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 小厮来报,说是大少爷的同窗登门了。

  康见竹没瞧出自己孙子的失魂落魄,听到有人来找自己孙子玩, 便笑笑道:“既然同窗来了, 就去好好招待吧。”

  康启文失神地退出了爷爷的书房。

  过了好一会, 他才在门口问道:“是谁来了?”

  小厮先前见少爷一副呆滞的样子,还以为是被老爷子责备了, 因此一直没敢出声, 直到少爷问他,他才哎了一声,答道:“是李禹然公子, 小的知道他是少爷的好友, 已经请他在前厅等着了。”

  好友?谁和他是好友,康启文现在光是听到李禹然的名字, 都已经快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愤怒,两人在诗社共事, 自己是多么相信他, 把社里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他办,也信了他的话,去找林霁云劝说。

  结果呢,对方原来一直在欺骗他, 利用他, 辜负了他的信任。

  对方见他这么轻易地就上当了,说不定内心还在嘲笑他的愚蠢吧。

  康启文快步走去前厅。

  而另一边李禹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谎话已经被揭穿了,此时正细细品尝康府上的点心, 一边感概还是大户人家的东西好。

  自从被大伯撵出李府后, 李禹然并没有听从回乡的安排, 而是劝爹娘在郊外租了一个临时下脚的地方。

  毕竟回到乡下的话,他一辈子都无法翻身了,顶多在村里当个教书先生,这是一向高傲的李禹然绝对不能容忍的。

  因此他力劝爹娘留在京城,说有办法让大伯回心转意。

  李禹然爹娘在京城威风惯了,一时让他们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们也受不了乡下人的闲言碎语,听到儿子信誓旦旦地说有办法留在李府,加上他们偷偷从李府带了些钱财出来,还能维持生活一阵子,因此便在郊外租了房舍落脚了。

  而李禹然说的办法就是通过康启文压迫林霁云,让林霁云主动去李府和谈,这样大伯考虑到自己在朝廷的名声,也应该会让他回来。

  当然这个办法太过理想化,而且康启文性格非常执拗,因此李禹然第一次便故意添油加醋,说了许多不存在的事情,比如说是林霁云二哥向皇帝进言,让他退学,林霁云还故意欺负他等等。

  反正是把自己往一个完美受害人的方向塑造。

  幸好康启文同他一起在诗社共事了好几个月,加上一时气愤填膺,没想到世上竟真的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就这么骗过去了。

  然而好些天过去,康启文都没有给他个说法,这让李禹然觉得有些不妙,加上手头银钱比较紧,再也耽搁不得,于是今日特意雇了牛车,过来找康启文问问情况。

  幸好康家的小厮认识他,还给他端来了一盘点心,若在以往,李禹然定然是瞧不上这点东西的,但是这些天他们一家人在郊外的日子过得扣扣搜搜的,每天只有花出去的钱,没有入账的钱,虽谈不上顿顿粗茶淡饭,但是绝对没有闲钱去买这样的点心。

  再次吃到如此精致的点心,李禹然有些飘飘然,感觉自己吃的不是点心,而是高门大户的荣华富贵。

  见康启文来了,李禹然有些紧张地擦了擦嘴,随后才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站起来,问道:“启文,事情怎么样了?林霁云同意去找我大伯道歉了吗?”

  康启文先前还会被李禹然这幅模样欺骗到,现如今只觉得可笑。

  就是这样的轻信,让他彻底得罪了无名,要不是长久以来的涵养控制着他,他早就动手了。

  康启文不客气道:“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骗?康启文怎么会这么说?李禹然心里心思急转,难道说林霁云告诉康启文真相了?呵,他还以为那种高傲的人不屑低头解释呢,不过他先前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形,因此并没有慌乱,装作一副难过的样子,道:“启文兄你怎么突然这么说?我怎么会骗你?”

