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赶的时候, 龙奚一直祈祷那间房不要被订走。
然后默默地踩油门,默默着急。
她们跑得有点远了,回去得个把小时。
这个点随便来对率性出行的情侣, 她们就没戏了。
隔壁的盛小姐背靠座椅, 稍稍侧了身子, 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建筑,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通讯器偶尔也响一下。
应该是底下的人跟她在汇报什么,电话简明扼要,逻辑清晰,不耽误接听者的时间,说完就识相地安静下来, 等待领导回应或指示。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盛茗徽应一两声,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 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要紧的就简短地回复一两句, 例如“行”或是“不行”, 听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段时间她好像真没什么事。
她们凤凰也有疾病高发期和平淡期这一说吗?
如果有, 现在应该处于相对安宁的阶段吧。
回到了盛茗徽最心仪的住处,龙奚停好车, 立刻松开安全带, 环顾四周, 开始警惕周围的风吹草动。
鹰眼一扫,发现一对情侣有朝这个方向走来的势头,她立马下车,抢在她们过来之前冲进客栈前台, 把房间订了下来。
由于关车门的动作大了些,盛茗徽被惊扰, 转头朝龙奚这边看过来,但这人蹿得太快,盛茗徽只看到她匆匆钻进旅店的背影。
等了有几分钟吧,没个音讯,盛茗徽拉开车门下车,朝同一道门走去。
龙奚站在前台服务人员身侧,正在沟通一些东西,听见后方有动静,立即转身,见是盛茗徽,勾起唇角对她笑了笑,本想传递一种事情有惊无险办成的笑意。
但笑完,又惊觉孤女寡女共处一室,这个时候笑很容易被曲解成某种心思得逞后的笑意,不合适,登时收了回来。
好在盛小姐并不看她,打量的是屋内的装潢。
打量完才转头看龙奚,问道:“好了?”
龙奚严肃且认真地应:“好了。”
“那上去吧。”
“好。”
她们的房间在三楼,先前来问过一趟,已经知道位置了。
龙奚一直惦记车上的睡袋,但又要赶在盛茗徽到达之前把房间的门打开。
房卡在她这呢。
这没什么好纠结的,龙奚三步并作两步,越到盛茗徽前面去。
二楼楼梯拐角站着一对小年轻,看面貌应该是结婚不久的夫妻,手上带着同款戒指。
与登对的戒指不相称的,是他们吵架的声音,连珠炮似的,一股脑往外倒,也不管对方听清楚没有,而且声音之大,整个楼层都能听到。
他们一人占据楼梯拐角的一个方位,成对角线站立,互相数落对方的不是,还配上一些富有情绪性的动作。
但很巧妙的,又鲜少会打到对方脸上去。
两人站位中间隔挺大的,这点倒是人性化,考虑到了别的旅客的过路需求。
这等尴尬的场面,一般过路的也不多做停留,抬头望见了,快速从他们中间通过就是。
不走夹在中间,难不成是要加入?
由于手上有动作,夫妻俩又相当入戏,龙奚怕打着谁,脚步自然而然停了下来,最终停在这对吵架的夫妻中间。因为身量颀长,冲锋衣宽大,龙奚的身子恰好挡住了夫妻俩喷火的视线,脑袋朝后方侧去,耐心等着盛茗徽走上来。
年轻小夫妻正在互骂,中间突然夹了一个人,愣了一愣,嘴里的怒骂之词戛然而止。
几个惊诧的扫视之后,由丈夫开口向龙奚询问:“这位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龙奚看着盛茗徽走近,马上就要到拐角了,就转头对小两口说:“领导要过,消停一下。”
男人噎住。
人上来了,龙奚要给后面的盛茗徽腾位置,一键启动,火速蹿上楼开门。
因为她头回得太快,所以没有注意到匀速走路的盛茗徽笑了一下,很浅的一个弧度,但明显是听到了龙奚的抬举之词再做出的反应。
男人愣完回神,低下头,飞快地计算着什么,算完好像是自己的事被耽搁,还被人指手画脚了,仿佛吃了个大亏,就抬头冲龙奚的背影囔了一句:“臭傻逼。”
龙奚跑得快没听见,可盛茗徽听见了。
她停下脚步,停在男人身前,盯着这张市井气息浓厚的脸,不怒自威:“你再说一遍。”
男人回眸与盛茗徽对视,被冰冷的眼眸扫到,噤若寒蝉。
多对视了一会儿,压迫感袭来,男人吞了吞口水,手心在冒汗,不敢再说些什么。
盛茗徽收回目光,继续往上走。
龙奚开完门,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房间,才下楼拿睡袋。
和盛茗徽擦身而过时,她主打给盛茗徽让路。
房间不能说拥挤,但两张床肯定是容不下的。
桌子、凳子、衣帽架都有,还带了一个能看见湖景和梯田的小阳台,她出去看了一眼,视觉效果比预想的好。
设施位置格局都挺不错的,就是……嗯……尴尬。
在高贵的凤凰家主的预想里,应该没有同床共枕这个选项。
很巧,在龙奚的预想里也没有,所以她老老实实地下楼拿睡袋。
龙奚拿完睡袋上来,发现盛茗徽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她打算合衣而眠。
