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喜欢。◎

  情绪的崩溃有时候只在一瞬间。

  顾白衣没有真的想哭的, 他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但眼睛一眨,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尤其是当沈玄默满眼心疼又无措地看他,手忙脚乱地去抹他眼角的泪, 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时。

  沈玄默抱住了他, 去吻他的眼睛,轻抚着他的脸颊与耳根,而后又去吻他的唇。

  动作很轻,安抚的意味远大于其他。

  像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怕吓到他,只能极尽温柔地用抚摸与亲吻去安慰他。

  但越是被这样温柔地对待, 顾白衣就越控制不住眼泪。

  就像是摔倒在地的小孩子, 只有被人注视着的时候才会哭泣。

  因为本能地知道,那些倾泻而出的委屈能够得到回应。

  顾白衣感觉自己就好像是那个委屈的小孩子。

  无人在意时, 总是自己默默消解完就放到了一边,看到沈玄默眼底的心疼,他反倒难以控制住那突如其来的情绪。

  起初只是无声地流泪,后来连呜咽的哭声也有点压抑不住。

  听着那可怜兮兮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溢出来,顾白衣下意识扭过头撇开视线,手忙脚乱地去抹眼泪,咬住了下唇, 不想让那点声音漏出来。

  沈玄默将他按进怀里,又去轻吻他的耳朵与脖颈:“没关系的,宁宁。”

  顾白衣指尖抓紧了他袖子, 控制不住地颤抖。

  感受到被纵容着的那一瞬间, 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流得更凶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前世的事情。

  并没有什么明确的顺序和逻辑, 只是纯然的情绪发泄。

  但这也已经足够沈玄默抽丝剥茧, 觉察到症结所在。

  顾白衣说他忍不住想, 说不定要是没有自己就好了。

  沈玄默说:“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温柔又幽深。

  潜伏的野兽在深处不安地躁动,但终究还是被关进笼子里。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变成坏人。”沈玄默说道,“可能会觉得了无生趣。可能会变得不幸。”

  也可能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更多不幸。

  跟顾白衣在一起待久了,沈玄默险些都要忘了自己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了。

  像是一颗天生扭曲的种子种错了土壤,因为身边人施舍的水滴勉强求生,但最终仍是因为汲取不到足够的养分而渐渐枯朽。

  可能会堕落,也可能就那样枯死了。

  但有一天阳光洒落下来,它又轻易地换发了新的生机。

  阴暗的一面仍旧如同附骨之疽,在黑夜深处零星闪现。然而光的那一面又太过耀眼,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注意不到那些暗处的东西了。

  沈玄默还要再继续往下说“如果”——如果没有顾白衣,他说不定心念一动就走了岔路。

  顾白衣伸手捂住他的嘴,带着哭腔的声音并未平复,却很决然地说:“没有‘如果’。”

  沈玄默已经遇见他了。

  所以他不再那样充满毁灭欲,不再不满足,不再生无可恋……

  没有如果。

  “嗯。”沈玄默吻了下他的掌心,说,“没有如果。”

  顾白衣怔忡了片刻。

  沈玄默看着他说:“所以,不要那么想。”

  顾白衣眨了下眼睛。

  沈玄默说:“他们很爱你。”

  顾白衣缓缓“嗯”了一声——

  他们确实很爱他。

  无论是师父还是大哥,甚至是已经去世的父母。

  爱并非招来不幸的根源。

  沈玄默继续说道:“你也要爱自己。”

  顾白衣微微愣怔地看他,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渐渐止住了。沈玄默的目光却依然温柔,触目所及的地方一点点升腾起异样的热度。

  顾白衣将这归结于尴尬。

  他以前从来没有在什么人面前这么放肆地哭过,甚至包括师父和大哥。

  顾白衣低下头,想把手抽出来:“嗯,我没事了……”

  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并没能恢复平稳。

  他的手没能抽出来,反倒被扣住了,另一人的手指一根根嵌进指缝,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沈玄默借着相拥的姿势将他放倒在床上。

