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操场时,因为还没到点, 教官们都没到齐, 日头却晒得人快晕过去, 学生们受不住地三三两两围在操场边的几棵大树底下乘凉,莫小北几人也不例外,随便找了个人少的梧桐树底下, 站在那不想挪步子了。

  “我的天呐,这日头要晒死人啊!这么热的天气,出来军训,学校想让我们集体下地狱吧!”余橙一边不住抱怨着,一面拿湿巾不停地抹头上的汗珠子。

  安吉说她,“得了, 你少说几句。还不是你在家里吹空调吹多了受不了, 还怪天气太热。”

  余橙努努嘴,理亏的不再说话, 百无聊赖地一边擦汗一边随处看, 视线略到她们不远处一棵大榕树底下时, 眼睛一亮, 兴奋地摇晃着安吉的手, 指着那边道, “安吉, 你快看,帅哥!帅哥!”

  安吉被她缠得不过,只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看见一个一身军训服眉目俊朗的男孩子,坐在轮椅上,笑着和旁边的女孩子说话。

  “天呐,怪不得我表姐经常说,交男朋友一定要找当兵的,真是太帅了!”

  没等安吉发表意见,余橙已经叫开了,兴奋地脸上通红,拽着她就想过去搭讪。

  “得了,我可不去。”嫌弃地拍掉胳膊上的手,安吉往唐文显旁边站了站,“要去你自己去,每次都拉上我,搞得好像花痴的是我似的。”

  “唉,这怎么能叫花痴呢。这叫爱美!”余橙不高兴地还要去拉她,安吉索性躲到唐文显身后,“反正我这次说什么也不去,要人陪,你拉文显小北她们。”

  余橙讪讪地缩回手,看向莫小北三人。

  安沛瑶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拿了本数学书在看,莫小北不知何时在树底下找到了一窝蚂蚁,正饶有趣味地看着它们搬家,唐文显面无表情地站在安吉前头,眼神放空地盯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三个怪人,让她找她们陪同去搭讪男孩子,还不如她自己一个人过去呢。

  她不甘心地瞥嘴看着安吉,“你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尽喜欢帅哥啊。”安吉白了她一眼,“要去快去,不然时间到了,你找不到人,可别找我哭诉!”

  被她一提醒,余橙也回过神来,马上转过身,没动弹一步呢,就看见那帅哥自己推着轮椅,跟在两个穿军服的女孩子身后过来了。

  天呐,这可真是天赐良机!余橙心里激动地不行,面上却还是装得一派云淡风轻,也不急着过去了,反而静静站在原地,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那帅哥过来时,她该说些什么才能博得他好感。

  后头安吉看她不动身,正奇怪呢,余光一转,就看见那男孩子自己推着轮椅和两个女孩子一块走了过来。

  怪不得余橙不过去呢,原来人自个儿过来了。安吉释然地想着,视线又在他前头那两个女孩子身上转了转,顿时有些惊讶:那不是她们昨晚上遇见的那两个漂亮女孩子么?她们过来干什么?

  没等她们想出个所以然,那三个人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其中那个气质淡雅的笑着对她们颔首道,“不好意思,那边太挤了,你们介意咱们过来么?”

  你们都自己走过来了,我们还能说什么?

  安吉僵硬笑笑,刚想说不介意,余橙已经先她一步热情地欢迎她们了。

  近乎手舞足蹈地和她们说话,还不顾炎热的天气,硬是跑到操场北边的小卖部买了几瓶饮料给她们。

  当然,给两位美人的是一块钱一瓶的冰泉矿泉水,给帅哥的,是冰红茶就是了。

  她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表现,太明显了,让人不发现都不行。

  季零雨正嫌周轩一个男生总是苍蝇一样跟在她和苏子卿身后转,太烦人呢,不想就撞上了余橙,心里高兴得不行,太好了,终于可以把这个牛皮糖甩了!

  想着,她殷勤地推了推周轩的轮椅,对笑得一朵花似的余橙道,“同学,你看,我这弟弟他行动不便,不介意的话,你以后一定要照拂他啊!”

