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要灼烧人视线的激光, 骤然间穿透了黑发少年的胸口。
鲜血喷溅出来，游泳馆角落的秘书小姐双眼微微睁大，红色的阴影显露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的手一下子攥紧了那把黑伞。
她感到一阵耳鸣。
世界仿佛都陷入静止之中, 剩下的只有令人头痛的嗡鸣声, 和在她眼中放慢了的、黑发少年缓缓坠落的动作。
【可是对我有意义。】
不久之前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 秘书小姐张了张唇, 她闭上眼睛，再抬眸时又恢复了那副冰冷理智的样子。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瞬间。
下一刻, 扎着高马尾的女人就瞬间冲了出去，速度达到了她所能够提升的极致，眨眼之间便冲刺到了怪物的面前，趁着它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眼前少年身上的时候，顺着黑发少年先前留下过的痕迹，猛地将黑伞刺入到它的心脏位置！
“呲——”
熟悉的刺破血肉的触感, 就像是捅开了一包血浆。
那种触感，说实在话, 令人感到恶心。
她能感受得到鲜血溅上来的温热, 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 到底是怪物的, 还是身侧已经向下倒去的黑发猎人的。
被再度重创的怪物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她，那粗壮的手臂放弃了抓过黑发少年尸体的动作，而是重重地朝她的头颅抓去, 似乎想要直接把她的头颅捏碎。
秘书小姐并没有躲避。
她甚至直接抬起眼, 注视着怪物的眼睛, 露出一个对死亡没有任何惧意的、万分冷漠的笑容，如果仔细看去, 似乎还能看到藏在其中的疯狂。
手腕一转，黑伞骤然发出了两声急促的警报。
秘书一手拉过将要坠地的黑发少年，带着他极速退后，可还没等他们退到安全距离，留在怪物体内的黑伞，便骤然爆发了剧烈的爆炸！
“轰！！”
红云冲天而起。
爆炸将整个怪物都裹了进去，橙红色的光亮几乎映照了整个游泳馆，巨大的气流顿时掀了过来，一下子扬起了秘书小姐长长的马尾和她的衣摆，推着她蹭地滑行了足有几米之远。
不过因为她早早地带着黑发少年倒地，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此时此刻，失去了武器，秘书的攻击能力大幅度下跌，她注视着那团爆炸物，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观察着怪物的状态。
火云逐渐散去，露出里面几乎被炸成半截，整个身体都呈现着一种空心的状态，但还是顽强的、正在恢复的魔物。
“Damn it。”
女人面无表情地骂出了这个月的第一句脏话。
她抬起眼，因为混血的缘故而带着点灰蓝感的黑瞳，此时冷得就像是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冰川，带着刻骨的寒意。
秘书知道，成年人最重要的就是稳定的情绪，尤其她还是通天楼主人徐半梦的贴身秘书。
她习惯了无论做什么事都一直保持冷静，已经很久没有太过浓烈的情绪了，以至于到现在为止，她竟然有些分不清自己胸腔里徘徊着的，到底是恐惧还是愤怒。
如果说二十分钟之前，S级猎人宿星原在她脑海中的印象还只是一个有价值的天才，她只会习惯性地估算他的价值，而如果天才陨落，她也只会为他的死亡而感到惋惜。
可现在……
他在她的眼里，是一个“人”，无法用价值衡量的、可以放心交付信任、与其并肩作战的“人”。
秘书取下了食指上戴着的戒指。
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枚戒指，都只会觉得它是空间类道具，但这枚戒指恰恰是秘书能力的稳定设备——就像是枪上的保险，一旦打开，接下来再按下扳机，冲出枪口的就会是子弹。
“叮当。”
戒指脱落在了地上。
从她的指尖开始，像是皮肤皲裂一般的纹路缓缓地爬上她的身体，蔓延上她的脸颊，最后融入她的眼瞳之中。
【能力：镜像枪】
【等级：A】
【状态：正常】
这样的面板发生了一瞬间的闪烁。
【等级：S】
【状态：解封】
【描述：［镜像枪-正常］指定一名敌人作为主体镜像，当主体受到任何伤害，将给予镜像对象同等伤害返还】
【［镜像枪-解封］以能力发动者为主体，指定所处区域内一切存活生命体为镜像对象，主体持续性走向崩毁，持续过程五分钟，过程结束，无论主体死亡所造成伤害是否致镜像对象死亡，镜像对象达成即死效果】
——概念性的隐藏S级能力效果。
也是她最后的底牌。
马尾散开，顺着气流乱糟糟地向上飘动着，女人举起右手，比成了一把枪的形状，然后缓缓抵上自己的太阳穴。