  头顶上的灯还亮着,顾白衣哭红了的眼睛藏匿无形,墨色的眼瞳好似水洗过一般,微微抬眸时似带了点惊吓,看清对面人的脸,又染上几分本能的信任与依赖。

  沈玄默贴近了他,又吻了一下他的眼睛。

  顾白衣下意识闭上眼睛,沾着泪珠的眼睫轻颤着,在泛红的眼尾打下一点暧|昧的阴影。

  温柔的吻从眼皮上离开,他又睁开眼睛去看沈玄默。

  忐忑又信赖,澄澈又明艳。

  实在是……勾人。

  沈玄默暗道一声“罪过”——他原本真的只是想安慰人来着的。

  不过换一种安慰方式……说不定也能起效?

  最好的安慰方式,就是彻底转移注意力。

  安抚的吻从面颊落到了锁骨以下。

  脊背上的轻抚无形之间变成了爱|抚。

  顾白衣没有拒绝。

  闭上眼睛的刹那,耳边的声音低哑地说:“哭出来也没关系的,宁宁。”

  ……

  顾白衣的嗓子都哭哑了。

  可能没忍住骂了沈玄默几句,他也想不起来了。

  已经丢过一次脸,眼泪又往下滑的时候,他本能地咬住了手指,只有喉咙底一点呜咽的声音。

  结果就被沈玄默扣住了手,一点点指尖吻到手腕,一边放缓了动作,一边低声说,别咬,咬坏了他心疼。

  顾白衣被磨得要发疯,张口想骂人却压不住哭腔,断断续续仿佛是被欺负狠了,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倒像是委屈的撒娇讨饶。

  顾白衣深感丢脸地闭上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再漏出一点声音。

  沈玄默又凑上来亲他。

  一叠声的“宁宁”在耳边叫着,柔软又带了几分讨好,声音低哑气息凌乱,都变成了旖|旎的热意,酥酥麻麻的直往耳道里钻。

  顾白衣指尖发麻地扣在他的手腕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推还是该拉。

  仅分了下神,齿关就被撬开,迎来一个不容拒绝的深吻,又溢出一两声没压住的低吟。

  有那么一两刻实在是恼了,顾白衣伸着爪子在沈玄默身上挠了几道红痕。

  沈玄默一口咬在他的唇角。

  ——绝对是报复。

  顾白衣昏昏沉沉地想道。

  ……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天光大亮。

  好消息是这一回沈玄默没能在他前面醒过来,赤|裸|的手臂横在他的腰上,死死地揽在怀里。

  顾白衣低下头,就看到沈玄默小臂上一个明显的牙印,还有好几道泛红的抓痕和淤青。

  组合在一起竟有一种凌|虐般的美感。

  顾白衣心虚地闭上眼睛,片刻后又偷偷睁开一只继续往下看。

  原本他是有点愧疚的。

  意识昏沉的时候,他可能就有点收不住力道,掐一下恐怕挺疼的。

  虽然沈玄默有时候会恶意折磨人,这点实在恼人,但说到底也是情侣之间的你情我愿,顾白衣最后还是爽到了的。

  怎么也不至于要对方负伤。

  但愿不重。

  顾白衣又往下看,这回一低头看到的却是自己身上的痕迹,斑|驳红|痕叠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的醒目,腰和大腿上还有一片明显的淤青。

  ——这还能用衣服挡一挡,但手腕下面的痕迹稍微一抬手就清晰可见。

  这到底是啃了多久?

  相较而言,沈玄默手臂上那点零碎伤痕简直不值一提。

  顾白衣心底那点愧疚彻底烟消云散。

  沈玄默在这时候也醒过来,用沙哑地声音问了好:“早上好,宁宁。”

  一边懒懒地蹭了蹭他的发顶。

  笼在耳边的熟悉气息让顾白衣又开始不争气的脸红。

  他闭了闭眼睛,还是闷闷地应了一声:“早。”

  其实不早了。

  都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今天周一,但老师生病住院,调了两周课,周一就空了下来,不用去学校。

  这也是他们能胡闹一晚上的原因之一。

  起床收拾干净之后,顾白衣抬头看到镜子,发现自己的眼睛还有点红。

  大约是昨晚哭得太久了。

  关于亲人的那些愁绪不知不觉间早已散落到远处,顾白衣原本就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那阵情绪过去了便不再多想。