出于礼貌,她很想效仿,但她穿得厚,不脱不行。
脱衣服还要选个地点。
龙奚去了浴室。
脱完回来,盛茗徽侧过了身,背对着她躺着。
龙奚关了灯。
灯一暗,房间静了下来。
有人在动倒还好,但盛茗徽不动,出于礼貌,龙奚也不能动。
两个都不动,房间不就落针可闻了。
龙奚的四肢在抗议。因为她以不怎么舒适的姿势躺下来之后,受理性思维的控制,它们就得维持这样的姿势躺下去。
才一会儿,她手臂就麻了。
越麻她就越不敢乱动。
某种诡异的气息在房间里蔓延。
两人并不针对对方,只是在和这种诡异的气息较劲,但越较劲,气氛就越诡异。
最后“吱吖”的一声。
一个突兀且不属于这个房间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尴尬,带着她们陷入了更尴尬的境地。
隔壁的床动了。
不是盛茗徽的床,而是与她们一墙之隔的隔壁的床。
龙奚支起耳朵确认过。
随后,“吱吖”声连绵起伏,不绝于耳,还夹杂着无法抑制的靡靡之音,钻过好看但不隔音的木墙,清晰地传到两人耳中。
龙奚腿也麻了。
压在下头的半个身子好像都麻了。
脑袋躺得最舒服,但这会儿,她宁愿自己的脑袋也处于一种麻痹的状态。
呼吸都显得突兀的氛围里,龙奚认出了隔壁的人,就是刚才那对在楼梯吵架的夫妻。
刚刚还一副要动手的架势,只是没打到对方,这会儿……确实在动手动脚了……
龙奚想把自己的耳朵堵上。
刚想悄悄地活动一下脚腕,床上的人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然后“啪”的一声揿开墙上的灯,露出一张黑云密布的脸。
龙奚又把动作缩了回来,把眼睛紧紧闭上。
床上的盛茗徽离怒发冲冠仅一步之遥,她愤愤地说:“还不如去睡大街。”
领导又不高兴了。
龙奚起来,很利落地把睡袋卷起来,然后丝毫不留恋地去退房。
坐上车,旁边这位气压很低。
龙奚说:“中医馆旁边有个公园,我瞧过,保安不大尽责,估摸着晚上不会出来巡逻。”
“我们在公园里找块绿地扎营。”
盛茗徽气未消,脑袋嗡嗡作响,眼睛里可容不得一粒沙子,说:“万一你看走眼了呢,那保安要是勤勤恳恳,守诚保业呢?”
龙奚说:“你睡着,我在外头守着,保安来了,我把他引开。”
盛茗徽扭头看向车外,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才说:“去公园。”
龙奚将车启动,应:“好。”
公园靠中医馆这一侧,有停车场。
不过这一侧几乎没什么住宅,是给游客临时停车使用的,到了晚上就变得十分空旷,偌大的停车场看不到几辆车。
龙奚都想考虑好了,旁边这位祖宗气还没消的话,搭帐篷什么的她可以代劳,不需要她亲自动手。
刚把安全带摁开,正要拉开车门,身边的人在这个动作结束之前说:“不下去了,就在车上睡吧。”
龙奚拉车门的手默默收了回来,和自己另一只手搭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心冒了点汗。
这个距离比刚刚在小单间里的距离还要近。
龙奚把天窗打开,让车内的空气流动加快。
盛茗徽已经先她一步把座椅放到最低了,就这样合衣而眠。
龙奚问:“要毯子吗?我后备箱有。”
盛茗徽估摸着在气头上,说:“不要。”
龙奚担心夜里冷,说:“那我把车窗和天窗关上?”
盛茗徽抱起胳膊拒绝:“不要,关上闷。”
龙奚还是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了毯子,拿到驾驶位来,递给盛茗徽道:“气温下降了很多,夜里凉,还是盖上吧。”
盛茗徽睁开美眸,扫了龙奚一眼,见她还是坚持,说:“你去把我的神衣拿来。”
龙奚心想她的神衣不比这毯子薄,就答应了。
盛茗徽的神衣占据龙奚的左后座,怎么说呢,明明是叠起来放的,龙奚却感觉自己身后也坐了个人。
可能是神衣有灵性的缘故吧。
对待有灵性有压迫感的神衣,龙奚不敢胡乱扯它,而是规规矩矩地下车,到后座,恭恭敬敬地打开后座的门,身子前倾,双手探入神衣底下,用双手把叠得整齐的神衣捧了起来。
再绕过来,递给盛茗徽。
盛茗徽困意汹涌,没发现龙奚背着她做了这些小动作,见神衣到跟前,她拽过就往自己身上披,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嘟哝一声:“我先睡,你自便。”
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龙奚回头,把后座的门小心关上,又回到敞开的驾驶位上,轻手轻脚地坐了进去。
拉上车门的那一刻,车厢又变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龙奚又变成了局促的龙奚。
这种局面,总是对先睡的那个好一些。
龙奚换位思考了一下,又觉得这种错综复杂的心理不会发生在盛茗徽身上,因为盛茗徽比她坦荡。
就算身旁躺了呼呼大睡的她,盛小姐该干嘛就会干嘛,哪像她,一个转头都要思考半天。
最后龙奚还是转了,她就想看一眼。
想看看这人是不是睡着了也同样盛气凌人,国色天姿。
龙奚看到了这一眼。
不管是主观意识,还是客观事实,她都要承认:这个世界,没有比盛小姐更好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