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的惊讶没能维持很长时间,因为接下来几份文件透露的信息直接让他大脑当机,无法思考。

  组织就像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污水一样无孔不入,名下的产业几乎活跃在社会的每一个层面,不论是教育、医护、生活还是什么,几乎每个领域都会有组织的产业在其中,几个主要的核心成员明目张胆地生活在阳光下,演员,企业家,政治家,教育界学者,如同空气一样渗透着日本的整个社会。组织的势力已经强大到无法想象,短短三十几年的时间,组织从一个割据一方的小势力发展成了覆手遮云的庞然大物。

  看似他们在对经济发展做着巨大的贡献,但是他们实际上是一只毒蝎,耐心地蛰伏着贪婪地等待时机咬下鲜血淋漓的一块血肉。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组织已经决定了日本的命运,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强行剿灭组织,对国民经济带来的将会是毁灭性的伤害。

  这并不是最严重的,最可怕的是组织的手确实伸到了政界,警视厅里,真的存在组织埋伏的卧底。

  诸伏景光想不明白,组织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他们要掌控整个日本吗?

  随着最后一个文件夹的打开,两人都彻底愣在了原地。

  “不是吧……”诸伏景光喃喃道,他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声音透着不敢置信的颤抖,“他怎么会?”

  松田阵平几乎一瞬间握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一行刺眼的文字——

  四玫瑰,萩原研二,加入组织七年。

  屏幕上俊美的半长发青年目视着镜头,脸上是无比熟悉的笑容,但是在过去能让人感到温暖和安心的笑容在此时却显得诡异起来。那双栗紫色的眸子失去了温度,冰冷而沉默地注视着镜头,只是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惊出一身冷汗。

  附件是四玫瑰的任务记录,浏览过后,他们发现他的手上似乎已经沾满了鲜血。

  “我听说过四玫瑰”诸伏景光声音有些沙哑,“残忍,冷漠,笑里藏刀,几乎没有任务目标能从下手里活下来。”

  还有,几乎毁灭人道的审讯手段,大名鼎鼎的犯罪天才。

  四玫瑰太罪恶了,罪恶到即便是组织里的人都能毫无心理负担的骂一声“残忍”,在他面前,似乎所有穷凶极恶的罪犯都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他的所作所为,而他本身也从来不介意这些,反而任由这种传闻传播,同时,他还不时做出一些行动来,似乎就是为了证实这些话并不是谣言。

  嚣张,目无法纪,这是诸伏景光听闻四玫瑰的事迹后对他的第一印象,疯狂,心狠手辣是在逐渐了解后对他的补充印象,总之,诸伏景光对此人就没有一个正面印象,因此即便是有谣言对四玫瑰的描述十分符合他的警校同期,他也从来没有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不可能啊。

  太阳怎么会被黑暗吞噬呢?

  萩原研二向来是个内心通透强大的人,如果非要说,他就是有着太阳一样稳定的内核,诸伏景光甚至想过,哪怕是他丢失了自我,萩原研二也不会动摇一分一毫——他曾经也想过公安为什么不征召萩原进行卧底任务——这样的人是不会放任自己走向黑暗的。

  “我进入五年,经常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事迹,但是他一直在国外活动,我从来没见过他。”

  因此一直都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同期。

  松田阵平一直沉默,到了这时开了口,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见到也好,不然危险的可能是你。”

  他关掉文件,眉眼隐藏在阴影底下沉默几秒,随后他抬起头,方才的脆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冷静道:“我敢肯定,这不是他,或者说,这不是真正的他,组织可能也对他做了什么实验,总而言之现在四玫瑰的行为绝对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都是组织的错。

  一定是组织给萩原研二洗脑了。

  诸伏景光顿了下,显然也赞同他的想法,但是他迟疑道:“那接下来的行动?”

  “……”

  “没办法,来不及了。”

  四玫瑰是警方行动中必不可缺的一环,他们没有时间去重新计划一个新的或者是比这更好的方案了。

  诸伏景光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总之,先把这些资料上交吧,潜伏在警察中的老鼠是时候该揪出来了。”

  松田阵平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看着电脑屏幕有些发愣。老鼠,这种形容真是好久都没听过了,那个人之前常常挂在嘴边,跟组织撕破脸皮后就再也没提过,这么一想,他是不是怕把自己也归到这里面。

  他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一抹笑,而眼中又带着些惆怅。

  所以琴酒到底去了哪里呢?

  他的表情没有掩饰,全然落进了诸伏景光眼中,他嘴角微抽,无语至极。

  但是有个事情他还是想不通,只是几分钟而已,松田阵平现在身上完全没有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了,但是他敢肯定刚才那种危险的感觉并不是他的错觉,有一瞬间松田阵平绝对带给他了一种无可比拟的危机感,一种跳出规则的被野兽盯住的危机感......

  第一反应就是松田阵平也被组织洗脑过,这个想法很正常,组织不是傻的,能查到松田阵平的信息,他们也绝对不会对一个警察放松警惕,即便他已经奄奄一息,按照组织的手段,他们自然是将光明正义的警察洗脑成麻木不仁的罪犯,让他们用维持正义的双手去沾满鲜血,让他们亲手毁掉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然后看着他们信念崩塌,陷入地狱,正如萩原研二那般。

  但是,诸伏景光看向松田阵平的眼神中落了一抹探究,松田阵平是如何摆脱了组织的洗脑呢?

