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国庆至, 这个时节的云城十分漂亮。树枝上的绿叶染上了一层浅淡的黄绿色,不似夏日那般油绿,多了几分柔和的色调, 就像油画一样。
过不了多久, 应该就会全部转黄了吧?以前的姜诗意挺不喜欢秋天的, 觉得它既没有春日的生机盎然,又不具备夏季的热烈火辣,是一个万物即将过渡到衰败的时节。
然而神奇的是,今年的这个季节, 并没有在她心里头勾起太多的哀伤思绪。或许是因为多了易羡舟的陪伴吧。
有易羡舟在, 就日日是好日,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可以挑剔。
婚礼当日, 姜诗意在闹钟吵闹的声音中醒来,整个脑子还如同被糊了一层猪油般混沌。
在被窝里头多赖了五分钟, 她还是强行睁开跟涂了胶水一样的眼皮, 从床上坐起身来。双手撑在床垫上头缓了一会儿,姜诗意把双腿从床上挪到了床下。
正准备把拖鞋穿上,她的脚踝就被一个湿润的鼻尖给蹭了一下。
低头一看, 一条生得十分秀气,双眼圆溜溜, 模样机灵无比的博美犬正在冲她摇尾巴。
那是易羡舟前阵子买来陪她的狗狗,目前年纪还小,却正是可爱的时候,白白软软得像一团棉花糖。打从去年起,她就一直想要养条小狗, 可惜一直没有行动,现在终于如愿以偿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狗子, 心里头别提有多满足了。
蹲下身,姜诗意同它玩了一阵子,才走到了一边的衣帽间处,伸手拉开了柜门。
里头挂着一件雪白蓬松的婚纱,上头镶满了碎钻,十足耀眼。漂亮得就像是公主才能够穿到身上的一样。
姜诗意看得情不自禁地捂唇一笑,旋即去了浴室。
洗完脸刷完牙,将化妆师迎进来,换好婚纱的姜诗意坐到镜子面前,同化妆师寒暄了几句,竟然又生出了一些困顿,上下眼皮开始不自觉地打起架来。
昨晚她过于激动了,导致她总共就只睡着了两个小时,这会儿已经有点捱不住了。
坐着坐着,镜子中自己的模样变得越来越模糊,没过多久,她便入了梦。
恍恍惚惚中,周遭的时空仿佛都发生了扭转。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大学时候的宿舍里头。
这会儿是午后,外头阳光正好,晃晃悠悠地照落进宿舍里头,将整个屋子晕染得暖意十足,很像是午夜档的电影。
姜诗意双眼半睁半阖地躺在那个地方,大脑呈现出乱糟糟的状态,思绪如同一锅煮熟后焖了一整夜的面条,轻轻碰一下就会碎成一截一截的模样。
直到门口传来咔咔嚓嚓的开锁声响,她这才彻底睁开双眼变得清醒了过来。
从床上坐起身来,姜诗意顺着旁边的爬梯爬下去,刚一落地,就看见她的三个室友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梳着高马尾穿着黑色体恤的那个叫做李蕾蕾,她妈妈是开炸鸡店的。托她的福,大家每次去她家店里头买吃的,都能够获赠一些额外的小吃。
穿着碎花裙子扎着双马尾的那个叫做胡心悦,唱歌特别婉转动听,犹如天籁,上次去参加十佳歌手时还拿了奖回来。
至于那个盘着公主头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背带裙的,叫做艾晓芳。她是从山里边儿来的,家里比较穷,爸爸妈妈没有办法给她提供优渥的生活,她自小就在一种苦闷之中长大,以至于她刚来这边念书的时候,整个人都呈现出一副弱唧唧又可怜巴巴的模样,非常没有自信。
本来这种出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学校里头还有许多其他乡下来的孩子也能和人打成一片。
但艾晓芳和他们不一样,她太过于在乎别人的看法,自我价值感也比较低,很多时候就比较不适应。时间一久,变成为了一个“古怪”的存在,不得许多人喜欢。
姜诗意看不下去漂浮在外的那些针对于她而滋生出来的闲言碎语,边出手将她给罩了下来,带她吃喝,给她搭配衣服造型,为她介绍平模兼职等等。时间久了,艾晓芳在姜诗意的鼓励和打气下,终于变得越来越好。
还谈了一个不错的男朋友。
这本该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可姜诗意却发现,自从艾晓芳从一个丑小鸭蜕变成白天鹅后,再面对自己时,就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一开始,艾晓芳只是会在面对姜诗意的一些邀约时吞吞吐吐地拒绝,再后来,面对姜诗意一些买多了分出来的食物时,她会用各种借口拒绝。最后,当一个宿舍的人都在时,艾晓芳分享各种八卦见闻时,也基本会去到其他人的位置上分享,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子优先找姜诗意了。
姜诗意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它就是发生了。
她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点奇奇怪怪。
面对推门进来的艾晓芳,姜诗意冲她摆手打了个招呼:“晓芳你回来了啊?”
