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低沉醇厚，好似上好的乐器奏响琴音。
相拥的两具身体都没有穿上衣，肌肤毫无阻碍地贴在一起，一具微凉、一具温热，让两个从未和别人如此亲近过的人和魔族心尖颤了颤。
若从远处看，他们鱼尾和蛇尾紧紧纠缠，下面鳞片与鳞片相互摩擦，触感鲜明，又是一种不同于皮肤相贴的另类感受。
传递过来的温度比周围的池水还凉些，沈域有片刻愣神，回神过来就暗暗反思自己，他对魔王的靠近越来越没有戒心了。
“什么时候清醒的？”沈域挣了挣搂在身前的手问。之前由对方抱着是事出有因，现在都脱离那个环境了，他不习惯和别人这么亲密。
魔王顺从地松开了揽着沈域的手。
待对方和他拉开一定距离转身，他往后抓了抓飘到前面有些遮眼睛的发丝，动作随性，懒声道：“你来之前不久。”
真正清醒过来是这个时间，不过此前昏迷中他也不是全无意识。
他隐约能感受到沈域前几天一直在魔池边陪着他（？），后来李维斯来了一趟，沈域便变成每天只在旁边待一会儿了……
想到这里魔王不悦地压了压眉梢，看来李维斯还是太闲，工作太少。
听完回答，沈域无语，魔王是没成年的小孩子么，还玩躲起来偷袭这种小把戏。
他周身有一层隔绝浓郁魔气的魔法屏障，在魔池中消耗得很快，正想说既然醒了那就上岸说话，刚放开他没多久的魔族又倾身过来拥住他。
这次是正面相拥。
“嘘，”魔王率先开口堵住了他的推拒，“不想看看真正的深渊吗？”
这句话果然让沈域安静下来。
没办法，相比起他在魔池中处处受限的滞涩感，魔王在水下的行动堪称如鱼得水，就像回到老家一样顺滑得不可思议。
他还没那么矫情，既然魔王在魔池中行动更方便，那就让对方多费点力吧。
地上池面仅有几百平方米的魔池水下范围出乎意料的大，至少他被魔王带着游了十来分钟才看到边缘所在。
以魔王的速度，能游十来分钟的魔池绝对不止几百平方米。
魔池很大，也很深，被魔气常年侵蚀的岩石晶化成黑色水晶，没有任何生物能存活，而在视线下方，是一条贯穿整个魔池底部的幽深缝隙。
刺骨的寒风从缝隙里吹拂出来，让沈域这个转职后寒暑不侵的职业者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发觉他的异样，魔王像是想起什么没有在缝隙外多留，很快带着他回游出水面。
远离缝隙后那种浸透心底的寒意才渐渐从身体褪去，沈域迫不及待问：“那条缝隙就是深渊？”
魔王浮在他对面，腰部以下的蛇尾浸在墨色水面下，纠正道：“准确地说，是连通深渊的缝隙。”
真正的深渊还在缝隙下方。
魔宫深处之所以会形成这个魔池，正是由于魔池底部的缝隙积年累月吹出深渊里的魔气从而形成的。
“那你就这么轻易地把深渊的位置告诉我？”沈域偏头看他。
魔王淡淡勾唇：“我告诉你的也不差这一点了。”
隔绝精神力的水面下，覆盖满冰冷鳞片的蛇尾灵活地游到人鱼身侧缠绕上那漂亮的鱼尾，随后被鱼尾毫不留情拍了一尾巴。
魔王不仅不生气，相反还像偷了腥的猫般心情愉悦。
沈域撇下魔池里的魔族上岸，等候在岸上的元素精灵亲近地飞过来，指着醒来的魔族问他。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回答：“嗯，他没事了。”
元素精灵便又飞到魔王身边好一番嘤嘤嘤的慰问。
大概是刚占了便宜心情不错，魔王难得给了元素精灵一个好脸色，耐着性子逗了对方一会儿。
当然，魔王自认为的逗也就是允许对方围着他飞而已。
穿好衣服沈域问他伤势怎么样，魔王：“再泡一段时间就能彻底痊愈。”
沈域跟着检查了一下，魔王身上魔纹的裂痕确实少了很多、也小了很多，正在缓慢愈合。
他没问为什么魔王能够依靠魔池治愈魔纹，在藏书楼看了那么多有关魔族的书，他已经了解到魔纹不可能被治愈了。
然而魔王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我的来历和其他魔族不一样。”
沈域：“不用告诉我。”
魔王：“我觉得用。”
沈域：“……”
然后他被迫了解了魔王的来历。
据魔王自己透露，他诞生于深渊，通过其中一条深渊缝隙进入魔宫里的魔池，是从魔池中踏上洛特维大陆的。
深渊缝隙不止一条，它们无规律地分布在魔域中，存在深渊缝隙的位置往往会形成魔气格外浓郁的魔池，就如同魔法元素充沛的地方被称为魔力节点一样。
但魔族如今依靠相互结合繁衍后代，诞生于深渊这种，沈域回想刚看了个开头的魔族史书，后面好像就是讲述魔族的诞生。
