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欠条的◎

  田添恬闭上了嘴。

  他满脸惊诧地转头看了沈玄默一眼, 然后又转回去看顾白衣。

  ——真的?

  顾白衣无奈地笑了笑,点头:“对。”

  田添恬:“……”

  田添恬一脸痛心疾首:“你才多大啊怎么就谈恋爱了!”

  顾白衣:“我好像比你还要大两岁。”

  田添恬:“……”

  话是这么说。

  但那种眼睁睁看着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心塞感还是难以抑制。

  偏偏这颗白菜还没半点不乐意。

  看着田添恬一脸哽咽无言的模样,沈玄默顿时气顺了不少, 也就假装没听见他后来又拉着顾白衣嘀嘀咕咕的话。

  什么不要被人骗了、要提高警惕、最好让父母家人把把关……

  沈玄默没打扰他们的谈话, 但听到“父母”二字时,还是上了点心。

  顾白衣语气平常地对田添恬说:“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田添恬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拍了下自己的嘴巴,跟他道了歉。

  顾白衣笑了笑说没什么, 主动扯开了话题。

  田添恬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

  沈玄意侧过头看到顾白衣脸上如常的笑,却蓦地心头一紧, 生出一丝绵绵的酸涩来。

  从前他倒也没这么在意顾白衣母亲去世的事, 此刻才惊觉过来,顾白衣已经是真正的“孤苦无依”。

  顾白衣表现得豁达, 大概也是别无选择。

  送走了田添恬之后,顾白衣一转头,就注意到沈玄默的表情不大对劲。

  比往常沉默深沉,也比往日更温柔一点。

  办完所有的登机手续,沈玄默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边牵过他的手,拉着他走向候机厅。

  平常在外面, 他们也不会表露得这么亲密。

  顾白衣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有推拒,只是问:“怎么了?”

  穿过大厅, 走过一盆郁郁葱葱的绿植, 沈玄默借着遮挡飞快地碰了下顾白衣的唇角。

  轻浅到不知道该不该算一个吻。

  沈玄默说:“以后, 我会对你好的。”

  顾白衣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懵懵懂懂地点头, 说:“好。”

  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我也会对你好的。”

  牵着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些,沈玄默喉结微动,回过神来松了力道,轻轻“嗯”了一声。

  等到上了飞机,顾白衣才隐约反应过来,可能是因为先前他提到父母的事。

  先前他已经跟沈玄默聊过这件事,但后来就没再提过。

  顾白衣是暂时不愿多想。

  但沈玄默还是放在了心上的。

  只是寻亲这种事向来希望渺茫,相隔二十多年的时间,当初收养原主的孤儿院都不在了,想找到线索更是难上加难。

  沈玄默都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找到顾白衣的亲生父母。

  找不找得到是一码事。

  那家人如今是什么样的光景又是另一码事。

  兴许苦苦寻找丢失的孩子,又或许早就遗忘了这段伤痛过往,或者干脆出了什么意外……

  沈玄默私心里也希望顾白衣不要对这件事抱太大的期待。

  免得再受到二次伤害。

  不过他嘴上不提,但在回了宁城之后,就叫人去查顾白衣的身世了。

  因为希望不大,所以沈玄默暂时没有告诉顾白衣这件事。

  回到宁城之后,沈玄默又开始忙碌起来。

  以往他一心想着早日退休养老,工作尚且算是认真负责,但对公司的发展却并没有那么上心。

  从首都过了个年回来,他才真正生出一点野心来。

  回公司的第一天,沈玄默就组织公司高层开了场大会,仔仔细细地探讨了一下公司未来的发展问题。

  大有一种冲出世界乃至冲进宇宙的决心。

  郁乘风听得都神情恍惚,忍不住在休息的间隙里小声问了元以言一句:“他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元以言其实也有点惊讶,但比郁乘风好一点。

  他几乎是全程跟进沈玄默的恋爱进度,因此隐约猜出来真相。

  “可能……”元以言用资料夹挡住嘴,颇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突然进入了求偶期吧。”

  有了对象了,便开始觉得手上那点家底不够用了。

  自然开始拼命折腾事业了。

  不过有能力的上司有上进心,对下面的人来说也不算坏事。

  都是年轻气盛的,谁不想走得更高点。

  新年新气象,公司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顾白衣对此毫不知情,回宁城后他还有两天的假期,便抽空去上了坟,又去拜访了一下方二姨母女俩。