  什么弟弟,他只是预产期比她少了一个月,实际比她早出生三天好么!还有,他怎么就要一个未曾相识的人照拂了!

  周轩脸青得可以媲美青苔,没等他发作,余橙就腼腆笑着道,“大家都是同学,互相照拂应该的。”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季零雨笑说着又把轮椅往她那边推了推,自己拉着苏子卿往绿荫里头站过去,向他们笑说,“医生说了,他的腿要多晒太阳才能好,同学,能不能麻烦你陪着他在能透进阳光的地方多站会儿?”

  她这明显是给自己机会和帅哥多相处。余橙欣喜地连忙点头,“可以,可以。”

  “那就麻烦你了。”季零雨笑得眯眼,拇指食指并拢暗暗对周轩做了个搓手指的动作,压得原本还怒气横生的大男孩,瞬间气焰全消,憋屈地和余橙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话来。

  苏子卿在一边看得好笑,轻声道,“你又威胁他要去周叔叔那边告状,让他拿不到零花钱了?”

  “哼哼。”季零雨趾高气扬地昂首,“我还算是对他不错的,谁让他那个花心大萝卜花销太大,今天带这个女孩去逛街,明天带那个女孩去游乐园玩儿的?我没把他的老底跟阿姨抖落出来就不错了。”

  “你啊。”苏子卿无奈摇头,恐怕这傻丫头还不知道,周轩的大部分零用钱都用来给她买礼物了。周轩的理由蹩脚,这傻丫头戒心也不高。她还真相信季叔叔那个仅次于她爸的老古板会每逢节日就给自己宝贝女儿送东西这种借口了。

  “啊,甩开牛皮糖以后,感觉整个世界都明朗了。”季零雨笑说完,自动略过她一过来时视线就黏在她身上的唐文显,好奇地跑到还蹲在树底下戳蚂蚁的莫小北身边,取下自己的帽子,盖在脸上,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粗声粗气道,“嘿,猜猜我是谁。”

  莫小北正专心地拿一根草想要引洞里的蚁后出来呢,忽然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怔怔地回过头,就见一个没有脸的人张牙舞爪地在她面前晃悠。

  吓得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惊叫出声,“啊!”

  “哈哈哈哈。”恶作剧成功了,季零雨笑嘻嘻地拿掉遮住自己脸的帽子,梨花酒窝旋开在她明媚的脸上,细弱的眉眼略微上挑,满是得意道,“这么轻易就被吓到了,莫同学你胆子可真小。”

  不是我太胆小,谁会想到季美人你会突然出现啊。

  莫小北惊魂未定地双手撑在地上,以防止自己摔倒。

  还没起身呢,又见季美人把头伸过来,好奇地左看又看,“你干什么呢?”

  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根草,更好奇了,眼睛盯着那个转不开,“那是什么?草?你拿草干什么?”

  莫小北窘迫地撑着地站起来,丢掉草,拍拍手上的灰,低头道,“我……我看这棵树底下有蚁窝,就想看看能不能把蚁后引出来……”

  “引那个干什么?可以吃吗?”季零雨充分发挥了自己能问出个十万个为什么的本事,一脸迷惑地继续穷追不舍追问她。

  “呃……”莫小北语塞,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农家的孩子,少有玩具。每次赶集,等她老娘卖完鸡鸭,能给她们姐弟买件便宜衣服都是能让她们高兴半天的事,遑论再出钱买没什么用处的玩具用品了。

  她印象里,只有她弟三岁时,她爸妈商量着要给这个唯一的命根子提前盖房子,她老娘带着她上集市上问砖瓦的价格时,旁边超市清仓,她老娘一高兴,就给她买了个两个成年人手掌大小的小熊□□布偶。

