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回吧。”

  “表姑……”

  白靡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女人打断了:

  “白靡,你不用叫我表姑,我们俩本来就差不多大,更何况我们两家之间早就没有什么联系了,我只是希望,今后你们能别再来找我还有糖糖,白靡,你在国外这么多年,恐怕不知道我们费了多大劲才在这个社区安定下来。事到如今,我只希望糖糖能健健康康的长大,别再被卷进这些事里面。”

  “糖糖很有可能遭遇了校园欺凌……”

  “……我知道,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你小时候没遭遇过吗?我小时候没遭遇过吗?我已经决定好了,过两天就把糖糖转到少数种专门学校去,在那里,情况大概会好上一点,你们不用再说了。”

  第一次的见面就在这样的几乎是赶人的氛围中结束了,白靡的表姑,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女人,在提到有关校园欺凌的问题的时候,却表现得出人意料的强硬。

  “……抱歉。”

  白靡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她也跟着过来了,可是最后结果还是被扫地出门。

  “你道什么歉?”

  安可坐在副驾驶上,认真地看手上就读于育才小学的少数种信息。

  “表姑……程真她……实在是对打官司这些事害怕了。前两年的时候她和丈夫离婚,为了抚养权的事情前前后后跑了很多趟法院,这才把糖糖的抚养权紧紧地握在了手里,那个时候,糖糖上学一直都是断断续续的,对糖糖的方方面面都造成了影响,大概就是因为不希望那个时候的问题再次上演,所以她才会这么坚决吧。”

  接连几天的劳累工作,让白靡都感觉有些疲惫,她轻轻地靠在了方向盘上:

  “那些霸凌者家里我都去走了一遍,老实说,没有什么悔改的意思,很大一部分的家长都和学校的看法一样,认为这只是小孩子打闹而已,没必要那么重视,甚至还有一部分家长压根不关心自家孩子到底在学校里做了什么,对我的说法也持怀疑态度。看来,还是要从学校入手。”

  “如果要从学校入手的话,就得抓到让他们没办法反抗的证据。”

  安可说道:

  “学校给出来的这份名单,大概是没什么用了,只有身上没伤的孩子才会被他们给出来,像是糖糖这种情况,第二天就被遣送回家了。现在只有两个方法,一是去政府那边申请名录,二是精力集中在糖糖这边,努力让糖糖能成为让学校无法反驳的证据。”

  “……还是二吧,程真那边……我会去说的,一的成功概率太低了,而且……就算能等到申请通过,伤口恐怕已经恢复到无法检定的程度了。”

  白靡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然后便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只留下原本还在翻着资料的安可不解地扭头看她离去的背影。

  “嗯?”

  这是要去干嘛?因为太郁闷了所以去买烟?可她也没在白靡身上闻见过烟味啊?

  安可满肚子疑惑,但还是乖乖坐在车子里,一边翻看资料一边百无聊赖地等她。

  半个小时过去了,白靡还没有回来,无论是做什么事,半个小时都明显有些太长了,就在安可考虑着要不要去找她的时候,后座的门开了。

  “……一会儿见到了警察叔叔以后不用害怕,姐姐们会一直陪在你旁边的,糖糖只要乖乖的就好了,没事的,嗯,已经和糖糖妈妈说好了,用不了多长时间,糖糖就当是和姐姐们一起出去玩一趟,好吗?”、

  随着车门关闭的声音,小小的兔子坐了进来,安可回过头去,就看见小孩缩在后座角落里,万分拘谨的样子。

  糖糖生得瘦小,明明都已经五年级了,身材却还没有比她小了三岁的小犬壮实,一双兔耳可怜地竖着,白色的毛这里秃一块那里秃一块,看着便叫人怜惜。

  “……拐卖儿童?”

  白靡刚一回到车里就对上了安可仿佛在看着犯罪者一样的眼神。

  “不,再怎么说那也是不可能的吧,人家妈妈还在呢,当然是和程真说好了才带她出来的。”

  白靡轻轻叹了一口气,车子发动间的轰鸣声响起,糖糖的兔耳朵小心地弹了弹。

  “明明刚刚我在的时候她还那么抗拒?看来是我看上去有些不太可信了?”

