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会习惯的◎

  顾白衣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

  沈玄默为什么能这么熟练?

  或许是天赋异禀吧。

  顾白衣很想闭着眼睛假装没有看到沈玄默可怜的表情, 但坚持不到三秒钟,他就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反正到最后他肯定还是会心软,不过就是早几分钟晚几分钟的区别而已。

  顾白衣现在很困, 并不想浪费这几分钟的睡眠时间。

  所以他卷着被子往里挪了挪, 给沈玄默让开了一半的位置。

  “就今天一晚。”顾白衣说道。

  还是选择了妥协。

  沈玄默反手关上房门,抱着枕头和被子上了床。

  床上留下了大半的位置,足够沈玄默再打个滚,但他只是隔着被子把顾白衣往里捞了捞。

  隔着被子的拥抱有些许拥挤, 顾白衣眯着眼睛看了沈玄默一眼,实在懒得动弹, 脑袋往枕头上一挨, 就闭上眼睛:“睡觉。”

  他是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跟沈玄默再有任何多余的互动。

  但过了十几秒, 沈玄默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顾白衣不得不又睁开眼睛,带着浓浓的倦意问他:“你不难受?”

  春天没有那么冷,但被子也没有薄到视若无物。裹成一团抱在怀里好像一个超大号的棉花娃娃,实在舒服不到哪里去。

  沈玄默依言退开了一些,低声说:“我没有经验。”

  顾白衣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没有跟人同床共枕的经验。

  上一次不算。

  那个秋夜,他们中间的距离都能隔出一个银河系。

  说是普通室友都没什么。

  但今时不同往日。

  情侣同床,是不是应该多点别的什么?

  顾白衣被沈玄默一句话引得发散起思维, 当事人却又一脸正直地说:“我不闹你,好好睡觉。”

  声音很低,有点温柔, 像是安抚。

  沈玄默亲了亲顾白衣的额头, 又碰了碰他的唇角, 暖热了的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就真的不闹了, 温声说:“晚安。”

  后来好像还说了一句“别怕”。

  ——他好像是真的以为自己害怕打雷。

  顾白衣迷迷糊糊地想,他才不怕。

  然而倦意翻涌,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很快就睡着了。

  沈玄默抬手按下床头的开关,啪嗒一声轻响,灯灭了,房间里瞬间昏暗了下去。

  窗缝里透进的微风吹得窗纱微动,浸入丝丝凉气。

  骤亮的雷光从窗帘缝隙里透入一线亮光。

  沈玄默伸手捂住顾白衣的耳朵。

  沉睡的人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却很快习惯了这样的温度,眼皮微动了一下,挣扎一闪即逝,很快又落回沉眠之中。

  轰隆隆的雷鸣变成了遥远又微弱的背景音。

  沈玄默想象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他以为自己可能会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却又不敢惊动对方。

  那么大个恋人就躺在自己身边,一伸手就能拥入怀里。

  尤其是他还不擅长拒绝。

  说一点歪心思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沈玄默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正直的好人。

  然而深夜里梦过无数回的放肆想法到了现实里,也只能如同猛兽收起利爪,只敢摇着尾巴表露欢喜,小意讨好。

  不愿冒犯也担忧惹恼对方。

  越在意越克制。

  沈玄默没想到自己还有心甘情愿当个好人的一天。

  他默默叹了口气。

  垂眸看着顾白衣沉静的睡颜,一点一点按捺下了翻腾的思绪,他闭上眼睛。

  窗外雷雨潇潇,屋内一片宁静,唯有轻浅的呼吸声温柔地交缠着。

  ……

  暴雨注入江河。

  江潮翻涌着上升,然后渐渐没顶。

  无法呼吸的痛苦化作沉重的压力,像一座山一样压下来,让他下坠、沉底。

  坠落湖底的那一瞬间,顾白衣从梦里惊醒过来。

  溺毙的痛苦悄然缠绕上来。

  他好像真的死过了一回一般。

  ——或许确实如此。

  顾白衣目光失焦地看着前方,轻喘着气,心脏跳动得很快。

  窗外天际透出一点蒙蒙的亮光。

  伴随着雷声的暴雨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偶尔能听见雨滴打在叶片上的轻响。

  沈玄默也醒了,伸手去摸顾白衣的脸,指腹蹭到一点还湿热的泪痕。

  “做噩梦了?”沈玄默低声问。

  “……好像是。”顾白衣还没有回神,喃喃地低语着。

  “梦见什么了?”沈玄默声音越发轻柔,捧着他的脸,指腹轻抚着他脸颊,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

  “梦见——”顾白衣骤然噤了声。

  他闭上了眼睛,呼吸乱了几分,片刻后又恢复平常:“……忘了。”

  谎话。

  只是他说不出口。

  要怎么说?