  由此,她才得到人生里第一个玩具。

  她当时可是高兴的找不着北了,吃饭睡觉都抱着它不说,还因为她弟把小熊的眼睛扣下来打了他一顿,虽说,事后她也被她老娘狠狠修理了就是了。

  小孩子好奇心总是重,她整个童年,除了守着家里那台十八寸的彩电看各式各样的动画片,就是拿一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了。

  也不能说她是个书呆子,实际上,她那时候连阿拉伯数字都没认全,在地上写写画画,也纯粹是看电视上神笔马良的故事,生了妄想,想要得到自己心仪的东西而已。

  可惜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除了她自己也没人能认得出来,当然也不可能像马良一样画个芭比娃娃就能得到一个。就是动画片,她老娘也不许她多看,电费是一个缘故,还有一个,就是她需要去放鹅。

  她爹妈想的很好,借了钱为儿子提前盖好了房子,再咬牙坚持几年,把女儿养大嫁人,有了嫁女儿的钱,就能替儿子娶媳妇了。

  可一切规划,耐不住她爹那爱赌的性子。

  莫小北还记得,在房子上好梁的那个暮春的下午,她蹦蹦跳跳地推开自家大门的时候,却看见她妈披散着头发一边哭一边把旧衣裳往蛇皮袋里头装,嘴里谩骂声不绝,她爸眼睛熬得通红,一个劲的嚷着,离婚就离婚,这几个孩子,你一个也别想带走!

  她那几岁的弟弟在地上嚎啕大哭,牙磕到地上流了满地血都没人管。

  她当时被吓坏了,僵着身子站在门边上不敢动弹,直到后来她奶奶听见哭声过来劝架,她才知道,原来是她爸又把家里的钱输光了。就连她爷爷奶奶存在卡里治病的钱也都被他偷偷取了出来。

  似乎,赌鬼比毒/瘾更加难戒。起码,就她所知的,她爸就是一个例子。

  赌了输,输了赌,赌了借,借了拼命干活再还。就这么周而复始,从初春到严冬,她们家从来没有一天的日子是不要愁钱的。

  所以,在她们家,除了她弟拥有特权不用干活,她和她妹,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帮着帮补家用的。

  就比如她,五岁的时候,她老娘就给了她一根棍子,让她赶着她老娘卖了头发买来的小鹅去田里吃草,并且给她下了一个指标:要是丢了一只,一年不给她吃零食。

  她当时可被这个条件吓坏了,把每一只毛色金黄的小鹅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要,拿着比三个她加起来都要高的麻秸赶那些小鹅去田里。

  村里许多人都外出务工去了,他们的田也大都荒芜了,要想找到一处可以供小鹅吃饱的草地其实并不难,难就难在,几乎每一块田地都有好几座坟在边上立着。

  国家虽说强行要求火葬,可农村固有的观念还是认为火葬以后,就不能转世投胎对子孙后代也没有益处,所以很多老人死了,他们的家人都会偷偷地给警察送些礼,再雇些年轻力壮的男人连夜把人埋了,以此逃过国家法规。那些警察拿了人钱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那人所在的户口也不会销掉,而是等几年,拿够了田地补贴后,再销户。

  她那时还小,虽说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是那些坟地她还是知道的,那么大的一个墓碑,旁边还有俩松树立着,她也不是傻子不是?

  要说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

  毕竟她一个女孩子,又那么小,就在没什么人烟的地方放鹅,死了可能都没什么人知道。

  但她更知道她家里没钱,这在她心里,其实,比死更可怕,虽说,她也不知道什么叫死。

  所以,她老娘让她过来,她也只得来了,一边赶着还蹒跚的小鹅,一边心里妄想着等秋天这些鹅长大,卖了以后,她老娘会不会给她买一双胶鞋。下雨天,她总是穿她爸的解放军鞋走去学校,太不舒服了,而且,旁边和她同桌的女孩子,也总是笑话她。

  就这么妄想着,她安然地度过了一个个放鹅的日子,并且在适应这种生活后,还发现了放鹅的乐趣。

  躺在草地上看天空的云是什么形状啦,偷偷摘摘野果啦,在水田的洞里掏掏龙虾啦,把竹子放到火里烧当成爆竹啦,拿草引蚁后也是她那时发现的一种乐趣,这些田园的东西,直接填补了她没有玩具的生活,算是给了她一个有趣的童年。

  所以她现在看见这些,还是兴味盎然地想去玩儿。

  可是这些,怎么告诉季美人比较好?