  他也知道,沈玄默是不希望他多想那些事。

  有些事想得再多也不会有结果,反倒会让自己陷进去。

  不是好事。

  重要的是当下。

  顾白衣抿了下唇,唇角牵扯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沈玄默大概是属狗的。

  顾白衣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嘴角,白色的袖口微微下滑,露出手腕上那一片斑驳的痕迹,似乎比唇色还要艳几分。

  他的脸染上一层薄红,刷得一下缩回手,拢起袖口,一边不自觉地用舌尖舔了下嘴角的伤口。

  “嘶。”

  顾白衣开始考虑去定一块牌子挂在房门上——

  「沈玄默和狗不得入内。」

  想了想,他又默默在脑海里划掉了“狗”字。

  狗狗那么可爱。

  -

  沈玄默连着小半月都没能再进到顾白衣的房间。

  而且顾白衣最近喜欢上了逗别的狗。

  ——生物学意义上的狗。

  负责打理花园的园丁一家最近家里多了一窝小奶狗,才几个月大。

  园丁有一次来上工的时候,他的小孙子就偷偷摸摸揣着两只狗一起过来了。

  顾白衣恰好看到了,还挺喜欢。

  于是之后园丁每次来都会把狗带过来,让顾白衣逗着玩。

  “小顾要是喜欢,可以抱一只回去养。”园丁很大方地提议,“沈少爷应该不会介意。”

  顾白衣挠挠小狗的下巴,一边笑一边摇头:“养了就要负责,我们没有那么多精力。”

  时间是有的。

  但要完全承担起另一个生命的责任,对于顾白衣来说就有点重了。

  而且顾白衣已经冷落了沈玄默一段时间了——虽说也有准备期末考试的原因在,但他暂时也不准备把多余的精力分到养狗上面。

  偶尔撸一下别人家的狗就够了。

  沈玄默站在书房的窗边往楼下看,正好看到顾白衣蹲在花坛边逗狗。

  黑白配色的小奶狗圆润活泼,一点也不怕生,也可能是早就熟悉顾白衣的气味,哼哼唧唧地往他面前挤。

  有一个最圆的没能挤进去,反倒被兄弟姐妹给一下子撞开,咕噜噜往外滚了两圈。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它的后颈,提起来晃了两下。

  顾白衣低笑了一声将它抱进怀里。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天际,也映得霞光下的人面颊微红,眼底盛满了温柔的弧光。

  沈玄默盯着顾白衣的脸出神,实在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其实有点嫉妒那只狗。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拿起了手机,咔嚓几声拍了几张照。

  顾白衣在第一下的时候就听见声音,然后就抬起了头——

  正对着镜头。

  眉眼弯弯,薄唇微扬。

  霞光映红了脸颊,眼眸里泛着温柔的光,好似专注地与镜头前的人对视。

  满是欢喜。

  葱白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轻点在圆滚滚的小奶狗脑袋上,又平添了几分生气与柔软。

  ——都是柔软的小动物。

  看得人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画面定格在这一幕,下一秒顾白衣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沈玄默不自觉地朝他笑。

  一边手上动作飞快,将那张照片设置成了桌面背景。

  取代了先前彩虹下面的那一张。

  顾白衣是刷完题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沈玄默则是在书房忙工作上的事。

  剩下的也不多紧要。

  沈玄默准备也下楼去透透气。

  园丁修剪完了灌木的枝杈,正把工具放进小三轮,他也住在附近的茶庄,骑车回去很方便。

  顾白衣蹲在一丛灌木后面争分夺秒的撸狗。

  沈玄默在他旁边蹲下来,颇为嫌弃地戳了下他怀里的狗头:“这么喜欢?”

  奶狗对陌生的气息有些凶,哼哼着仰头想去咬他的手,又被顾白衣按了下去。

  顾白衣看了眼灌木外的方向,飞快地转过头,在沈玄默嘴角亲了一口:“嗯。喜欢。”

  他看了一眼郁闷的沈玄默,笑了一下,又说:“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