身一路低头走到前台付了钱,急急走出了店外。
此时已经是八月的末尾,午后阳光不算毒辣,她站在米线店门口,看着对面写着熟悉牌匾的老北京布鞋店,想起刚来这县城的时候,被莫名其妙地送的那双鞋,觉得那似乎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她一个人慢慢沿着柏油路边一步一步走回去,看着太阳照着自己的影子落到自己脚步底下,一步一个脚印,和她当初过来这县城时,一模一样。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她没有进去,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果然看见那年轻的男人和她熟悉的人在门口讲了一大堆话后,依依惜别。
看见那男人钻进一台路虎里后,莫小北才慢慢地从医院旁边的巷子走出来。苏子卿目视着他离开后,正巧对上她的目光。
平静的像暖阳照耀下不起波澜的碧绿湖水,找不到一丝波澜。
午后的阳光够暖,让她睁着眼睛都能觉得困倦。想要不管不顾地随便依在什么地方睡下的心情很是迫切。
不过,人正因为有克制,所以活这一辈子才觉得累啊。
“你不问问我那个人是谁吗?”
“我只想知道,还需要我继续帮你守着苏老师吗。”
她说的话很隐晦,她这个人其实也是很克制的。
平常,从来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最多也就是温和地和她笑一笑,在她忙着看文件的时候,替她做好饭,自己在一边看书。
淡得就像水一样,让她起什么波澜,也是不可能的。
“我爸的病不容乐观,所以,我去找了我妈。”
她不想问,苏子卿还是说了。
顶着很浓很浓、涂了遮暇也掩盖不住的黑眼圈,在医院门口,看着来往不知以后生死的人,轻轻和她道,“我可以不管我妈的心情和她决裂,但是,让我不管我爸,我是真的做不到。所以……我答应了她的一些条件。小北……对不起。”
当初在她和她妈决裂的时候,莫小北就隐隐预感有这么一天,不过,她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来的这么快的。
这两年的网络越来越发达,经常会有帖子爆出来某对同性恋人因为向父母坦白恋情而和父母决裂的事情。
每每她看见,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对于生身父母,莫小北一直是持感恩态度的。就算是她爸嗜赌,让他们一家很不好过,她也没怨过他,依旧是当一个贴心的小棉袄。
愚孝也好,瞎了眼也好,血缘这扎根于华夏儿女血液里几千年的东西,是你想甩也甩不掉的。
她相信,苏子卿绝对也一样。她的境遇和苏老师如今的状态,她也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她就算想要责备她,又能责备她什么?
莫小北的心很平静。她抬头看了看格外蔚蓝的天空,把眼眶里头的热泪逼下去。
而后对她低头轻轻笑,“苏老师最近还在问你去哪儿了呢,我跟他说,你忙工作去了,待会儿……他要是问起来我去哪儿了,你也这么跟他说吧。我得赶着回去了,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最后一趟航班。”
话尽于此,也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了。苏子卿轻轻点头,喉咙里堵了一大块桂花糕一样,遮得她说不出来话。
憋了好久,才轻轻笑了笑,眼里的亮光在阳光下像是细碎的宝石一样,“这些日子,谢谢你替我照顾我爸。”
“不用谢,你…和苏老师都要好好的…记得…按时吃饭。”
说完这些话,不等她再说什么,她转身一步一步地缓慢走开。
她没有立即坐飞机回去公司上班,而是依旧跑到了自己当初查资料的那个网吧里。
她没有带身份证,但是她面相年轻,网管大叔把她当成了翘课跑出来的小姑娘,贴心地给她开了个黑号。
莫小北花了三十八块钱包夜,跑超市买了一大堆吃的,一溜烟提到二楼。
里头一推开门,还是乌烟瘴气的。有很多打游戏的男生叫嚷着队友太坑,不时骂几句脏话。里头的烟味浸在她棉纺的衣裳上经久不散,让人闻着很难受。
她闻着这味道觉得有点想吐,但还是憋住了气,来到窗台下的那台机子前,打开电脑。
脑中混沌地刷着各个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和音乐剧,她看着里头的女主角,怎么看都怎么像苏子卿。
她心思慢慢变沉,慢慢地关了那些五花八门的电视剧,戴着对着空白的网页电脑发呆。
她就这样呆了一夜,期间手机响了几十次,她一次都没有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男生们打游戏的声音渐歇,上来打扫的阿姨拉开了窗帘,外头一缕透明的阳光照进来。
莫小北这才恍然梦醒。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第二日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比较喜欢冬天去网吧包夜,哈哈哈哈哈,买几块烤红薯到里头包夜,特别暖和,又能肆无忌惮地玩个够。哈哈哈哈哈,网瘾少女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