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了吗?天太黑了, 我没刹住。”
徐牧风说这话时,目光转移,她看着方向盘, 呼吸不太均匀。
“你怎么在这里?”
徐牧风没回答, 她紧紧握着方向盘, 手抬了一下,往下垂,摁在喇叭上,车子发出刺耳的“哔——”大概哔了几秒, 徐牧风挪开手, 低下头。
左樱这才发现她的呼吸不对劲。
因为垂着头,发丝挡住了她的表情。
左樱弯下腰仔细观察她, 见她唇色苍白,额前渗着冷汗。
“你怎么了?”
“和你的朋友去吧。”徐牧风刻意咬重了“朋友”二字, 她先前明明好好的, 现在一只手捂在肚子上,大力喘着气,看起来很难受。
“哪里疼?”左樱迈上车来, 伸手去拉徐牧风的手,却发现她手掌冰冷, 掌心都是汗。
接着,徐牧风手指开始发抖,呼吸时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左樱顿时吓了一跳,顾不得怪她,连忙将她背下来。
那边Sara开门下车, 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她怎么了?给自己撞了??”
左樱脸色惨白, 吓的,“不是,开车送她去医院。”
徐牧风倒在左樱怀里,看样子她不是装的,也不知道难受还是怎样,她眼里居然噙着泪。
可怜死了。
这时,叶轻也从车里下来关心:“她怎么了?”
左樱明显没心思搭理叶轻,只顾着徐牧风这边的状态:“我也不知道,她好像出了点状况。”
叶轻有点惊讶:“那赶紧送医院吧!”
徐牧风看到叶轻,眼底的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明明状态就不好,这一哭,呼吸声更重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喉咙,有种快要窒息了的感觉。
她的嘴唇开始发青,因为抽噎喉咙里发出一种像是氢气球泄了气的声音。整个人也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状态,她好像没办法呼吸。
左樱吓坏了,紧紧抱着她,“徐牧风,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Sara也吓了一跳,连忙说:“最近的医院在1公里外。”
“去,快点!”左樱抱着徐牧风,把她往副驾驶塞,还把徐牧风抱在自己腿上。
徐牧风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坐在左樱身上,双臂勾着左樱的肩膀,可现在,她也无瑕顾及和眼前人是否亲密,因为她确实晕眩到快无法呼吸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要从几分钟前说起——
几分钟前,徐牧风看着左樱和叶轻上了车,心底不是滋味,因为烦闷,呼吸不太顺畅,心跳不自觉加快,快到她开始发闷,发慌,慌到不对劲。
那时她一个人坐在车里,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前撞那一下,是故意的,一是想引起左樱注意,二也是怕自己有三长两短。
左樱过来的时候,徐牧风放不下面子,尚可保持镇定,但坚持不到几秒,掌心就开始泛凉,出汗,脑袋发晕,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
“医生,所以她怎么了?”
“呼吸性碱中毒!”医生在徐牧风脑袋上套了一个塑料袋,让她把呼出去的二氧化碳又吸进去,这种方式看起来很离谱,但确实是治疗这种症状的办法之一。
呼吸性碱中毒,通常是患者呼吸时二氧化碳排出量过多导致的。
导致这种情况有很多原因。
徐牧风没有其它病灶,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先前她呼吸过快,导致过度通气,最终才引发这种病。
总结:被气的。
“怎么会这样呢?”左樱转过身来,看着脑袋上套了一个塑料袋的徐牧风,一脸费解,她蹲下,和徐牧风视线齐平,问她:“你怎么会这样呢?”
徐牧风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医生说:“先别说话,你让她回一下二氧化碳吧。”
左樱又站起身来,对Sara说:“Sara,现在好晚了,不然你把叶总先送回去吧?”
Sara犹豫了一下,但也不好让叶轻再久等,“嗯,好。”
Sara什么都没问,但Sara好像看出一点端倪。
昨天晚上,徐牧风主动加她微信,她就觉得怪怪的,那时候还以为徐牧风要找她搭讪,结果人家徐牧风目标根本就不是她。
一旦想通这个逻辑,Sara就哽得不行。原来徐牧风就是那个前任。
有什么办法,没办法。
Sara:“叶总,我送你回家吧。”
叶轻:“嗯,好。”
*
这边,徐牧风端坐着,由于脑袋上套着一个塑料袋,多少有点滑稽。
左樱好几次看她这样,都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徐牧风也有些尴尬,“好了吗?”
