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哥谭。
厚重的阴云遮住了月光，将整座城市的混沌和腐朽都笼罩在黑暗之下。
哪怕灯火通明，也无法照亮任何一处角落阴影。
她仿佛是恶魔在人间建造起的另一个地狱市场。
所有罪恶，所有灵魂都扎根于此。互相纠缠，互相憎恨。与那蝙蝠形状的黑影一起，构成了她的骨与血。
一艘飞船悄无声息地穿过云层，径直飞入了韦恩庄园所在的帕利塞德斯区。
飞船里，蝙蝠侠看着旁边已经支撑不住，陷入沉睡的埃德文，沉着脸，一时无言。
另一个世界的超人说过的话在他耳朵里回响。
他不认为埃德文会因为自己的目的去洗脑、利用杰森。而且，他从没在埃德文身上见过那样明显的信任。这显然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差。
但，埃德文在另一个世界的哥谭做下的事……应该都是真的。
他该怎么对待这个孩子？
蝙蝠侠自问。
那些偏激，执拗……
不等他得出答案，杰森的通讯就打断了思绪。
“布鲁斯，我注意到你的信号了，你还好吗？”
听到这轻快的声音，蝙蝠侠沉重的情绪微微一松。
可紧接着，他又想起了在反物质世界，看到的那张稍微年长一些，却有着好几道伤疤，甚至还被烙下一个“J”的脸。
他无从了解，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可那些疤痕，无法挺直的脊背，配枪……都表明了那个孩子遭受了太多不应该遭受的事。
杰森从来都缺少恐惧，而这，或许是致命的。
“是的，杰，我很好。我也找到埃德文了。”
“噢。”
通讯那头，杰森撇了撇嘴，“我没听见他的声音，他什么时候这么准时睡觉了……”
说着这样的话，他的语气却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
但杰森没想到，他得到的回答却是：
“他受伤了。”
他慌了一瞬：“什么——”
说完他随即反应过来，那小骗子绝对又惹了什么麻烦。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又立刻意识到自己有点急过头了——蝙蝠侠既然找到了他还把他带回来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于是又坐回去，只是仍皱着眉，语气也不太好。
“我是说，他确实该受点苦头了，真希望他以后能省点心。”
可等到飞船回到蝙蝠洞里，看到那个被蝙蝠侠从飞船里抱下来，遍体鳞伤，像被塞进了怪物的嘴里被咀嚼过一遍似的少年时，杰森的表情还是控制不住地空白了一瞬。
“他……他发生了什么？！”
抛开伤口不提，那增长的年龄，以及那身陌生的，满是血的制服。
一时间，许多糟糕的猜想塞满了他的脑海。
“冷静，他会好起来的。”
蝙蝠侠沉声安抚道。
“但是——”
埃德文本就睡得很浅，闻声皱起眉，挣扎着睁开眼，朦朦胧胧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对着自己的方向。
“骑士……？”
杰森一愣：“埃德，你怎么样？”
一听这叫法，埃德文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站在那的是陶德。
所以，他已经回来了——
这个认知出现在脑子里的瞬间，他立刻试图从蝙蝠怀里下去，结果下一秒他就被放到了病床上。
“你必须要休息。”蝙蝠侠说。
一句标准的祈使句。
好吧，看来没得商量。
埃德文没在这上浪费力气，安分地放弃了，任由蝙蝠给自己检查身上的伤。
他躺在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半闭着，像是在走神，或者发呆，总之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杰森看着越发觉得不舒服。
他印象里的埃德文，从来不是多安静的性格，尤其是和熟悉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总喜欢说些没必要的谎，或者一些一点都不好笑的讽刺和玩笑。
而且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他嘴角都会带着点弧度，而不会像现在这么……
阴郁。
或许是因为卡尔的死，或许……是因为这多出来的年龄。
陌生感突兀地横亘在心头。
杰森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一声不吭地在旁边帮忙。
“……”
然后就见埃德文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好像再问“怎么不说话了”。
杰森：“……”
……这家伙只有惹人生气这一点，完全没变。
……
“要看看他吗？”
蝙蝠侠在一片沉默中开口问道。
埃德文没想到蝙蝠会主动提这件事，对此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当即点了头。
本来以为要去一趟墓地，掘开潮湿冰冷的墓土才能见到那只小怪物，却不想，棺材居然已经在蝙蝠洞里了。
埃德文无心去想蝙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他能找到复活的方法，又或者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安抚。在见到棺材的一瞬间，他就不顾身上的伤，试图上前推开那碍眼的棺盖。
但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阻止了他。