  就在这边缓慢却有条不紊地开始进行布局的同时,琴酒和冲矢昴也终于到了目的地——目黑川。

  到达目黑川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多日的小雪将城市描绘的素白,但目黑川是个热闹的城市,无论是哪个季节,夜间都有着米花町没有的快活和轻松自在。

  沿路光秃秃的樱花树上缠绕了密密麻麻的樱灯,随着霓虹一同亮起,粉色照亮整个世界,是不同于春日的绚烂,目黑川沿岸有街头表演,搭着抬子,小有名气的乐队在上面演唱。

  他们要找的地方就在目黑川的尽头,目黑川逐渐变得狭窄,相邻的目黑区和涩谷区仿佛就要在这里融合,那里有一栋不起眼的小木屋,就坐落在一颗粗壮的樱花树下。

  这里从来都没人光顾的,直到今天,门口来了两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以两人的身高站在小木屋前,一下子衬得小木屋矮了很多。

  冲矢昴的镜片上蒙上了一层雾气,白茫茫的遮住了所有视线,他干脆摘下眼镜放进口袋,拿出地图来对比了一下,“他说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

  琴酒点点头,上前敲响房门。

  时间回到两天前——

  “合作?”琴酒嘲讽地嗤笑一声,冷然地盯着怼到面前的木仓,“我可没感受到你的诚意,难道这就是你跟人合作的态度?”

  冲矢昴没说话,但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他冷静地观察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在他的种种特征都与组织里的传闻对应上之后,他终于确定了面前这个人是谁。

  四玫瑰,组织传闻中的犯罪天才,危险程度不在琴酒之下。

  但是四玫瑰说的话又很有趣——

  “好久不见了琴酒,叙旧的话暂时不多说,我知道你跟Boss的协议,也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

  “合作?”琴酒并不将抵在自己内心的冰冷放在眼里,他像是在质疑四玫瑰的脑子出了问题,“你终于疯了?”

  琴酒冷静地扫视过车内的情景,四玫瑰一个人毫不客气地占了一半的空间,地上躺着两个昏迷的倒霉蛋,一看就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疯了吗?”四玫瑰笑了笑,“可能吧。”

  他收回木仓,动作十分放松地后仰倒在座椅上,如果不清楚情况,还以为他们只是在闲聊。

  “现在有没有疯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我继续待在组织里我一定会彻底陷入疯狂的。”

  四玫瑰随意道,语气很平淡,甚至都没有以往的缠绵悱恻,只是如一潭古井,死寂冷漠。

  “我玩够了,我知道你想离开组织,也知道你想从组织里得到什么答案,我可以帮你,但是同样的,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琴酒:“你是在跟我谈条件吗?”

  “大概吧”四玫瑰轻笑,“你怎么想都可以,你当然也可以理解成我在威胁你,毕竟你们两人身上都没有武器,不是吗?但是我有点累了,暂时不想猜谜语,就直接说了吧,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同意的。”

  琴酒会同意吗?他会的。

  更何况四玫瑰还说了:“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怀疑的事情,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它还有自己的秩序吗,而我们又是真的存在吗,我们究竟是一个标点还是一个句子,究竟是虚拟还是现实……我也很好奇。”

  冲矢昴皱起眉,他默默看着突然将话题拐出十万八千里的四玫瑰,又看对面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的琴酒。

  他突然感受到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了外头,四玫瑰似乎笃定了他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因此说话时压根不屑于隐藏。

  琴酒静静地听他讲完,说:“那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没有,很可惜,没有。”

  四玫瑰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他摊摊手,脸上有些执拗和倔强,这样的他看上去更自然一些,更像萩原警官了。

  “曾经一段时间我以为我找到了答案,我以为答案在你身上,所以我一直在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救我。”

  琴酒瞥他一眼,想到了对应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四玫瑰缠他很紧,也就是那时候他差点控制不住杀了四玫瑰。

  “后来你差点杀了我,我就知道了,不是你救的我。”四玫瑰眼神放空,他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当时我就知道了,Boss在刻意误导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是决定继续维持下去,说不定真的能从你这里得到答案呢。”

  琴酒脸色不太好看,他没想到四玫瑰一直缠着他竟然有Boss的原因。

  “直到前不久,Boss又告诉我,不是你救了我,是朗姆。”四玫瑰顿了一秒,然后冷笑出声,“可是我又不傻,朗姆多么想弄死我我又不是不知道,Boss可能真是老糊涂了。”

  “所以这就是你要准备叛逃的原因?”琴酒挑眉。

  只是为了一个答案?

  四玫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没准备叛逃。”

  他脸上出现过一瞬间的迷茫与痛苦,但很快就被无所谓掩饰了,他笑道:“叛逃什么的,太累了,我准备在组织里等死,当然,我希望到了那天你们动手能快一点,我讨厌疼痛。”

  冲矢昴皱起眉,刚才那一瞬间,他从四玫瑰身上捕捉到了很重的违和感。

  他在愧疚忏悔,但是又强迫着自己冷漠,就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

  琴酒哑然,但对他的回答倒也不觉得意外。

  他说:“合作当然可以,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执着于找出那个答案?这跟我想知道的那个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四玫瑰,萩原研二缓缓地舒出口气,他眼神放空,仿佛看到了过去,他不说话,没人打扰他,直到几秒钟后,他突然开口:“你们相信命运吗?”

  “我信”他没等两人回答,栗紫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因此我十分确定,我应该死在七年前,死在一场影响恶劣的爆炸中,而不是不明不白地活到了今天。”

  “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救了我,又是哪个混蛋改变了我的命运。”

  他皮笑肉不笑道:“我真的很想好好感谢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