医生说:“你现在还心慌吗?”
徐牧风摇头,“不慌了。”
医生:“那可以取下塑料袋了。”
徐牧风将塑料袋取下来,脸闷得有点红,这边左樱也没盯着她看,去医生那里询问了一些情况,说问题不大,可以回家了。
左樱:“走吧。”
徐牧风:“啊?”
左樱:“还要我背你?”
徐牧风眨眨眼睛:“可以吗?”
左樱:“?”
什么人呐,恬不知耻!!!
这边徐牧风跟上来,两人并肩行走在医院的廊道上。
左樱没说话。
徐牧风也没说话。
直到走出大门,徐牧风才说:“谢谢,我送你吧。”
“不了,我打车。”
“总得给我一个方式感谢你?”徐牧风侧目去看左樱,眼底有笑。
左樱假装很没有耐心:“你不找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徐牧风顺势问:“就这么讨厌我啊?”
“是的。”
没有什么话比一个平稳的“是的”更伤人了。徐牧风承认自己是有点伤心,但相较于左樱跟那个“不知名女士”走掉,现在听她说几句讨厌也没什么。
“噢。”徐牧风忽然顿下脚步,“既然你拒绝我的话,那我要用第一次。”
“第一次?”
“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机会,就还剩四次了。”
左樱看了眼时间,“但现在十一点了?”言外之意是在告诉徐牧风,太晚了,不合适。
“用了第一次只有四次了,你就解脱了。”
不得不说徐牧风很会揣测人心,她这么一说,左樱居然有点动摇,俗话说早死早超生,迟早都要见的,赶紧让她霍霍完吧。
“去哪里?”左樱还是松了口。
徐牧风得逞,很开心,“先上车再说吧。”
再说吧,再说就是有很多种可能。
之后左樱奉命上车,徐牧风发动引擎,车子往二环路开去......
“到底去哪?”
徐牧风说:“去我家。”
左樱瞬间机警起来,“去你家干嘛?”
“没什么,怕你累,去我家坐坐。”
左樱:“......”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两人保持沉默片刻,左樱有些不自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又上了徐牧风的车,还要和她单独相处。
实话说,这种感觉有点奇怪。
理智上认为,和这个人保持距离是一件好事,但每当这个人凑过来时,又忽然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虽然她总是提前预备练习,练习要拒绝她千百次,无一次真正实现过。
“所以你怎么会呼吸性碱中毒?”左樱觉得太沉默,故意起了话题。
“有点气。”徐牧风深呼吸了一下,直视前方。
“气什么?”
“气我做的铜锣烧不好吃。”
徐牧风说这话时,目视前方,泰然自若地开着车,从表情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
但她这句话明显暗含深意。
刚开始左樱没有回过神来,仔细琢磨之后好像悟出来一点儿话外音。
她懂了。
但她装作没懂。
左樱侧目去看窗外,假装忽略掉这个问题,外面树影绰绰,她又在思考着什么。
又是一段沉默。
徐牧风忍不住问:
“所以那个叶总是?”
“无可奉告。”
“好吧。”
她不愿意说,好像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
左樱在想,先前她抱着徐牧风的时候,徐牧风为什么会哭。
徐牧风在想,在左樱这里,她到底还算什么,那个叶总到底是......
各有所思。
“对了。”徐牧风将车速放缓,对身旁人说:“不然今晚我们聊聊吧?”
“嗯,你说。”
“我知道你没有结婚,现在是单身。”
左樱没说话。
徐牧风又说:“我也没有结婚,现在单身。”
“所以?”左樱回过头来看徐牧风,十分费解,她其实不想和她对峙的,但徐牧风要自撞槍口,她忍不住,“你别告诉我,你还想和我重头来过这样的话?”
徐牧风踩了刹车,将车子停靠路边。
“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没有,你不要想了。”左樱直面徐牧风的递过来的眼神,直言:“我不想和你吵架的,但是徐牧风,你怎么有脸的?”
徐牧风欲言,又止住了。
她好像是没有什么立场去反驳她呢。
“很早以前我们谈恋爱我就说过了,没有第三次?”左樱眼底少有的冷漠,“所以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有自信再来找我?”
