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光蒙蒙地透过窗帘探了进来,暗示着现在的时分。

  安可在生物钟的催促下眼皮不安地颤动着,最终费尽了力气才将其稍稍睁开了一点。

  大脑被宿醉和昨夜的疯狂所搅扰,现在几乎处于一个完全无法思考的状态,所以即使她睁开了眼睛,眼前也只是浅浅的一片熟悉/色块,生涩转动的思绪下意识地认定了出来,那是她房间的摆设,于是她彻底放下心来,困倦的睫毛轻颤着,一副要陷入回笼觉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格外沉重,却又格外温暖,像是被人抱在怀里一般。

  在这样甜蜜的陷阱之中,安可一下也不想动,就这样又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过去以后,躺在她身旁的女人睁开了眼睛。

  即使在黯淡的晨光之中,也依旧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出那双眼睛中所涵盖着的非人色彩。

  红色的眼眸怔怔地盯着眼前不属于自己的黑发,还有那从黑发之中透出来的,泛着稍许红色的耳朵,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睡意之中清醒了过来。

  她环在安可腰间的手臂蓦然收紧,还好安可的回笼觉睡得熟,对于这一动作,她一无所知,自然也谈不上被惊醒。

  似乎是因为知道安可不会醒过来所以有恃无恐一般,女人将头靠近她的后颈,就那样依恋似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轻轻吮吸着昨夜啃咬过的痕迹。

  尚在睡梦之中的安可眉头微蹙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能醒过来,只能任由女人在她的后颈上放肆。

  ——

  等到安可终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刺目的阳光从窗帘没拉紧的缝隙间射了进来,直直照到了安可的脸上。

  已经趋近醒来的安可烦躁地转身,将头埋进被子间,挣扎着不愿醒来。

  可是下一秒,鼻尖上所萦绕着的陌生味道就让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安可坐在床上,颤抖的手搭在自己的鼻子上,不敢相信自己闻到了什么味道。

  自从在三天前,正式从人类变成了魅魔以后,少数种的特性就在她身上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首先是身体上的变化,翅膀、尾巴、羊角……那些魅魔才会有的东西一夜之间全出现在了她光秃秃的人类身体上,好在二十五年的人类不是白当的,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少数种幼崽可能要花费十几年的时间才能熟练运用的人形伪装的技术,这才将那些非人的特征给掩盖了起来。

  其次就是习性上的变化……五感变得更为突出,特别是嗅觉,尤其是……对于那种味道的嗅觉……

  再三确认了脑中所传来的感知信息以后,安可的脸红了个透彻。

  “真是……”

  女人直接羞耻地将头埋入了被子之中。

  显然,她昨天晚上是真的喝到昏头了,竟然把别人领回了家,还……还做了那种事情,这对于普通生活了二十五年,平常甚至就连社交也没怎么有过的安可来说,无疑是最不可置信的一件事。

  但事实证明,这件事就是发生了,不然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她家的床单上,全是自己和他人交缠在一起的味道,也没办法解释,从来没有裸睡习惯的她为什么会这样全/裸的躺在自己床上。

  虽然说安可昨天晚上去酒吧的时候确实有想过可能会是这样的发展,但当事实血淋淋地摆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安可还是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自我厌恶之中。

  魅魔,果然就是这种生物啊,真……让人讨厌。

  安可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肺中的污浊被全部一扫而空,但心中的污点,却一直如同甲虫背上白色的斑点一般,隐隐作痛。

  她不是人类。

  不,严格来说,她只不过不是多数种罢了,她是一只魅魔,也就是即使在现在常称呼的“少数种”也显得格外少见的一类。

  所谓魅魔,是一种拥有人类的外形,但自身无法产生精气、只能依靠吸取他人精气为生的生物。

  在少数种还被称之为“非人之物”或是“异种”的时候,魅魔曾经因为其具有催/淫功效的□□而遭到过大范围的猎杀,此外,在那时的奴隶产业中,魅魔也算是特别受欢迎的商品,再加上魅魔本身的生育能力就不强,是而到了近代以后,魅魔的数量岌岌可危,现在对于魅魔这一种族的保护力度,简直比对翼人这种天生品类圣洁、惹人喜爱的种族还要大。

  按理来说,作为被整个社会保护的对象,安可本应该因能够享受到的福利而感到轻松才是,但是……她……

  自打记事起,她就对魅魔这个身份充满了厌恶,每年的生日,她所许下的愿望都是“希望永远不要成为魅魔”,直到今年,她终于在自己二十五岁生日的那天,彻底变成了一只魅魔。

  之所以在这个年纪才魅魔化,是因为安可其实并不是纯种的魅魔。

  她是一只半魅魔,一只多数种和魅魔杂交出来的混血。

  这意味她会作为人类长大,并在某一天,“嘭”地一下变成魅魔,然后在她的往后余生中,她都将作为魅魔活下去。

  魅魔的习性和其他种族有许多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魅魔需要通过身体接触来吸取精气才能活下去,而这一点,对安可来说,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一点。

  但无论她再怎么抗拒,“饭”都还是要吃的,至少,经过昨天那一顿之后,她现在的确有一种饱腹感,只是……都快有点撑了。

  能把饿了三天的魅魔喂到撑,安可都有点不敢想象昨天晚上和她共度一夜的到底是什么精力怪物了。

  不过,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也已经十分听话自觉地离开了,就这一点来说,安可还算满意。