  “唉?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季零雨不依不饶地拉着她的胳膊,左右摇摆着颇有些撒娇的意味,“你是怕我撞破你的秘密?放心,我不告诉别人的,这里头怎么了,你一个人玩得那么起劲,我告诉你,我最讨厌别人惹了我的好奇心却不告诉我了!”

  呃……那还真是对不住了,可是像是因为父亲是赌鬼,买不起玩具,就拿这个做消遣的这种事情,难道是可以说出来让别人知道的么?

  家丑不可外扬,她也不想让人知道她爸的事情。虽说她爸没用是没用了些,可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窝囊,指着他的脊梁骨骂。

  被她摇着手臂,莫小北抿紧唇就是不说话,左右为难之际,身后传来苏子卿轻轻的声音,“零雨,别为难人家。”

  “唉,我不会又成了欺负人的恶魔了吧?”季零雨听说,赶忙松了手,无辜地举双手看向她,表明自己的清白,“子卿,我可什么都没干,是她刚刚玩得太起劲,我觉得好奇,就问了她,你知道我的,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人家话说了一半和引了我的好奇心却不给我解答的这两件事了。”

  苏子卿无奈笑叹一声,“好奇心害死猫,你不知道?”

  “哼,我可是属老鼠的,怕什么!”季零雨得意地冲她眨眼一笑,“再说了,莫同学人挺不错的,我觉得,就算我打了她,她也干不出来像某些唐姓恶劣女子,就因为好奇她竟然会有喜欢的人,就遭来她的打击报复,害得人家被老妈禁足一个星期这样恶劣事迹的!”

  说着,她龇牙咧嘴地望向唐文显,皮笑肉不笑道,“唐同学,你听我说得对不对?”

  唐文显淡淡看她一眼没说话,季零雨觉得她是理亏,不敢和自己说什么,顿时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得胜的将军一样,挺直自己瘦弱的腰板,向苏子卿得意洋洋道,“嘿,子卿,你看有些人是不是理屈词穷了?”

  这丫头,得了便宜就卖乖。苏子卿笑着不说话,抬眼却望见对面的莫小北满脸通红,热汗不住往下掉,她也不知道擦。

  不知是不是被零雨几句话逼得,如果是真的,这女孩子还真实诚。

  想着,她好心地从贴身小包里拿出来湿巾递给她,顺便把刚才余橙买的矿泉水也一并塞到她手里。关怀说,“这些给你,最近天气预报说,这几天的温度很高,你这样,很容易中暑的。”

  莫小北脸更红,推辞着不想接,苏子卿见状,淡淡一笑,微微扭头指一指后头和周轩谈得正开心的余橙,轻道,“反正也是她给的,不要白不要,不是么?”

  她怎么觉得,苏美人这句话里,有些针对余橙的意思?

  莫小北虽说心里有些迷惑,还是接下了她递过来的东西。

  其实不止是苏美人,她心里,也有些不喜欢余橙。

  拿着湿巾好好擦了擦脸,觉得脸上好像有凉气飘过一样,脸上发烧的程度也减轻了很多。

  莫小北握着那瓶矿泉水,抬头正想和她说声谢谢,目光略过她清媚的脸,落在她脖子下方时,好容易降下来热度的脸重又烧了起来。

  她们的军训服外观是代表海军的海蓝色,穿在身上时本就有种别样的诱惑,苏子卿身材俢长,愈发撑得起来这件衣裳,偏她不知是怕热还是怎么,还把衣领口处的几颗扣子解开了,露出了她白皙的皮肤和形状分明的蝴蝶骨。

  更可怕的,是从莫小北这个角度,能隐隐从她胸前的起伏看见她军训服下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