他取出书现场翻阅，果然，最初魔族便是自魔池中诞生的。
想来最初的魔族也和魔王一样，诞生于深渊，通过连通深渊缝隙的魔池踏上洛特维大陆，所以记载中魔族诞生于魔池。
“你返祖了？”他问了个地球人才懂的梗。
魔王的确没听说过这个梗，但不妨碍他领会其中的意思，意味深长对沈域说：“不，我和所有魔族都不一样。”
行吧，你就是你，是不一样的烟火。
正好说到魔族来历，沈域便将之前阅读魔族史时出现的疑惑拿出来和魔王讨论：“‘造物主’真的存在？”
魔王的魔纹还未完全愈合，得在魔池里再泡一段时间，他游到岸边靠近沈域的地方，闻言漫不经心点头。
洛特维大陆居然真的存在神明？
这个答案令沈域相当意外，唇抿了抿，学着魔王用藤蔓编织出一张绿色藤椅，在藤椅坐下陷入思索。
魔王见沈域出神，担心他对所谓的“造物主”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或是被教会编撰的颂歌骗了，提醒道：“祂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域：“嗯？”询问地抬起眼皮。
思及魔族史书中的确用“小偷”称呼“造物主”，他干脆问道：“为什么说祂是小偷？”
魔王：“因为祂窃取了真正的神明的权柄。”
真正的神明？又是一个沈域不曾接触过的信息点。
随着魔王讲述，沈域这才明白原来魔王口中真正的神明并不是指具体的某个存在，而是最初的“洛特维”。
在文字还未诞生、史书都不能追溯到的亿亿万年前，天地间孕育出一颗独特的星球。
它身上还未出现生命，但地心深处的星核已经酝酿起蓬勃的能量，只需等待时间即可养育出丰富的生命、成长为健康的生命行星。
但它终究没有等到这个时间。
贪婪的巡游者途经这里，被星核蓬勃的能量所诱惑。巡游者吞食了星核，一时却没有消化如此巨大能量的能力。
它的身体在摄入庞大的能量后不停膨胀、膨胀、膨胀，直至再也撑不住彻底爆开。
碎裂的血水和肉块洒在星球的土地上，在不知多少年过去后，这些血水和肉块被某种能量分解消化，慢慢生长出蕴含魔法元素的花草树木、走兽飞鸟，又慢慢诞生了人族和魔族。
两个种族都诞生于巡游者的血肉里，他们生而不同，于是，属于人族和魔族的斗争开始了。
同样的身化万物，但得知真相后和得知真相前两种感受绝对没有丝毫相同。若说前者还能称一声造物主伟大，后者便只能让人觉得卑劣活该了。
觊觎星核能量将星核吞食，却没有消化的能力，□□只能落个崩溃的下场，不是活该是什么？
“人族信仰造物主，造物主还活着吗？”沈域刚问出这个问题就想起来，造物主还活着，造物主当然还活着。
无论是人族史书还是魔族史书，记载的都是造物主陷入沉睡，从来不是彻底身陨。
他心里升起危机感，只要是沉睡，就总有醒来的一天。
人族和魔族都诞生自造物主的身体，洛特维大陆上的魔植、魔兽也孕育自造物主的血肉……
脑筋飞快转动，沈域这时的思路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思维比任何时候都敏锐，他忽然发觉了一点，倏地抬眸：“造物主跟魔力潮汐有什么关系？”
聪明。
见他这么快联想到两者的关系，魔王在心理赞叹一声，比夸自己还高兴。
蛇尾有力地摆动一番，平静的魔池水面霎时水波翻涌，魔族沉声道：“你可以理解为，每一次魔力潮汐都是祂在尝试醒来。”
而当造物主醒来之后，祂沉睡之际所给与出去的魔力和魔气都将被收回，就如涌出的水波终将重归平静回到魔池里一样。
“所以那些魔力潮汐中涌动的魔法元素、以及死在魔力潮汐中的职业者、魔兽和魔族，都是因为造物主？”
沈域若有所悟，随即觉得不对：“可是洛特维大陆的魔法元素似乎并未减少。”相反的，还越来越充沛。
魔王微哂：“都在随手可探的范围，放在哪里有什么区别？”
沈域：“我是说，造物主似乎还没吸收这些魔力和魔气。”
魔王：“因为祂还在等待一个契机。”
沈域：“什么契机？”
魔王暗红的双眸看来，沉郁的色泽让沈域一瞬间感受到了熟悉的压迫感，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快得像是幻觉。
他听见魔王低嗤道：“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哪有一口吃下去来得爽快。还记得[神明之眼]么？”
这是自然，这东西就待在沈域的储物戒里，他听罢便将其从储物戒里取了出来。