  方二姨难得放假,留他吃了顿晚饭。

  她没追问过年期间发生的事,只是问他最近身体如何,学业上有没有什么困难的。

  下半年就是大四,该考虑找工作的问题了。

  继续往下念也不是不行。

  只是原主成绩一般,对这个专业也没什么兴趣,当初是为了留在宁城才选择了这个专业。

  方二姨对他的情况大致了解一些,还特意托人打听过,考研转专业也不是不行。

  到底是她一片好意。

  顾白衣对这些事暂时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也认认真真跟她商量了一番利弊。

  陶木桃正在上高中,最近老师也提到高考选志愿的事,偶尔也能插上两句嘴。

  一顿晚饭吃到最后,仿佛就是普通人家的餐桌,只事关一些琐碎的日常。

  但晚饭之后,顾白衣还是要走的。

  方二姨接过他手中的碗筷,拒绝他帮忙的好意,差点开口叫他留下住一晚,片刻后反应过来。

  顾白衣已经不是那个只有几岁大的孩子了,不合适。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送顾白衣出门。

  陶木桃想跟过去,被方二姨赶回家:“作业写完了吗?赶紧去写!”

  陶木桃只好撇了下嘴,冲顾白衣摆了下手,转身进屋去了。

  方二姨送顾白衣下楼,一边问:“你怎么回去?”

  顾白衣回答说:“一会儿有朋友来接。”

  沈玄默知道他在方二姨家吃晚饭,要了地址,说正好下班的时候过去接他。

  顾白衣下楼的时候,正看到沈玄默开车过来。

  大约是看出来他们正在谈话,沈玄默将车停在了路边等着,并没有过来打扰,只是透过车窗给他打了个手势。

  方二姨愁眉不展,并没有注意到路边的这点动静。

  她是迟疑再三,才跟顾白衣提起旧事:“白衣,去年那笔钱,你是不是真的又——”

  最终她还是没有直白地说出那些不太好听的字眼。

  但未尽的意思两人心照不宣。

  这件事始终是她的一个心结。

  只不过先前确实委屈了女儿她心底有愧,顾白衣又没有表现出异常,这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过年期间,她嘴上说着出去散散心也好,但看到顾白衣一走半个多月才回来,心底还是不安。

  “你过年都回来没给你妈上坟——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有点担心。”方二姨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有人不让你回来?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我虽然……虽然没什么能力,但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

  顾白衣愣了一下。

  方二姨忐忑不安的模样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以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顾白衣其实并没有跟方二姨走得很近。

  感激归感激,但到底不是真正的亲人。

  方二姨一家不该因为原主母子的事而平白受苦,顾白衣想办法还钱也是理所应当。

  顾白衣没做违法乱纪的事,自由没受限制也没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抑郁不安,方二姨算是跟他心照不宣,并未追究过。

  但怎么一下子赚到那么多钱,方法也就那几个。

  方二姨还是有点隐忧的。

  过完这个年之后,她的担忧越发抑制不住了。

  顾白衣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方二姨皱起眉,下意识说:“没有!”

  但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厌烦分明是说“有”。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脸色不怎么好看,却不是冲着顾白衣去的。

  既然已经问出了口,她觉得继续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了。

  方二姨抿了抿唇,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还不是那些亲戚,就喜欢捕风捉影说些闲言碎语,反正你现在也不跟他们来往,就算碰到了也别放在心上。”

  她没说得很明白,但顾白衣一听就懂了。

  正是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并非完全的污蔑,方二姨才越发梗得慌。

  她是知道母子两人过得不容易,听说那些闲言只会心疼。

  但其他人可未必。

  过年的时候,她把那些碎嘴的人都呛回去,但那些人言谈八卦间说的那些包养小情人的阴私事,还是钻进她脑子里。

  然后就是与日俱增的担忧。

  顾白衣脑子一转就已经想明白了。

  他转过头,朝沈玄默那边招了招手。

  沈玄默靠在车窗边,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

  顾白衣叫他:“沈哥,你过来一下。”

  沈玄默打开车门下车,快步走了过来。

  旁边突然走出来个陌生男人,方二姨吃了一惊,那些话下意识全咽回去了,还不可避免地露了几分惊慌的神色——

  她有点担心,刚刚那些话要是被外人听见了,或许对顾白衣不太好。

  但这个男人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轻慢的神色。

  顾白衣给他介绍:“这是方二姨,我妈妈生前最好的朋友。”

  沈玄默低头,温和地跟着叫了一声:“方二姨好。”

  方二姨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你、你好。”

  顾白衣拉了下沈玄默的袖子,给方二姨介绍:“他叫沈玄默,是我男朋友。去年那笔钱,是我跟他借的。”

  他借着袖子的遮掩挠了下沈玄默的掌心。

  沈玄默包裹住他作乱的手,已经明白他的暗示,言辞恳切又真诚地说:“对。有欠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