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花烂漫,三两点花叶顺着探进室内的枝条绽放在她的身旁,她顺着阳光偷看一旁线条柔和的少女,那人扭着头,望着另一处世界发呆,讲台之上,老师对着某道题目讲了一遍又一遍,少女睫毛在春日阳光中所投下的阴影也在她心中投下了一层又一层。

  ——

  白靡的早晨一向来得早,太阳不过刚刚升起,她便已经睁开了眼睛。

  昨夜做了值得让人怀念的梦,让她起床的时候都有些不自觉的恍惚,差点就将秋天当成了春日。

  等到晨光洒满整张床榻的时候,她收拾好出了门。

  “早上好。”

  “早上好。”

  微笑着和其他部门的同事一一道过早安,走到少数种工作专项部门的办公室内。

  上班的时间点还没到,室内一片冷清,也就只有这个时候,白靡能够在早晨的社交网络之中喘上一口气。

  对于其他部门的同事来说,白靡似乎是这一特殊部门唯一能正常对话的人,即使她有着异于常人的白发和红眸,但是与从来不好好听人说话的一根筋肌肉男、面色阴沉神出鬼没的女鬼和礼貌拒绝了所有社交除了上班时间以外基本见不到人的阴暗人对比起来,白靡这外貌上的不同已经足够容易被忽略了。

  等到离上班的时间还剩下半个小时左右的时候,熊金会一下子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拿出妻子给自己带的爱妻便当,先对着桌子上放着的妻子和女儿的照片长吁短叹个五分钟,然后在某个时间点,突然和不知道又是从哪面墙里钻出来的游方爆发争吵。

  争吵的内容十分无聊,白靡每天看着她们吵都有些无奈,不过,说不定这也是关系好的一种表现吧?

  只是,希望他们能不要再吵着吵着突然开始泼黑狗血或者是扔蜂蜜了,事后真的会对保洁阿姨造成烦恼的,保洁阿姨和她聊天的时候还提到过这个事,希望他们有在好好反省吧。

  然后……白靡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的钟,时间准确无误,距离上班的时间还剩五分钟,安可慢慢地走了进来,拖着脚步,一副晚上没睡好的样子。

  白靡的手按着百叶窗的扇叶,看见安可,嘴角情不自禁勾出了一抹笑意,安可一般不会发现,更不会想到有人躲在办公室里看她,最可爱、最自然的一面就这样全部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的眼前。

  秀气的小眉毛皱了起来,贴着墙边走,不愿意和正吵得火热的前辈扯上哪怕一点关系,然后坐到了工位上,先是照常发了会呆,和高中时候一样,喜欢发呆,很可爱的习惯,然后慢吞吞地打开电脑,用手撑着头,眉毛又皱了起来,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她能少皱一点眉,明明那张脸笑起来是最可爱的。

  不,那是以前,现在说不定……

  染上颜色的时候,最可爱。

  湿润的舌头无意识舔过唇角,刚刚度过发情期的身体又一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今天……要不要约她一起吃饭呢?如果要的话,就得快一点逮住她了,要用什么借口呢?

  百叶窗被蓦然松开,影影绰绰的轮廓消失在如红宝石一般透亮的眼眸里,一天的工作就要开始。

  ——

  等到中午白靡终于忙完了工作要去逮安可的时候,有个人早就抢先了她一步。

  “……拜托了!帮帮我吧!你看我这耳朵!软的!怎么满足她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把这对耳朵给你摸也行!”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白靡嘴角抽动,脚下步子加快,瞬间便挪动到了熊金和安可之间,不着痕迹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大了一些。

  她脸上挂着笑容,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熊金:

  “怎么了吗?”

  安可就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靠近一样,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施舍给她,只是兀自无奈扶额道:

  “熊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会舔蜂蜜的熊才不管两人内心的小九九,在他简单的大脑里头,事也说完了,求也求完了,既然已经到了下班点了,那他就得去吃饭了。

  熊金点头如捣蒜:

  “嗯嗯嗯……那你考虑一下,之后我再来问你,两位再见!午安!”

  说罢,冲着两人挥了挥手,便扭头向正等在门口焦躁不安的游方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咕哝着类似于“今天中午吃什么比较好”之类的话,只留下白靡和安可站在原地,一副搞不清楚情况的样子。

  没能从熊金那里得到解答的白靡扭头,视线又黏腻地挂在了安可的身上。

  “他拜托了你什么?”

  她问道,语调轻盈且婉转,和安可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地就会用上这种求宠一般的声调,还好安可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没什么,一些工作上的事而已。”

  疲态又一次显现了出来,安可抬手,在眉间揉了揉。

  “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找个时间好好休息下?”

  “不……要说累的话还是你更累一点吧,你还是担心下你自己比较好。你有什么事吗?”

  一如既往的冷淡,白靡已经快要习惯了。

  “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你,今天下午要不要一起回访,今天是小犬和糖糖回归校园的第一天。”

  “……好,什么时候?”