“我不是有自信,我没有自信。”徐牧风也直视左樱,“但是我没有自信,我就不能争取了是吗?”
“你在争取什么?”左樱冷笑,眼色带着些许讥诮,“是我甩掉的你吗?”
“你知道我当时也没有选择才说的分手。”徐牧风说到这里,因为低落,唇角是向下的,她无意识抿了抿唇,好像这样就可以抿掉所有的难过。
“有什么理由,我只知道我那样求你,你也要分手,为了遵从家里人意愿,说要和男人结婚?”一想到当初分手的理由,左樱也忍不住难受了。
谁想去回顾这些。
如果不是她徐牧风问到嘴边来。
她真的不想和她吵架。
但她必须和她吵架。
徐牧风:“我妈妈她已经——”
左樱:“别说你妈,她不代表所有的你。不提从前的事,所以我放过你了不是吗?这几年来我们都过得很好不是吗?那你还想从头开始开什么玩笑?”
“这几年你过很好吗?我不好。”
“我很好。”左樱强撑着:“比以前好,你完全没有必要再来招惹我,何必重蹈覆辙,你妈妈那边——”
徐牧风打断她:“我妈她已经死了。”
也没想到她忽然这么说,一语天惊,一下子扼住了左樱的喉咙,左樱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瞬间没了说话的欲望,她眼底先前的费解转为震惊,在凝视徐牧风的那几秒钟,完全语塞。
死了。
一种悲恨从心底升起,在几秒之后又转为怜惜。
“我妈死了。”徐牧风又重复了一遍:“在我们分手半年后,她去了。她的病太严重了,当初如果我们不分开,后果会更严重。”
有时候徐牧风还是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如果没有和左樱分手,那萧卿的离去,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会不会造成一种无休止的愧疚?会不会以为,她是因为她们在一起才离开的?
很难讲,或许所有的因果都变了。
左樱还是有被冲击到,很久没说话。
徐牧风忽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打开音乐台,试图制造一点噪音。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听会儿歌。”徐牧风打算平复一下心情,又平复不下来。
左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没心情听歌,她只是看着窗外,眼底泛着泪光。
电台吵吵闹闹,换了频道,在放歌,放的是一首挺出名的老歌,名字叫《喜欢》,张悬唱的。
歌手在唱:那寂寞有些许不同,我挑着留下没说。
歌手还唱: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歌手还还唱:你知道,你曾经让人被爱并且经过。
歌手还还还唱: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乐里,我最喜欢你。
别唱了,怎么就有一点应景。
听不了这么悲伤的歌,徐牧风摁了暂停。
“左樱。”
“我有话说。”
左樱不说话。
“那我说,你听。”
有些话还是要讲的吧。
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
她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五年是怎么在过的,好像说什么惋惜,懊悔,还是说拥有负罪感这些东西,都太不确切了。”她盯着车顶,眨了眨眼睛,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其实我有时候很难过,也很想你,但我不知道怎么找你,我也好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但又不敢深入窥探。挺矛盾的吧,很多时候,假装不了解你的生活,又挺害怕你就这样把我忘记的。每每想找你了,又不知道怎么开头,觉得自己说越多,你听到只会更讨厌我吧?”
左樱没说话,甚至没转身,她好像凝固住了,持续看着车外。
好安静。
唰——
外面一辆车疾驰而过。
之后又很安静。
徐牧风又说:“有时候我也觉得,算啦,我再也不找你啦,但怎么可能呢左樱,如果你不在,我就觉得我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不是说你是我人生中所有的意义,但是没有你就没有意义。”
她打开车窗,又合上,故意制造出一点声音,好像这样左樱就什么都听到了。
她又说:“五年了,很长,觉得很难,很可惜。懊悔也没有意义,回到过去还是那样选不是吗?”
她听到左樱的呼吸,但左樱还是没说话。
“所以,左樱,如果我说第三次是真的的话,那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
说了这么多,左樱终于有了动静,她先是吸了吸鼻子,但没侧身。
“别说了徐牧风,你说这么多,要我怎么回答?说可以再开始吗?还能回去吗?未免也太一笔带过。”左樱始终偏过头,没看徐牧风,“所以别说了,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