  “一定是林霁云反过来说我的不是吧,启文兄,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品行吗?难道你相信一个攻击诗社的外人,也不相信我?我可是这件事里唯一受害的人。”

  康启文已经不吃这套了,他冷冷道:“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是我相信我爷爷。”

  爷爷?李禹然一头雾水,他们的事和康启文爷爷有什么关系?

  借着他就听到康启文说道——“我已经托我爷爷问过了,并不是林霁云的二哥找陛下撑腰,是陛下自己去问孙常威父亲才知道这件事。”

  “为了让我帮你,不惜给林霁云泼脏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禹然千算万算,没想到康启文会找大学士询问这件事,他已经有点慌了,太学士是什么地位,连陛下都要敬三分,康启文怎么能因为自己举手就能解决的事去骚扰长辈呢。

  这也太没决断了吧。

  而且大学士那么闲云野鹤,志趣高洁,怎么真的会为了孙子的事去朝中找人打探事情?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脱离了李禹然的认知,显然他觉得让自己回去上学于康家而言只是一件动动嘴皮子的简单小事,但康启文竟然如此大动干戈。

  “我,我……”李禹然急得脑门冒汗也没想好说辞,眼见康启文眼神嫌恶,知道此时辩驳不得,求饶道:“启文兄,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之前都是我不好,可是,就算我再不好,让我退学的惩罚也太重了吧,你就真的忍心看我在乡下郁郁不得志吗?”

  “让你退学的是你大伯,如果你真的想上学,这番话应该对他说,而不是我。”

  李禹然没想到康启文连这事都知道,只能加倍道歉求饶,祈求对方原谅,然而平日里好说话的康启文此时却像一颗油盐不进的铁豌豆,对他丝毫没有好脸色。

  李禹然哪里知晓康启文知道了无名的真实身份,此时正后悔和林霁云产生了龌龊,李禹然越是道歉求饶,在康启文眼里就越罪不可赦。

  明明自己有和无名做朋友的机会,一切却因为自己轻信李禹然而毁了。

  眼见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李禹然也低声下气够了,他怒从胆边生,暴怒道:“明明是小辈吵架,你为什么要找上大学士?你难道一定要我去死才甘心?”

  “大学士也是,为什么管这些闲事?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醒了?”

  “还是说林霁云那个贱人给你们什么好处?他有什么能让你们瞧上眼的?哦,对了,他长了一副勾引人的好皮囊,是不是让你们千人枕万人尝过了?他的滋味很好吧?”

  ……

  “你给我闭嘴!”李禹然已经疯了,竟然胡言乱语起来了,康启文不想再听他说这些污秽的字眼,尤其对象是林霁云。

  他立即让小厮把人赶走。

  然而李禹然却更来了劲,一边被拖走,一边挺直了身板辱骂林霁云。

  康启文只恨自己从前瞎了眼睛。

  .

  另一边。

  无名的身份被识破后总归是有一些烦恼,林霁云如往常一般,但是身边两人还处在激动状态,完全不打算放过他,休沐也不让人闲着,不是看着他写稿,就是让他签一大批书送亲友和同窗,并且美言其曰是作为朋友的福利。

  本来林霁云是计划有时间就去皇宫找君颉约会的,这下彻底泡汤了。

  好在过了两天两夜,这两个人终于冷静下来,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好朋友就是无名的事,没有一开始那么亢奋了,这让林霁云暂时松了口气。

  不过等到休假结束,麻烦又来了,林霁云从不指望诗社的人会给他保密身份,所以来太学之前就已经做好身份被曝光的心理准备,但是见到宿舍门口围着乌泱泱的人时,还是难得得有些受惊吓。

  这人也太多了吧。

  而其他学子见到林霁云出现,立即叽叽喳喳将他们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林霁云,你真的是无名吗?”

  “给我签个名吧!”

  “无名我十分欣赏你!”