她咧开一个笑容，血红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对自己即将死在这里的惧怕，只是遵循着能力的指引，念出让这一切走向崩溃的决定性的解放咒：
“镜像……”
枪。
有人按住了她的手，带着血液的黏腻，但却具有人类的体温。
“……我也就离开了战场三秒钟，秘书小姐。”
“通天楼的效率都这么高的吗？”
比成枪的形状的右手被摊开，放入了一枚冰冰凉凉的珠子，在那颗蓝色的珠子入手的一瞬间，她身上的红色纹路停止了蔓延，甚至开始有了消退的迹象。
“果然有一点去除负面buff的效果……”少年的声音隐约地响起。
随后，他从自己身后探出头来。
秘书看到他搓了搓被血溅到的脸颊，笑着说道：“虽然最后一道连击隔得有点久……但也算连击不是吗？”
只是隔了几秒钟，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再次出现的时候，竟然真的像是带来了无穷的生机，仿佛只要这双眼睛还在注视着这里，这场战斗就不会输。
秘书垂下眼睛，捡起自己的戒指，重新戴在了中指上。
她冷漠地说道：“三秒？你看戏也最少看了两秒，宿星原先生。”
黑发猎人并没有在意这句谴责，他直接选择性地忽视了一切恶评，只是一如既往地站起了身，站在最前线，手中握着那把银色的长刀，语气轻松地对下意识后退一步的魔物说道：
“这位女士，你差点让我的努力功亏一篑，这很不礼貌。”
虽然刚刚的小插曲，让他更深入地理解了在“杀死魔物”的同时，还需要“友方零伤亡”这个任务目标的含义——毕竟只追求杀了魔物的话可以直接献祭秘书——但玩家还是挺不能容忍已经完成十分之一的任务，差一点就一朝回到解放前的。
黑发少年清朗的话音仿佛还萦绕在耳畔，可再一抬眼，那道身影分明已经直冲了上去，卡着连击判定失效的时间边缘，顺着先前秘书所制造出的伤口，将由体力换来的充沛魔力瞬间注入！
“这就是……最后一刀了。”
【满天星】。
骤然间，除了在魔物体内横冲直撞的强大魔力，先前的二十七刀，一刀不落地砍在了它的身上！
就像这把刀的名字一样，那些刀光就像是从天而坠的碎月，看起来仿佛十分清冽，可当身处其中，却能感觉到——
缺了几分定风波的精巧和准确，却如同一道道斧头砸向怪物身躯的长刀，当被人挥舞起来的时候，那种肉眼可见的凶残，到底能够达到什么可怖的程度。
只不过片刻，地面上留下来的，就只剩下一滩看不清原本容貌的肉泥。
【HP：0】
怪物原本就已经所剩无几的血量，被一瞬间清空。
【您已击败［特殊魔物］！】
……
【您已升级！】
【您已升级！】
【您的当前等级为lv.34】
游戏弹窗不断出现在他视线中的左下方，但由于他的视线正在被遮挡，所以有些看不真切。
主要是因为眼里糊着的血太多了。
就跟玩游戏时主角重伤，屏幕边缘就会出现大片遮挡屏幕的红色血迹一样，宿星原此时就是这个状态。
玩家的血量此时看起来十分岌岌可危，【0.1】的体力值代表着，现在就算秘书小姐随便给他一拳，他都能直接躺地上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鲜血从黑发少年的口鼻溢出，他的眼睛处仿佛留下了血泪，染红了那双透亮的碧色猫眼，可他却笑得十分开怀，就像是在完成一件任务后，得到了特殊奖励那样开心的孩子气的表情。
如果忽视他身上的血污，还有长刀上不断往下滴落的碎肉和血水，这一幕简直能上学生时代主题的杂志封面。
【恭喜玩家任务完成！】
【任务目标：杀死魔物（已完成）；任务结束时友方零伤（已完成）】
【任务奖励：金币*5000、魔核*1、防御盔甲*1、魔鞋*1】
——掉的是装备。
说起来，宿星原现在的装备除了个别比较高端之外，剩下的基本还是游戏最初用的那些低档次的，确实很不符合现在的游戏进程。
不过，现在不是查看这些东西的时间。
宿星原先把弹窗通通关掉，让它们不在阻挡自己视线这点上雪上加霜，随后转过身，走向那个看起来昏迷了的男人。
男人附近的秘书小姐戴上她之前摘下的眼镜，显然此时此刻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她甚至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抚平了，看起来拎着包就能参加商务会谈。
她没有对宿星原“死而复生”的事表示出半分异议，就像她也有隐藏的S级能力一样，猎人有自己的底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只不过宿星原将底牌轻而易举地暴露出来这件事，还是让她有些惊讶。
黑发少年走到男人身前，他脸上还挂着人畜无害的笑意，但是穿着皮靴的脚，却已经毫不留情地碾上了男人的头。
“既然已经醒了的话，就不要再装睡了吧，药剂师先生。”
黑发少年笑眯眯地说道，而随着他的话，他的脚正在逐渐地用力。
玩家在战斗中会失去的，从来都是红蓝条和道具，但他们哪怕是在游戏中通宵个十天十夜，角色的体力也还是一如既往。