魔王却没接，自顾自道：“[神明之眼]、[水晶心脏]、[神之语]，大陆传说中踏入神明领域的物品。”
沈域恍然：“其实是造物主给自己准备的后手。”
这三种传说中跨入神阶的东西每一种都蕴含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能量，只要全部吸收，足够造物主从沉睡中醒来。
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匣，那么未知空间里他通过[神明之眼]恍惚看见的破碎尸体不是幻觉了？
之前因为魔王始终处于昏迷状态，清醒过一次时间也很短的原因，沈域没来得及询问看见尸体的事，这次总算借机说了出来。
魔王听完皱眉：“你看见祂了？”
沈域意外：“真是造物主？”
魔王点头：“不出意外是祂。”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却又说不出的笃定。沈域猛地发觉，魔王好像对造物主的事很了解？
他只疑惑了一瞬便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抛开，关注点回到[神明之眼]本身，问：“如果造物主收回能量不受距离限制，那无论[神明之眼]有没有被摘取、被摘取下来存放在哪个位置，都不影响造物主吸收吧？”
“倒也不一定。”魔王否定了他的猜测，唇边勾起冷淡的笑：“给出去的东西，想拿回来哪有那么简单。”
就好比不是所有高阶职业者都会死在魔力潮汐中，只要持有者扛得住、撑得过，就可以将攫取来的能力据为己有。
说到这里沈域彻底明白过来。
生命会自行寻找出路，造物主收回能力的过程无异于灭世，没有人心甘情愿去死。
想通这点后他将木匣扔给魔王：“交给你处理。”放着终究是个祸患，不如早点处理了，斩断造物主的后路。
他相信对造物主知之甚详的魔王比他更适合处理[神明之眼]。
不想魔王接到木匣又给他抛了回来，说：“给你准备的。”说着再度强调等魔力潮汐过去再使用。
他动心思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造物主，只注意到这东西能让沈域无障碍晋升传奇了。
沈域先不跟他纠结到底给谁准备的问题：“等魔力潮汐过去，恐怕是造物主先吸收了[神明之眼]苏醒。”
魔王漫不经心表示：“恐怕有点困难。”
沈域：“？”
魔王说，三种跨入神明领域的东西即便算上[神明之眼]如今也只剩下两种，还有一种已经彻底消失了。
沈域：“消失的是哪一个？”
魔王：“[水晶心脏]。”
……
既然魔王醒来，那每天前往魔池的探望就不是十分必要了，那天聊完后，沈域就叫魔王好好养伤，他去藏书楼看书。
魔王不是很想放他走，应该说是很不想放沈域走。他一贯话少，但每每开口便是一击必中，只说了一句，在他旁边看他可以随时解答沈域的疑惑。
沈域觉得有道理，像是终于有了留下来的借口般松口答应下来。
他在魔池边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看书，偶尔也会和魔王随口聊聊天，没有具体的话题，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比如今天沈沐沐放假通过[好友频道]给他发消息，询问他有没有空、忙完没有。
【沈域：差不多了】
【沈沐沐：那你岂不是很快就能回来了？！】
【沈域：具体时间没定，不过应该快了】
【沈沐沐：好耶！之前中秋节你就不在，发消息你也不回，我给你买了月饼放在公会空间里，有空的话可以拿出去吃】
沈沐沐说的发消息不会沈域有印象，那时候他和魔王应该正好被卷入未知空间了，顾不上回。
不过说起公会空间……
他瞥了眼魔池里的魔族：“我离开一下，拿点东西。”
然后给沈沐沐发了条信息，带上元素精灵进入了公会空间。
公会驻地比之刚开辟时已经有了很大变化，土地被空出来三分之二，是沈域提过孔令瑜他们特地给他留的，其他地方则搭建起速建房。
房屋外形漂亮，不必精心设计的建筑差，根据功能不同单独成栋，分别有冥想室、铸造室、药剂室等。
估计是担心沈域不小心忽略，沈沐沐提到的月饼就放在屋外空地上最显眼的地方，沈域刚伸手拿起两盒，收到消息的沈沐沐前后脚也跟着进来了。
沈域跟她打了个照面，见沈沐沐吃好喝好面色红润，心中就不担心了。
“哇，好可爱，这是什么？”沈沐沐看见元素精灵立刻惊呼着问，伸手小心翼翼想摸，可惜元素精灵胆小，躲到沈域脑后好奇地探头出来。