“在这之前，”蝙蝠侠沉闷地说，“向我保证，无论成不成功……不要为此再伤害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我知道了。”
埃德文回答得痛快，没有说同意还是反对，语气也多少有点敷衍，不过蝙蝠侠还是松开了手。
这是最后一次。
他想。
这个孩子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埃德文不知道蝙蝠侠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那双绿眼珠只死死地盯着那副棺材，心神早已经钻了进去。
蝙蝠侠一松手，他就踉跄着走了过去，杰森看不过去，帮他推开了棺盖，也没得到他的半个眼光。
当棺盖完全被推开，里面的内容物终于暴露在了光里。
小怪物还是他离开前，那副只有半张脸完好的可怜样子……
……卡尔。
埃德文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从腰带里拿出了那两管绿色的液体，然后整个上半身都俯了下去，和卡洛斯几乎额头相互抵着。
他把针头对准了那截苍白的脖颈，毫不犹豫扎了进去。
拉撒路之池的副作用他有亲身体会过。
复活的一瞬间，死前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会一齐挤进脑子里，几乎能在一瞬间把理智撕成粉碎。
如果不是有红灯戒的折磨在前，以及穿越世界后，终极人带来的威胁在后，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恢复理智。
而且在那之后，他明显感觉自己变得十分情绪化，那段时间里，不管是猫头鹰还是他自己，都被折腾得不清。大概半个多月后，他才能完全克制住那些副作用。
小怪物死前在想什么……死前是什么样的情绪？
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
那场爆炸，再加上爆炸前的那些伤……
换做是自己，能够冷静下来吗？
而且小怪物和他不一样，也和那个他杀了用来测试池水效果的刺客不一样……尽管尸体保存完好，小怪物也已经死了一个月了。
这些疑惑在脑子里一晃而过，埃德文却完全没有深思的意思。
“我们马上要重新成为家人了。”
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冷静地把绿色的液体，缓缓推进这块名为卡洛斯的僵硬死肉里，没有一丝犹豫。
‘我会修好你的。’
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
杰森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说到底死而复生这种事，光是听着，就透着诡异和荒诞。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埃德文的手，不由屏住呼吸。终于，针管里绿色的液体尽数被推进了卡洛斯体内。
结果会怎么样？
成功？
……还是失败？
他相信埃德文如果选择这个途径来复活卡洛斯，那一定是经过验证的——不管那验证的方式有多让人心惊。
但是……
心脏重重地在胸膛里跳动着，犹如擂鼓，此时，哪怕一秒钟的静谧都被无限拉长。
一些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密密麻麻爬满了全身，杰森忍不住凑近了一些，试图看个真切。
“怎么样？”
埃德文像是没听见一样，低着头，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嘿，埃德……”
杰森嘴巴张了张，一时不知道应不应该安慰。
还没等他想好下文，他突然看到卡洛斯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
杰森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然而还没等喜悦浮到脸上，就被一声如同兽类的低吼给打断了。
“吼——！！”
只见卡洛斯突兀地睁开双眼，那双黄眼珠里却一片混沌，没有半点理智。紧接着，他的身体也痉挛起来，像是承受着无法呼吸般的痛苦。
杰森下意识要把埃德文拉开，但卡洛斯的爪子却在一瞬间抓住了埃德文的手臂。他张开嘴，露出獠牙，对着埃德文的脖子就要咬下去——
一旁蝙蝠侠冲过来，当机立断给卡洛斯注射了镇静剂，可这只让他恍惚了一瞬，没一会儿就变得更加狂暴起来。
好在池水还没完全生效，卡洛斯刚要从棺材里跳出来，就被蝙蝠侠狠狠地压了回去。
杰森连忙将一动不动的埃德文拉到身后，然后也凑上去帮忙。
咆哮声震得耳膜发痛，他却浑然未觉。
眼见手底下熟悉的友人成了全无理智的野兽，甚至还发了疯地试图撕咬视野内的一切，杰森深吸一口气，帮着蝙蝠侠再次给卡洛斯注射了过量的镇静剂。
这次多少起了点效果。
感觉到卡洛斯挣扎的力度变小，他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没来得及完全吐出来，心就蓦地一沉。
埃德文。
现在就在他的背后。
……他现在会是什么心情？
这真的是正确的吗？
杰森看了眼沉默的蝙蝠侠，犹豫了一下后，才转向埃德文。
“埃德，你别太……”难过。
话没说完，他突然听见一声轻笑。
杰森怔在那，脸上只剩下了惊愕。
只见，埃德文目不转睛地看着棺材里，那个刚刚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的野兽，微微咧嘴一笑。
眼中……
竟只有纯然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