艾晓芳回答得不冷不热:“嗯。”
姜诗意没有多说什么,去了卫生间上厕所。期间她隔着门板听到外面大家笑得很开心,忽然生出了一种自己好像是个外人的感觉。
一会儿后,姜诗意从卫生间出来时,发现艾晓芳正在给宿舍里头的其他三个人分着外头买回来的甜品。那是最近挺流行的网红食品。
尽管姜诗意能够察觉艾晓芳最近对自己有点不咸不淡,但她们先前毕竟挺要好的,想了想,她还是朝着艾晓芳走过去,笑:“买了什么好吃的呀?”
艾晓芳还没有作答,胡心悦便先开了口:“李欣记新出的甜品。”
“嗯……”姜诗意点头,看了下室友们手中各自拿着的那一份,又看了下艾晓芳已经空掉的装甜品的袋子,最后扫了眼自己的书桌,忽然有些尴尬。
也就是说,李欣记出新品了,艾晓芳第一时间就去买了回来和室友一块儿分享。但她并不在这个被分享的行列之中。宿舍里头总共有四个人,但那三个人好好地走在一起,自己却像个多余了,像极了一只落单的羔羊。
关键是,她都不知道艾晓芳是怎么一点点跟自己疏远的,也没给个理由,忽然一下子就热度减退了。
盯着艾晓芳脖子上戴的那条自己先前买给她的项链看了一会儿后,姜诗意笑了下,故作轻松地说:“哎,没有我的份吗?”
此话一脱口,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胡心悦和李蕾蕾两个人面面相觑,一块儿将目光给投向了艾晓芳。
艾晓芳脸上一热:“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这个回答好像没什么不对的,又好像哪儿哪儿都不对。可能是因为,姜诗意并不是想要吃那东西,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艾晓芳会在买东西的时候,独独将自己排除出对方的朋友名单中,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吧。
所以,艾晓芳的回答,不仅没有解开她的迷惑,反而还坐实了曾经为她各种支援的自己现在还不如另外两个女孩子值得她挂记。
一时间,姜诗意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默了一会儿,指向宿舍门外:“我出去买饭了。”
话落,她转身出了门。
一路上,姜诗意整个脑子都乱七八糟的。直到她走到楼下宿舍大门门口,被外头扑面而来的风惹得发丝飞舞,混沌大脑中的乌云才像是被拨开,变得清晰了些。
望着外头三三两两结伴路过的学生,姜诗意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带包,便又转过头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没过多久,她跟在几个女生身后一块儿走进了自己所在宿舍门外的那条走廊上。
就在她停下脚步准备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却听到里面爆发了一阵恣意的笑声。
艾晓芳:“真的无语,但凡是个人,应该都能看得出来,我不想和她多说话,不想和她一块儿出门吃饭,不想给她带吃的,就是我不想和她玩了吧?一般人这种时候不都应该识相地配合拉远距离吗?她倒好,跟瞎了一样,不仅看不出来,还要故意问一下让人难堪,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李蕾蕾:“她可能觉得给过你一些小恩小惠,你就什么都该顺着她了吧?”
艾晓芳:“我也觉得。她对我应该就是那种大哥收小弟的心理吧,看我比较弱,就想圈养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弟。我真是不想干了。说话也永远那么直接,烦死人了。”
李蕾蕾:“没办法,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情商低吧?”