沈域简单解释了下：“是元素精灵，叫樱樱。”
元素精灵挺胸：“嘤！”樱樱哒！
“噫呜呜噫，”沈沐沐捂着嘴巴发出奇怪的声音，眼神都在放光，“它好可爱，我可以跟它玩吗？”
沈域看了眼元素精灵，见元素精灵眼里只有好奇没有恐惧，确认了下对方的意见：“樱樱想在这里玩一会儿么？”
元素精灵茫然地望着他：“嘤？”玩什么呀？
沈域想起自己储物戒里堆着没处理的魔植，取出一大堆木匣及元素晶石。
这些魔植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没那么高，只要魔力充足就行，于是道：“樱樱帮我种一下魔植可以吗？”
照顾魔植是元素精灵最喜欢的事情，樱樱立即扇着小翅膀快乐地绕了绕圈：“嘤嘤！”好哦！
再看向盯着元素精灵目不转睛、衣角都被她自己揉皱了的沈沐沐，沈域：“种魔植有没有问题？”
沈沐沐眼也不转：“没问题没问题。”
又交代了一句元素精灵非常擅长照顾魔植，不懂的让元素精灵操作，沈域便提着月饼盒子离开了公会空间。
出来时魔池边多了个魔族，是忙于公事许久不见的李维斯。
李维斯很幽怨，他这边为王矜矜业业、勤勤恳恳，结果王醒了许多天都没想起他，要不是他今天处理完工作想着来魔池探望，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收到王苏醒的消息！
沈域不通知他他可以理解，毕竟对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但王可是拥有他的[传音晶石]的啊！
“王，您什么时候醒来的？”委屈归委屈，见王伤势好转，李维斯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魔王双手舒展靠在岸边，毫不在乎地展露着紧实漂亮的好身材，俊挺的眉眼间有几分慵懒之色：“前几天。”
李维斯：“那您怎么没告诉我？”
魔王拧了拧眉，看他：“说吧，什么事需要我做决定。”
李维斯一噎，感情我来就只能是因为公事？
从公会空间出来的沈域刚巧听到这段对话，内心不免觉得好笑，感觉这两个上下级思维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的出现让李维斯警惕了下，随即看清沈域的面容、又见王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渐渐放下戒备。
在沈域和李维斯打招呼的时间里，魔王已经将沈域手里提着的东西尽收眼底，是两个洛特维大陆没有的材料制作的盒子，看样子属于异界特产。
精神力往里一探，里面是甜腻腻的面饼。
吃的？
他对吃的不感兴趣，除非是沈域亲手做的。
收回精神力，正要和沈域开口说起他痊愈后进入深渊和深渊意识确定造物主消息的事。
就听沈域客气地对李维斯道：“这是我家乡的一种特产，本来应该八月十五和家人一起分享的，可惜错过了时间，你要不要留下来尝尝？”
华国人的客套只有华国人才懂，但沈域也不全是客套，李维斯留不留下来对他而言都没太大差别。
考虑到邀请他的是王的心上鱼，这个面子他得给，而且华国食物一向美味，他还没吃过月饼呢。
李维斯刚要愉快点头，身侧忽地投来锐利的一瞥，顺着方向看去，魔王轻飘飘对沈域道：“他不吃。”
“……”李维斯艰难改口：“是的，我还有事，就不吃了，您和王好好享用。”大不了下次去骷髅坟场吃他个十盒八盒的！
说完强撑着笑容离开了。
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在魔池边，沈域回头似笑非笑看着魔王，没说什么。
包装盒里月饼一个有巴掌大，他拆开掰下一半给对方，曲腿坐在岸边说：“你快痊愈了吧？我也该走了。”
将[冰焰草]制作成成品药剂需要时间，因为手里正好有药剂配方，他打算先回去自己试着配制一下，实在不行再回洛特维寻找合适的药剂师。
“痊愈？”魔王像是听见什么令人惊讶的话：“大概还要再过段时间。”
沈域咽下嘴里的月饼斜睨过去，目光扫过魔族胸前颈侧与完好时无异的魔纹，好脾气地问：“那你告诉我，你身上有哪里没恢复？”
魔王勾唇，他知道最吸引沈域的是什么。
抬手到沈域脑后，宽大的掌心扣住发烫的脖颈，手指穿过微凉的发丝，轻声道：“不如你靠近再仔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