  ……

  无论什么朝代,人多了总是吵的,林霁云脑子晕晕的,都快听不清楚这些同窗说的是什么,幸好孙常威嗓门大,力气也大,有他帮忙开道,林霁云这才成功进了宿舍院落。

  进去后张慧安立即落了锁,把外界的声音隔绝。

  张慧安动作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他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道:“消息传得这么快?今日来这么多人,我看这要和诗社报名的场面有得一拼了。”

  “他们可真没见过世面。”孙常威倒是为自己的兄弟这么出名而得意,完全忘记自己当初知道无名的真实身份有多大呼小叫了。

  林霁云有些无奈,他也不想这样,太影响平常的学习生活了。

  幸好没多久,监丞听到情况不对,过来帮忙撵人,总算把门口的学子散开了。

  但林霁云又不可能天天缩在宿舍,他还得上学,后来几日无论在太学的哪个角落,他总是能偶遇大批拿着书等着签名的学子,甚至有一次课后,夫子单独把他留了下来,林霁云还以为对方是因为最近的事要批评他,都准备受责骂了,没想到一脸严肃的夫子从袖口掏出一本单行本,问能不能给他孙女签名。

  林霁云:……

  林霁云彻底成了太学的名人,几乎太学内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万象书肆的无名,这股围堵无名的浪潮席卷了太学,后来到了放春假都没结束。

  是日,林霁云好不容易避开学子回到宿舍,发现康启文又在门口等着了。

  最近诗社的人过得很艰难,尤其是先前联合起来欺负张慧安和林霁云的人,更是在这段特殊的时间里抬不起头,偶遇林霁云也匆匆避开,成了其他学子口中的笑柄。

  这群人先前想邀请无名供稿,结果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得罪了无名,公然在食堂说林霁云没有才气,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据说诗社的社刊也暂停编纂了,一切活动都在停滞状态。

  经此一事,诗社是彻底无法赶超造物社和花草社在太学的地位,诗社的学子再也无法嚣张地说自己所在社团是太学第一社团了。

  看到康启文,林霁云不用猜也知道对方的目的,肯定是要他供稿,打破不合传闻,这样才能保住诗社的名誉。

  不过林霁云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有心情去帮助其他人,再说他和诗社有龌龊在先,本来就不愿意再和他们接触,就算先前康启文花了六千两和他合作,但也不代表以后要继续合作。

  孙常威瞧见康启文,像护着鸡崽一样,把林霁云拖到身后,道:“诗社社长来这里有何贵干啊。”

  张慧安也帮腔道:“不会还想找我表哥要稿子吧,别了,我表哥的身份被你们曝光,这些天每天出门都要偷偷摸摸的,真是得罪不起你们。”

  康启文何曾受到如此待遇。

  但想起先前被李禹然误导,做了许多误解林霁云的事,他顿了顿,艰难道:“我不是来找无名请求供稿的,我是来给林霁云道歉的。”

  这话一出,让张慧安很吃惊。

  据他在诗社待的几个月,诗社的人都清高得很,尤其是社长,两耳不闻窗外事,所有社团事务都交给了那个自视不凡,爱搞小团体的李禹然,所以才将诗社弄得乌烟瘴气的。

  这种清高的人,被他阴阳怪气之后,还会来道歉?

  然而康启文接下来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没提要林霁云给诗社供稿的事,只是道歉,而且他也知道林霁云不会轻易原谅他们,所以鞠躬行了大礼后,便默默离开了,没有纠缠。

  张慧安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就这么走了?”张慧安咋舌道:“我以为他还要理直气壮拿钱跟表哥要稿子呢。”

  林霁云其实也有点不可置信,觉得康启文转变得有些快,如果说知道他是无名就会承认错误的话,那在他掉马的当天,酒楼里会面的时候康启文就应该给他道歉了。

  可隔了这么多天才给他道歉,林霁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康启文过来给他道歉,肯定还有其他缘由。

  林霁云猜得不错,不过他懒得深究,毕竟诗社的事情和他无关,经过这些天太学学子的围追堵截,林霁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学习,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于是他和孙常威和张慧安道:“管他呢,关上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