胡心悦:“她情商要是不低,至于在咱们学校风评那么差么?同样是校花,易羡舟得到的评价和她完全不一样,人人都喜欢易羡舟,但都不喜欢她,真的都是有原因的。”
艾晓芳:“可不是?听说易羡舟好像也不太喜欢她。之前她们不是都参加过那什么演讲么?听说姜诗意上台的时候,易羡舟一直皱着眉头。”
李蕾蕾:“有一说一,姜诗意的内心还真是挺强大的。讨厌她的人都已经人山人海了,她居然还稳得住。换我估计都已经想要把头埋进地底下去了……我是真的不懂,她这人难道就一点羞耻心都没有的吗?”
胡心悦:“可能家里惯坏了吧,就不管去哪儿,都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公主。”
李蕾蕾:“嗐……估计真的是。”
……
姜诗意咬着下唇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掏出钥匙,插到了锁孔里头。用力一旋转,姜诗意把门一打开,里头那几个人登时带着满脸的慌张朝着她这边望了过来。
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几个人忽然一下子就变成了哑巴,只剩阳台推拉门两侧的帘子在傍晚的夜风之中轻轻晃荡着。
姜诗意原地不动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将门框松开,朝着里头走进去。
一声不吭地从自己书桌背后的椅子上头拿起一个包挂到肩上以后,姜诗意转过身望向了艾晓芳:“晓芳,我有事想和你聊聊,陪我出去吧。”
艾晓芳刚刚才在宿舍里头讲了她的坏话,这会儿脑子有点儿嗡嗡的,懵了片刻,点头。
姜诗意没有看其他人,捏着包的带子就走了出去。
艾晓芳也没有看其他人,跟着她一块儿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宿舍,走到了学校的一片人工湖旁边站定。
这会儿正是天边晚霞烂漫的时刻,大片的橙黄倒映在水面上,波光涌动,格外漂亮,浪漫得宛如从画儿里头跃出的景致那样。
可惜姜诗意现在却毫无欣赏这等美景的心情。
抱着双臂在那儿站了一阵,姜诗意转头望向艾晓芳,说:“刚刚你在宿舍里头和大家说的话,我怎么觉得我有点听不懂?你要不要直接跟我解释一下?”
艾晓芳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拨来拨去,一双眉头浅浅地皱着,没有说话。
大概是在一个月前吧。她和姜诗意一块儿出门吃饭的时候,正好在那家餐厅遇到了她男朋友和他妈。由于姜诗意打了招呼,她们就一块儿坐下吃饭了。
中途她男朋友的妈妈眼睛就没从姜诗意身上挪开过。后面姜诗意去洗手间时,男朋友的妈妈还特意问了一下姜诗意的各种情况,比如家里是干什么的,谈恋爱了没有等等。
在问完以后,男朋友的妈妈就对着儿子感叹了一句:“怪不得这么惹人爱呢,确实是有那个资本,和一般姑娘完全不一样,真不错。长得漂漂亮亮的,做事也大大方方的,你要是能谈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就好了。”
从头到尾,男朋友的妈妈就没多看艾晓芳几眼,注意力始终都放在姜诗意身上。
当时艾晓芳就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里头的筷子。事实上,像这种旁人注意力永远放在姜诗意身上的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每次遇到,她好像都有些不爽。姜诗意就像太阳,而自己,却只能做这轮太阳底下的阴影。哪怕她已经十分努力,人们首先关注的,也还是姜诗意。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对姜诗意滋生出了越来越反感的心理,恨意如杂草,肆意生长。不甘于做姜诗意身后的影子,她想要靠自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姜诗意等了一会儿,有点没耐心地继续问:“你刚刚和她们说的时候不是还挺绘声绘色的么,怎么到了我面前就不说话了?”
艾晓芳被她声音惹得肩膀微微向上一个耸动,眉头皱得更紧了。
姜诗意哂笑一声:“我真的不明白,我给你吃好喝好的,给你买衣服,教你摆POSE培养你拍照能力,给你找工作机会,结果你说我使唤你……”
这时,艾晓芳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又不是我要你给我吃好喝好的!你自己做人不行没人理,只有我一个人愿意陪你吃喝玩乐任由你差遣好吗?!”