  安可没有出行需求,家离工作地点也近,所以她没有买车,基本上都是坐着白靡的车跟着白靡跑来跑去,虽说一开始她对这种出行方式还有点排斥,但现在已经可怕地习惯了。

  “现在。”

  “现在?”

  可爱的小眉毛又皱了起来,颇带了几分不可置信的味道:

  “现在是午休时间吧,部长?”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走,我请你吃午饭,然后下午直接去学校那边。”

  对付像安可这样的别扭孩子,往往还是要讲究技巧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捉逃游戏也变得趣味极了。

  看着在一番拉扯过后,终于不情不愿地坐上了车后座的安可,白靡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道弧度。

  ——

  “在想什么?”

  白靡低头,凑近她,在她耳旁轻语道。

  教室内朗朗的书声很有节奏感和韵律感,偏偏白靡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份和谐,也打破了她大脑中纷杂的思绪。

  安可的第一反应是推开她。

  “别老是动不动就靠这么近。”

  有时候她真希望白靡能好好掌控一下自己的距离感,明明高中的时候恨不得离别人八百里远,怎么现在就是这么一副轻浮的样子,是因为在国外待久了?还是因为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身体关系?

  “你今天好像经常发呆?”

  无论是坐车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还是现在,都一样。

  “我平常也这样。”

  安可一句话就将白靡剩下的所有疑问都堵回了心中。

  白靡沉默了下来,没再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又将目光转回到了正在教室中读书的糖糖身上。

  她神情认真,注意力全都在书本上,跟着老师的声音,嘴巴张张合合,根本就没有发现她们二人。现在已经是晚秋时分,厚重的衣服足够将那些淤青和伤痕掩盖住,只是没有办法掩盖住兔妖那双耳朵上一处又一处的斑秃。

  像是丑陋的标记。

  他们很好奇,很好奇你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你是动物吗?如果你是的话,为什么和他们坐在一间教室里?和他们说着一样的话语、享受着相同的待遇?

  你是人类吗?如果你是的话,为什么长着动物的特征,秉持着奇怪的习性?

  他们拔下你的毛发,想看看那是真是假;他们换掉你的餐食,看看你是否属于杂食;他们好奇你的身体,不知道与他们又有几分不同;他们厌恶你的奇特,数十年前你还只属于猎物。

  “……白靡。”

  一声轻唤将白靡从黑沉的思绪中唤醒,眼前的糖糖仍旧在乖乖地上着课,看来和她小时候差不多,是个按部就班的好学生。

  “怎么了?”

  安可看不出白靡有什么不一样,只有感觉,感觉她好像与平日之中有些许不同。

  “我稍微有点想知道,当时你和程真到底说了什么。”

  说完这句话以后,魅魔又将头扭了回去,掩饰性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介意的话,不说也可以。”

  白靡显然是没有想到安可会问出这个问题,肉眼可见地愣住了,半晌之后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说什么,只是稍微跟她说了说,不管转到哪个学校,校园欺凌都总是存在的罢了,所以她不能让糖糖一味逃避,必须要主动出击。”

  “然后她就信了?”

  安可有些狐疑。

  “嘛,毕竟有真实经历证明,可信度还是挺高的,程真她学历不是很高,很早就退学了,一开始也只是将信将疑,主要还是和她说了一定能让糖糖尽快回到学校,如果有什么程序性的东西都由我来负责处理吧。”

  白靡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

  这话落在安可耳朵,不知为何变得莫名刺耳了起来:

  “……是这样吗?你还真是,有求必应。”

  刚刚白靡所说的话,可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承诺”就能概括出来的,如果白靡是那么对程真说的话,就相当于是将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对于他们这行来说,在交流过程当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轻易许下承诺”,因为信任是很脆弱的东西,仅仅一点波动,都有可能让其碎裂成细小碎片。

  如果事态没有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行政部门没有那么配合调查,那么也就意味着,接下来所面对的所有冗杂,都要由她来负责处理,这对于她的生活、她的工作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抱歉。”

  白靡自己当然也知道自己是做出了多么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一般来说,没有多少人会为了工作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让你担心了吧?”

  “没有,”

  安可眼睑低垂:

  “你做出什么选择都和我没有关系。”

  事事犹豫,向她寻求帮助,让她帮忙决定,安静地听着她分析的那个白靡早就不在了,她也再也无法从那样的人身上得到隐秘的满足感和被需要感。

  两人之间又一次陷入了沉寂的安静之中,只有萦绕不断的读书声在流动着。

  “……少数种,活得很辛苦。”

  安可开口,从她口中抑制不住流出的却是同她不适配的话语。

  “如果可以的话,我一点都不想……作为少数种活着。”

  这还是第一次,安可和她说了工作之外的内容,即使是在以前,她也很少表达自己内心的东西。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惊讶的话语戛然而止。

  在那人睫毛的隐藏下,眼瞳之中的情感复杂又深沉。

  她几乎要忘记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