  “……也不是那个原因,只是刚刚有些话没说出口,折回去说了一遍以后她就能理解我们了,她也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

  “……是吗。”

  安可撇撇嘴,没再继续追问,既然对方不说,那她就不问,这是人际交往的要点,安可也是经历过惨痛的教训才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永远别自顾自地认为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可以稍微拉近一点了,就算是上过床的对象,也可能只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点。

  从口袋拿出一颗糖,拆开包装,扔进嘴中,再将垃圾重新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这一套动作,安可做得行云流水,只是这糖的味道……实在是让她有些难以言说了。

  带着一张满是难以言说表情的脸,安可扭过头去,将另一颗糖递给糖糖:

  “给。”

  她尽可能地将手向前伸,以免孩子要因为拿糖而前倾身子,虽然白靡的车开得很稳,但危险动作还是尽量别做比较好。

  糖糖不明所以,只得紧张而又礼貌地伸出小手,抓住了安可手掌心上的糖以后就迅速收回。

  “包装纸给我就好了,我一会儿一起丢掉。”

  一张淡绿色的糖纸落到安可手上,伴随着一声小小的“谢谢”。

  安可重又转过身,靠在车门上,嘴里含着怪滋怪味的糖果,双眼无神地盯着眼前涌动的车流。

  “你竟然还带着糖?”

  一旁的白靡突然开口,可惜刚一开口便被毫不留情地教训了:

  “开车的时候专心点。”

  下意识地说完这句话以后,安可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又补充了一句:

  “今天不是要来见糖糖吗,所以就顺手带了点。”

  她本来是没有这个想法的,毕竟她也不太可能招小孩子喜欢,只是逛超市的时候刚刚好看见了,一个不小心就买下来了,仅此而已。

  “什么味道的?”

  “……青菜味。”

  讲真要不是这奇怪味道,她也不会手痒买下来了。

  什么味道的糖她都见过,青菜味的……她还是第一次见,但是一想到这是个少数种社会,不少人都有异食的习惯,她又突然有些释然。

  当这糖吃进嘴中,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她是个肉食主义者,青菜糖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过于残忍了。只是此刻这糖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她也只好憋屈地吃着。

  “是吗?”

  不知道是撬到白靡哪根神经了,她的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好奇:

  “我也想尝一下青菜味是什么味道。”

  说这话的时候,兔妖正直的双眼还在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车流,只是紧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早已暴露了她。

  她的确想尝尝青菜味的糖是什么味道,但是更想……

  脑子里的妄想还没成型,白靡的嘴里便被人塞了一颗糖果,那人的手指来的快走的也快,几乎没有一点停留时间,如同一阵恰巧游过的春风一般,只留给人留恋的机会。

  “……好吃。”

  兔妖震惊地瞪大眼睛,惊叹于口中糖果的美味。坐在后座一直默不作声的糖糖也在这一声中无声地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赞同。

  安可扭过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色,为的就是不让两只兔妖发现她脸上一脸无语的神色,她现在可算是知道了,这种糖果的受众到底都是哪些人。

  ——

  有了糖糖的配合,一切就变得很简单了。

  首先是送去让公安部门带着做了一下致伤物和致伤方式推断,确认了是人所造成了的以后,公安部门即刻便表示会配合她们进行进一步的深入调查。

  有了行政机关的配合,学校自然不可能再保持之前那种傲慢的态度,只得乖乖地就将监控视频都交了出来,关于剩下有关行为实施者的认定,也轮不到她们社工来干,等到公安部门整理出所有的人员名单之后,自然会通知她们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如果现在起诉的话,学校很有可能面临的是管理不当加上涉及种族歧视问题的全盘控告,其后果根本无法想象,但最终,白靡还是劝住了情绪激愤的小犬妈妈,学校只受了行政上的处罚,而非司法处罚。

  至于那些孩子……他们的年龄实在是过小,还处于被法律所庇护的阶段,自然不能对他们有什么处罚,不过,社区服务局内她们负责儿童工作的同事大概在结果出来后的一小时内就收到工作指令了吧?那些孩子要从现在原有的这所学校休学六个月,然后去接受由社工、教育学家、心理学家等组成的团队教育,这对于他们来说,应该算得上是好结果了,只是……

  饭桌之上,看着一头白发的白靡时,安可又想起了那天伤痕检定的时候在同样白发的孩子身上所看见的伤痕。

  糖糖所受的伤远远不止安可看到的那么简单,拔毛只是其中最轻微的一环,踢伤、打伤,甚至是剪刀的痕迹,在她那瘦小的身体上都一览无余,更不用提她心理上可能受到的伤害,这些叠加在一起,足以给一个人的人生造成永远抹除不掉的阴影。

  程真的那一句“你小时候没遭遇过吗”不知为何,一直如同鬼魅一般在安可的大脑之中徘徊。

  安可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对面的白靡今夜似乎兴致很高的样子,酒一杯接着一杯,感觉到她投过来的目光后,熏红着脸对她露出了一个一如既往的笑容。

  就好像……没有过一点阴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