姜诗意听了她的话,双瞳不可思议地放大了许多。
艾晓芳继续说:“你教我摆POSE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喜欢教人做人吗?找工作机会那不也是我自己能力可以才能胜任的吗?就算你不给我找,我自己本来也是打算去找的好吗?什么功劳都揽到你自己身上,你以为你是神吗?就因为接受了你这些所谓的好,我就要被你趾高气昂地呼来喝去吗?”
面对这些话,姜诗意的脑子是真的完全化作了一片空白。她的思绪彻底断层了,碎成渣了,拼不起来,令她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情从艾晓芳的口中说出来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一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样子。
而且,艾晓芳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非常理直气壮。看起来,她似乎真的就是发自心底这样子想的。
对方所描述的自己,也与自己认知中的自己截然不同。
包括对方所描述的自己的行为,全都打散了自己的三观。由于这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就跟晴天霹雳差不多个样,震得她大脑嗡嗡地响。等于是把她对于自己这人的一整个认知都给打散了,一时间,即便她知道对方说得好像哪里很奇怪,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过去。
她好像掉进了一个满是迷雾的陷阱,想要自证,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自证。
与此同时,旁边有几个路过的学生停下了步子,好奇地朝着她们这边张望过来。
“什,什么?”姜诗意皱眉:“你说我对你好,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欲望?”
“难道不是吗?”艾晓芳盯着她:“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少在那儿立什么天真善良乐于助人的人设了!你看,我只是没有给你买吃的而已,你就一脸的不爽,一脸要教训人的样子,你所谓的帮我不是为了得到我的回馈满足你的欲望是什么?”
姜诗意听到这儿的时候终于明白了,艾晓芳根本就是在偷换概念:“你在说什么东西?我缺你那一口吃的?我把你当朋友,看你最近都在疏远我,结合着那个事情我会想多不是很正常吗?还有就是,我不爽难道不是因为你在背后说我坏话吗?艾晓芳你什么逻辑啊?!”
到底是什么人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还能够做到心平气和和颜悦色啊?反正她姜诗意是真的做不到好吗?!
是,她这个人或许是会在无形中给人压迫感吧。
但是,她帮艾晓芳打抱不平,把她拉到身边罩她,给她各种向上的建议和帮助,难道不是因为她觉得艾晓芳很可怜才去做的吗?怎么就变成自己没人陪了?
她姜诗意确实是个四处树敌的蠢货,但还不至于没人愿意陪好吗?相反,为了腾出时间和艾晓芳多待一会儿,她反而还推了好多次别人的邀约好吗?
怎么到了艾晓芳那边,每一件事都变成了不同的模样?
她真的很不懂,完全很费解好吗?!模特的事也是,对,艾晓芳是有能力,不然也没办法胜任。可她怎么记得在自己提出她可以做这个兼职的建议之前,艾晓芳根本就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呢?
眼看着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艾晓芳继续激动地说:“我难道不是被你压迫霸凌得受不了了才说那些的吗?再有就是,我说的是坏话吗?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我说个实话而已你就破防了,是因为我戳中了你的肺管子,你才跳脚了是吗?”
艾晓芳这话一脱口,周围人看得更加起劲了,甚至还有人偷偷用手机录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压迫霸凌你了?”面对着艾晓芳这些莫名其妙的指控,面对着对方口中完全陌生的自己,姜诗意长了一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辩驳,都给气笑了。
她这是遇到了个什么绝世诡辩高手吗?!
“你自己心里清楚!”艾晓芳又甩出了这句万能的话。
“你有病啊?!”姜诗意终于忍不住,不顾此刻被人围观,一下子就爆发了:“你能说句人话吗?你是智障吗?成天歪曲这些,你是真的有病吧?”
“呵……”艾晓芳抿唇看着她:“你总是这样咄咄逼人,谁会受得了你?你知道你咄咄逼人的样子有多可怕吗?你一天到晚都这样,这还不是压迫吗?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你吗?!”
“我什么时候一天到晚都这样了?”姜诗意朝着她走近:“我这样过几次,是为什么这样,你说啊!”
艾晓芳对上姜诗意的眼睛,忽然一下子就哭了起来:“你不要总是这样好不好……我知道我出身不好,但我好歹也是个人,因为出身低下,就要被你不当人看吗?”
……
这么一闹,周围聚集起来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了。
没有人出声,但大家的目光似乎交织成了一张炽热且巨大的网子,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将姜诗意牢牢地包裹在了中央。
部分人开始了窃窃失语。
“那个女的说的是真的吗?”