因此，躺在地上的男人成功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挤压感。
濒死的恐惧让他无法再维持假装昏迷的状态，男人立刻睁开了眼睛，急促地说道：“放了我，求你了，你已经杀死了我最珍贵的东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的！你没有资格——”
只是银色的光芒微微一动，就连声音都听不到，在短短一秒怔愣之后，撕心裂肺的痛楚就传到了男人的大脑中。
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之后，他骤然爆发出一声惨痛的尖叫。
——他的一条腿，和身体分开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肯说实话吗？”黑发少年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看起来真的这么像傻子吗？”
他慢悠悠地举起刀，刀尖轻飘飘地搁置在了男人的另一条腿上，刀身上没有擦拭过的血液滴落下来，浸染进男人的裤子布料里，与他的肌肤亲密接触，黏腻温热，又带着铁器微微刺痛的冰冷。
“我说！我说！！”
男人打了一个哆嗦，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秘书朝这边瞥了一眼，她推了推眼镜，插了一句：“这里的空间裂隙正在溶解，徐半梦女士应该早就等在了外面，你最多还有两分钟。”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黑发少年的，还是说给男人听的。
而在男人听来，就是他只有两分钟的时间陈述一切，如果等时间到了他还没说完，就该去死了。
“是魔王之城……是魔王之城让我这么做的！”
果不其然，男人口中吐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宿星原：“继续。”
他的声音里不带什么情绪，似乎耐心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我……从三年之前就开始研究魔物，研究它们的尸体能有什么特殊作用，能否让普通人也拥有自保的能力，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认同我的实验，他们把我打为异端，甚至还要没收我的成果……”
“就在这个时候，J国高层有一群人出面，说会给我环境让我继续研究，我相信了他们，他们却暗地里绑架了我的妻子，还间接害得我的女儿客死他乡。”
“我被逼着换了实验的方向，开始为他们的猎人提供量身定制的潜能激发，我明明已经尽心尽力地符合他们的期待，他们还是不放心……直到有一天，把我的妻子作为人体实验的样本推了上来。”
男人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他们害死了我的家人，却还想让我为他们牟利！凭什么！还有那些猎人们，研究者们，只要他们有任何一个人伸出援手，有任何一个人调查我的下落，我就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人类该死！所有人类都该死！我的绝望，我的痛苦，所有人都应该尝一尝，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承受这些，那些普通人却还在猎人们的保护下过得幸福美满其乐融融？！”
黑发少年：“说重点。”
银色的长刀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
少年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大的模样，明明应该是内心最纯净、同情心最为泛滥的年纪，也最容易怜悯其他人的遭遇。
男人本以为会在那双垂下来的绿色眼睛里看到惋惜，再不济也应该是痛恨，可当他因为痛苦而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这些包含着极大的苦痛怨恨的负面话语，没有一点影响到他，他甚至还觉得有些不耐烦，那双绿色的眼睛百无聊赖地垂下，像是在走着神，仿佛男人的话，就只是吹过他耳边的无关紧要的风。
“……”
男人低下了头。
他的情绪不再那么夸张和激动，语言也不再具有强烈的煽动性，而是几乎死寂地说道：“我没有去管我爱人的人体样本，只是把它放在培养舱里，而等我一个月之后再查看的时候，我发现它变成了一种特殊的魔物。”