  梦见自己死了,梦见濒死前的另一个自己,梦见混乱零碎的陌生记忆画面,连他自己都还理不清楚那是什么。

  不像是之前几次梦见“剧情”时一样清晰,却又是十足的局外人身份。

  混沌的梦境一眼回望过去是朦胧的雾景。

  好像无数个恐怖电影的开头,空旷压抑又沉重,只有主角一人蹒跚前行,漫无目的,看不见前路,也找不到归途。

  他知道那些情绪并不属于自己。

  但也实在无从诉说。

  沈玄默捧着他的脸,指尖从眼角摸到下颌,问:“是不是没有梦到我?”

  顾白衣“嗯”了一声。

  噩梦里怎么会有沈玄默?

  沈玄默说:“那下次把我加进去。那就不用怕了。”

  顾白衣失笑:“我又没有办法控制梦境。”

  “也不一定。”沈玄默从他的下颌摸到脖颈,轻抚了几下,然后抬了抬他的下巴,声音也压低了,“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多看看我。”

  顾白衣闭眼:“不想看。”

  沈玄默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看看?”

  顾白衣扭过头:“不看。”

  沈玄默又去亲他的耳尖:“看看看看?”

  温热的气息笼罩在敏感的耳朵上,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毫无阻碍地钻入耳道,激起一阵酥麻感,沿着骨髓涌向心脏。

  顾白衣身子一僵,耳朵一片通红。

  “你幼不幼稚!”顾白衣被迫扭回头,一只手掌压在热腾腾的耳朵下面,恼羞成怒地瞪了沈玄默一眼。

  那点怒意完全就是虚张声势。

  沈玄默低笑了一声。

  顾白衣又伸手捂住了另一只耳朵,闭上眼睛决定继续睡觉。

  但这么近的距离,只能说是自欺欺人。

  眼睛闭上之后,身边的动静反而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沈玄默收回了作乱的手,顾白衣心底松了一口气,一边又因为失去了热源一时生出几分空落,但很快另一个更大的热源就靠了过来。

  沈玄默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又沿着顾白衣的肩,将他从卷成一团的被子里剥出来。

  顾白衣刚挣扎了一下,就被沈玄默按住:“这么卷着不难受?”

  确实有点难受。

  被子卷了快有两层,随着气温回升就有点闷。

  从被子里面挣出来之后,沈玄默伸手一捞,就把顾白衣搂进怀里。

  没了被子的阻挡,就只隔了两件睡衣,怀抱中的热度清晰地、毫无保留地笼罩了过来。

  平日里的拥抱也没有少过,但在这一瞬间,却有了一种比以往更加亲密的错觉。

  顾白衣莫名生出点不好意思,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下一秒,沈玄默搂在他腰上的手更紧了几分,另一只手垫在他的脑袋下面,手掌按在他后颈,克制着用了力。

  顾白衣在这瞬间一僵,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别动。”沈玄默的声音哑得厉害,沉默着平复了片刻,才伸手摸了摸他的发尾,低声道,“再睡一会儿吧。”

  顾白衣下意识反问:“你还睡得着吗?”

  沈玄默:“……你睡,我陪你。现在还早。”

  他确实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碰了碰顾白衣的发顶,有些无奈地说:“我真的只是想陪陪你。”

  僵硬的身体在他的轻抚下渐渐放松下来。

  顾白衣平时在这个点已经可以起床了,但听着沈玄默渐渐平稳的呼吸,他还是放任自己赖了一会儿床。

  抛开其他不提,一个温暖的怀抱确实很容易让人放松沉溺。

  噩梦什么的,不知不觉间已经抛到了脑后。

  -

  一场雷阵雨之后,又接了几天的绵绵细雨。

  许是雨季的影响,早上第一节课的教室里气氛都有些沉闷,来得早的学生有的趴在桌上补眠,有的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手机。

  还有一小撮人坐在角落的位置,对照着别人的作业本奋笔疾书。

  顾白衣如往常一样抱着课本走进教室,却敏锐地觉察到里面的气氛在他进门的瞬间就变了。

  若有若无的视线往他身上扫,还伴随着一些窃窃私语。

  “是他吗?”

  “是吧。”

  “完全看不出来啊。”

  “会不会是双胞胎兄弟什么的。”

  “你家双胞胎名字也取一样的?”

  ……

  那些打量的视线里都是好奇与探究,并没有太多的恶意。

  顾白衣并没有刻意去经营这半道而来的同学关系,只有嵇兰因敢光明正大地朝他招手叫他过去。

  等他一坐下,嵇兰因就把手机和半个耳机塞到他手里,气势汹汹地追问:“真是你?”

  前后排的同学同时竖起耳朵。

  顾白衣瞄了眼屏幕,是《麒麟玉》的第二支预告片,剧组官博在宣传的时候,顺手把他的账号也挂了上去。

  他用的本名,被认出来也不奇怪。

  顾白衣点了点头,他也没打算瞒着这种事。

  嵇兰因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问出下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寒假兼职。”顾白衣想了想,自己好像确实没有特意跟他提过这件事,“去年你不是见过小谢了吗。”

  “小谢?”嵇兰因终于想起来是自己生日那次,“谢延春?你不是说他是你朋友吗?”