  ……毕竟她可不想一早上醒来就看到自己枕旁有一张陌生的脸,而且以后她也不想和一/夜/情的对象再见!所以对方能自己利落地走掉是再好不过的。

  昨晚喝了太多,对面的面容、身体,甚至是她们之间到底做了什么事,全都在记忆里搅成了一团,并且被一层薄薄的迷雾所覆盖着。什么也无法想起来,能够记得的好像只有……安可甩了甩头,原本成形的记忆又一次被打乱,沉到了水面之下。

  想不起来才最好。

  宿醉的恶心感一阵又一阵地翻涌了上来,催促着她下床去找点水喝。

  只是一动作起来,身体就自发地传递了疼痛的信息,手臂、腰、腿……全都绵软得不像话,几乎让她寸步难行。

  只有这个时候,安可会稍稍对魅魔那种坚韧的体质表以稍稍的羡慕,只是她现在才刚刚魅魔化,无论是身体强度,还是五感敏锐能力,都是比不过那些锻炼了许多年的纯种魅魔的。

  如果是纯种魅魔的话,区区一个晚上的进食绝对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十几分钟后,卫生间的镜子前,安可捧起一捧水,扑到自己脸上,这才让发热的大脑稍微降了点温度。

  ……简直是野兽。

  看着镜子之中自己现在这个狼狈的模样,这样的字眼不自觉浮现在安可的心中。

  牙印和吻痕到处都是,有些地方甚至因为钝齿一次又一次的挤压,从红肿的牙印变作了可怖的淤青,更不用说安可现在看着的只不过是自己的上半身,还没有去看受灾更加严重的下半身。

  “难道是什么野兽吗……”

  安可越来越难以想象自己昨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了。

  而且……对方好像格外喜欢……

  女人的手不自觉地抚摸到自己的侧颈颈根处,在锁骨上方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印记,如同胎记一般。

  那是半魅魔的象征,她一直带着这个令人不安的标记生活着、警惕着,因为她知道,一旦这个印记展现在他人的面前,她的生活就会……全盘崩塌,她将……不再作为多数种活着,而是……

  那个隐秘不能告人的印记旁,此时却布满了牙印和吻痕,一看就是经过对方多次刻印才形成的。

  啪——

  又是一捧水被扑到了脸上,冰凉的温度打断了如同野火一般不断蔓延的思绪。

  安可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皮肤,还算得上清秀的脸被下垂的嘴角给毁掉了氛围,因为宿醉而眸光涣散的眼下是浓重的乌青,杂乱的黑发如今正滴着水,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对自己的评价一向算不上高,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天偏偏选中了她当这个魅魔,明明魅魔的生育率低得可怕,半魅魔更是其中最为罕见的存在,为什么偏偏……

  盯着自己看了半晌,安可突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管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是吗?她早就懂得这个道理了。

  顺手扯下一旁的毛巾,总之先洗个澡清醒清醒吧。

  这间房子不大,二室一厅,另一间屋子被她改成了书房,在里面放了一张小床,偶尔她看书看累了就直接在那边睡了。

  从浴室出来以后,安可一眼就瞟见了桌上早就已经失去了热气的早餐。

  安可慢慢地踱了过去,拿起桌上的标签纸。

  这似乎是昨晚那人所留下来的,字迹娟秀小巧,笔锋处带着浅浅的回环圆润,让锋出处都显得不是那么锐利。

  安可看着这些字,心里莫名其妙涌上来一股荒唐的熟悉感,就好像……自己曾经与这个笔迹朝夕相处过一样,但随即她又迅速在心里否定了这股熟悉感。

  相似的字体有很多,这股熟悉感估计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这些早饭似乎是那人买的,不过据便签所说,对方似乎是因为还有工作,所以才早早地离开了,希望自己能够原谅她。

  在便签的最下方,对方还留下了一连串如果感觉身体不适要买哪些药的关心,看上去像是个温柔的人,和刚刚安可在镜子前所想到的野兽如同两个人一般。

  安可擦着头发,顺手就将其团成了团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那些早餐她没打算吃,一是因为昨晚吃得太饱,现在没有什么胃口,二是因为她不想和对方产生什么过多的联系。

  对方这个口吻和这个举动,简直就像是把这里当成她自己家了一样,自来熟得让安可都有些害怕了,她现在甚至都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换部锁比较保险一点了。

  不过……根据昨晚迷蒙的记忆来看,对方似乎……是女性?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更喜欢女孩子一点,更柔软、更温柔、更加……善解人意一点?但是从昨晚的表现来看,对方好像……

  大脑中一瞬间好像突然闪过了什么画面。

  被窗帘所遮挡住月光的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身体的触感最为清晰,手指伸了进来,让人难受,所以下意识地咬了下去,却被对方反过来夹住了舌头,玩弄着……自己好像在哭喊、在叫着什么,但所发出来的都只是含糊不清的声音,银白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偷偷探了进来,那人有了动作,美丽的红色宝石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就如同……

  停!

  安可双手抱住了脑袋,强迫回忆中止在这里。

  她的嘴角抽搐着,急忙转过了身,再也不愿意分给那些东西一点注意。

  再想下去的话可就危险了、再想下去的话可就危险了、再想下去的话可就危险了……

  魅魔一边在心里这样碎碎念着,一边快步走到了卧室门口。

  还没打开门,那股味道就顺着她越发敏感的脊柱向上爬了上来。

  “呃——!”

  安可红着脸,一个大跨步就远离了自己的卧室。

  好险,差点就要重洗一遍澡了……

  这下子只能去书房了。

  在自己家里寸步难行的魅魔不禁在心里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用来感叹自己命运的多舛。

  只不过,现在的她,还不知道,当自己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看见自己上司给自己发过来的邮件上写着明晃晃的“调职”二字时,她会体验到比现在还要难受千倍万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