“它会成长和学习……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孩子那样。这个时候的它还非常脆弱，而且它太具有威胁性了，如果被发现，绝对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我想让它活下来，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做，就在这个时候，‘魔王之城’找上了我。”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确定了我手里有特殊魔物的事，并告诉我，他们可以协助我培育它，而要求很简单，只用我配合他们，把魔物成型的那一天，控制在一个较为精准的时间段内。”
——比如今天。
秘书小姐立刻察觉到了什么。
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男人的身上，冷静地说道：“魔王之城想趁着猎人交流大会做什么……他们想毁了大会和所有国家派来的猎人新秀，并把锅甩在C国身上。”
“不，不止这些。”她补充道：“通天楼的掌权人徐半梦女士接下了猎人交流大会的主持工作，事情发生之后，她也一定逃不开责任。而一旦通天楼受到影响，我可以肯定地说，半个世界的经济都会发生动荡。”
而恐怖组织才不在乎这些，或者说，他们最想要的就是整个世界都乱套。
宿星原眨了下眼睛：“我知道，这就叫做把握世界经济命脉。”
从来没有接触过霸总小说的秘书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用词似乎有那么一点奇怪，但认真想想，竟然还真的没有什么错误。
秘书小姐：“你以为，为什么每年都有那么多人试图刺杀和绑架徐半梦女士？”
这也是徐半梦在去往较为危险区域的时候，想要雇佣宿星原这个S级猎人作为保镖的原因，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一块金光闪闪的肥肉，行走的活靶子。
光是看当初，她眼也不眨地直接出一百万魔晶拉拢宿星原，就知道她的家底到底有多么丰厚。
“看起来他已经没什么情报了。”宿星原把话题拐了回来，用刀尖戳了戳已经变得一片暗淡的男人，说道：“交给我处理，通天楼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您请随意。”
秘书的话音落下，宿星原就直接打开了家园的传送门，把男人给扔了进去。
刚好莉法这段时间太忙，给她送一个小奴隶打下手，她应该不会拒绝。
直接打开传送门对于智力无疑是一次重大打击，只是短短一瞬间，本来因为技能就为数不多的智力顿时见了底，达到了鲜红的危险值。
宿星原看着自己双双变成个位数的蓝红条，决定下半场无论发生了什么，自己都要当一个轻松的观众。
而这个时候，游泳馆外界的声音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大门被直接踹开，一队全副武装，身上有着通天楼标记的猎人鱼贯而入，在注意到游泳馆内残烈的场景之后，全都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黑发少年转过头。
脱离了战斗状态，在其他人看来，他又是那个漂亮的金发少女了。
只不过此时，“金发少女”的状态显然非常惨烈。
进来的猎人确认没有危险，让出了游泳馆大门的位置，徐半梦便快步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秘书，在发现对方没有缺胳膊少腿之后，冷峻神色才缓和了许多，唇角又带上了习惯性的笑意。
而宿星原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徐半梦亲自赶到了这里，还调出了自己的专属护卫队，足以证明她对待下属的态度。
“老板。”秘书小姐走了过去，在徐半梦开口之前就说道：“请您放心，我并没有大碍。”
她回过头，看向宿星原，又说道：“这次的魔物非常难缠，多亏了莉法小姐，我才能活着站在这里。”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宿星原的身上。
突然成为全场焦点，宿星原缓缓眨了下眼睛。
他清楚地看到，听到这句话后，徐半梦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顿时带上了熟悉的色彩，就像她当初想要拉拢自己时一样。
“莉法小姐，您看起来情况很不好。”
女人重新打开了折扇，没被挡住的上半张脸露出担忧的神色，微微抬手，身后的猎人就极具有眼力地送上了一手提箱的药剂。
“这是通天楼的一点小心意，您保护了我的秘书，对此我不胜感激。”
宿星原的目光落在那些个个价值不菲的药剂上，深刻意识到了徐半梦在表达谢意的同时，明里暗里提示他“我很有钱跟我混前途一片光明”的老板内心。
……
宿星原突然陷入沉思。
既然如此，用两个不同的身份，要到通天楼的两份委托报酬，会是可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