“不管是不是真的,正常人谁会当众和人撕破脸啊?光看这脾气就知道这人不咋的。”
“难怪易羡舟也不喜欢她。”
“易羡舟也不喜欢她吗?”
“对啊,之前有人看到易羡舟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姜诗意找不到位置就端着东西坐到了易羡舟旁边,结果她刚坐下,易羡舟就走了。”
“可能这就是烂人吧,身上的恶毒气息挡都挡不住。”
……
过了没多久,艾晓芳就抹着眼泪哭着从姜诗意面前跑开了,留姜诗意一个人面对着所有人猎奇的目光。
大家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嘲弄地看着一条凶狠的恶狗。
终于忍不住,姜诗意朝着他们剜了一记眼刀。于是所有人都不再围观,纷纷跟没事儿人一样离开了。
随后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愣了好久,心里头忽然一下子像被一个什么尖锐的东西给刺伤,碎成了无数的小块儿。她眼眶倏地一下便红了起来。
她不明白这个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她一片好心,明明她是看不得艾晓芳不仅无法融入这里的生活,还因为性格过于软糯而被人欺负才出手相助的。
明明她从头到尾就是抱着让对方越变越好的念头来行事的。明明每次看到艾晓芳比以前更好了一点,她心里头都会更加欣慰一些。
尽管艾晓芳这段时间一直都对她爱搭不理,她也只是天真地以为可能是自己什么时候没有把某件事情做好,令对方有点小生气,可能过两天就好了。
她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对自己的怨恨居然已经累积得像一座大山那样高。更没想到,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对方看来,是这样的。而她自以为热心的举动,在对方看来确实丑陋至极的。
不知不觉,周遭起风了。由于是在人工湖旁边,那风格外的凉,钻进衣服里头贴着皮肤一通游走,很快就激得她身上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姜诗意吸了下鼻子,眼眶变得比先前更热了,鼻子甚至也堵了起来。
头好疼。太阳穴好疼。什么都雾蒙蒙的。很难受。好像也不止是太阳穴难受,就是浑身上下都难受。
难受得她在胡乱擦了几下眼泪,双臂环住腰腹后,在雨滴降落人工湖的瞬间,突然一下子便垂低脑袋不顾形象地哭了起来。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经历这样子的事情了。她真的好难过。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她是在真心对她们好?为什么?
她甚至都在思考,是不是自己潜意识里头真的就和她们所说的一样,充斥着慢慢的黑暗因子,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到,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很善良一样?
毕竟假如只有一个人这样说也就算了,陆陆续续好几个人都这样说,是不是正好可以证明她是个虚伪的烂人?也对……上次医生还说过她最近焦虑情绪挺严重的,可能真的是自己的问题吧,是自己脑子不好,所以才会净干讨人嫌的事情。
可她真的还是觉得好受伤。她发现自己似乎是个小丑,一个成天蹦来蹦去供人取乐却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不清晰的小丑。
难过到她的双腿都开始打颤了。她现在变得真的很奇怪,好像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眼泪一波一波地往外涌着,姜诗意睫毛糊成一片,有种呼吸都快要喘不上来的感觉。
人工湖上泛起的涟漪也是一圈接一圈,寒意弥漫开来,很快便将整个世界给牢牢地包裹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一把伞从她头顶越过,把她罩入其中,密密麻麻的雨滴敲伞声环绕在了耳边。
姜诗意脑子还带着一些奇怪的麻木感,麻木到自己的身体仿佛都消失了。静静地听了会儿那雨声,她双眼潮湿地转过头,朝着那边一看,便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人五官立体深邃,面容干净清新,穿着白色衬衣和浅蓝色牛仔裤,一头秀发披落在肩头上,随性又清爽。
尽管眉眼间带着一层淡淡的疏离意味,给人的感觉却照旧如同春日里头的一缕清风,透露着一种足以将人心底褶皱尽数抚平的能力。
姜诗意还没有回过神来,易羡舟已经将手朝着她伸了过来。
那修长纤细的手指之间,夹着一张轻飘飘的纸巾。
同时,易羡舟唇角微咧:“我还没吃晚饭。“
“你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