  顾白衣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嵇兰因:“……没有。”

  演员朋友介绍个客串兼职,好像似乎也挺正常的。

  嵇兰因飞快地被说服了。

  刚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开始想说什么,扭过头,满脸兴奋地说:“你火了你知道吗?”

  顾白衣摇了摇头:“不知道。”

  嵇兰因:“……”

  换个人他可能觉得对方是明谦暗炫,但顾白衣这么真诚待人的人,说不知道那可能是真不知道。

  嵇兰因正要开口,就见前后排的同学都快把脖子伸到他们中间来了。

  抬头对上嵇兰因谴责的视线,他们讪讪一笑,依依不舍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嵇兰因压低了声音问顾白衣:“你平时都不看热搜吗?”

  顾白衣:“不看。”

  嵇兰因:“……”

  好清新不做作一男的。

  顾白衣虽然不关注热搜八卦,但自从认识谢延春以来,还是恶补了不少基础知识的。

  听嵇兰因那么一问,他就反应过来:“预告上热搜了?”

  嵇兰因连连点头,点开剧组官博给他看。

  其实主要是谢延春上了热搜,剧组顺带蹭了个热度。

  然后顾白衣这个什么资料都没有的新人又蹭了点热度的热度。

  虽然名字都挂在文案上了,但很多人都没办法把他和角色对上号,还有不少评论问剧中的角色是谁演的。

  鉴于大部分演员都是生面孔,底下猜谁的都有。

  同学这边就恰恰相反了,有些人不追星连谢延春都不认识,但看到顾白衣这个熟悉的名字却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总有那么一两个心底想着真巧,然后点开视频看上两眼。

  然后反复拉进度条看几遍,越看越觉得眼熟。

  宁城大学就是一所普通的综合性院校,艺术类的专业很少,往前数出过的名人大多局限于学术领域,演员明星之类的就屈指可数了。

  在校同学竟然跑去当演员了,还跟有名有姓的大明星演了对手戏。

  这种八卦传遍学校只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

  也就是原主在校园社交这件事上过分低调,列表好友屈指可数,加的班级群里都没有备注,不然好友申请就能卡爆他的手机了。

  嵇兰因眉飞色舞地跟顾白衣讲八卦传播的过程。

  相比之下,顾白衣的表情平静得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近处的同竖着耳朵听得一脸意犹未尽。

  远处的同学看着他们的表情,就只剩下未知的好奇心了。

  到底是不是?

  不是的话为什么那么巧合,是的话顾白衣又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淡定?

  直至老师进来宣布上课,教室里浮躁的气氛也没有平歇下来。

  顾白衣在大半个班的注目礼之中安然上完了两节课。

  下两节课换了教室,跟别的班一块上课,他依然是视线的中心。

  嵇兰因起初还很兴奋。

  但在被高度集中的视线扫射了一整个上午之后,他开始觉得有点坐立不安了。

  好奇的关注与打量渐渐演化成了沉甸甸的压力。

  他还只是因为离顾白衣近,才被顺带扫射到的。

  反观顾白衣,态度平常到好像嵇兰因才是那个一夜间突然出了名的。

  嵇兰因忍不住小声问他:“你就不紧张吗?”

  顾白衣有点不解:“为什么要紧张?”

  嵇兰因看着他真的一脸疑色的表情说不出话,最后化作一句语气复杂的感慨:“不愧是大佬。”

  顾白衣确实没感觉到有什么压力。

  前世盯着他看的人多了去了,目光还要更加紧迫,他早就习以为常,并不会受到太多的干扰。

  但没压力是一码事,被当做猴子参观又是另一码事了。

  尤其是同学之间的关系比陌生观众和粉丝稍微近一点,虽然原主和顾白衣都不爱社交,但也难免有些开朗过头的同学自来熟地凑上来八卦。

  有了第一个,很快又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顾白衣并没有那么多耐心去应付这些陌生同学。

  所以一下课,他跟嵇兰因和林和初打过招呼,就直接离开了学校。

  出了校门,顿时就清净了许多。

  熟人里面大多数都知情,一回生二回熟,也没多少人大惊小瓜,剩下的大概都没有上网盯热搜的习惯,倒也没什么人来打扰顾白衣。

  只有一个元以言,恰好有认识的人在宁城大学,一早听说了顾白衣校内出名的事,就忍不住发消息来八卦,问他感想如何。

  要是太有压力,可以考虑换一份工作。

  然而后面的话没有来得及发出去。

  顾白衣回他:「还好,习惯了。」

  元以言压根没多想,见他心情似乎不算糟糕,便继续调侃:「看来你那些同学还挺热情的。不过要是以后变成大明星了,可能走到哪儿都会有人这么热情,还可能突然有人冲过来拦路跟你要签名合影。」

  顾白衣的回复依旧简洁:「早晚会习惯的。」

  元以言:「……」

  可以。

  很嚣张。

  不愧是能驯服沈玄默这种怪咖的狠角色。

  天生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