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

  沈瑰意板着的脸上了车便垮下来。

  她笑眯眯地跟老宅那边的人打了电话, 顾白衣搬过去这两天的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表现,但沈玄默能允许顾白衣进家门, 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况且还是沈玄默主动。

  某种程度上, 沈玄默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自己还在苦心思索该如何演戏表现出自己的“深情”,但了解他的人都能轻易看出他对顾白衣的不同寻常。

  沈瑰意轻啧了一声,感叹:“这小子动作还真是飞快。”

  她还以为起码得磨上几个月,沈玄默才好意思开这个口。

  不过既然两人已经住到一起了, 她就没什么插手的必要了。

  不如留点空间让他们自己培养感情。

  与她同行的余秘书神情复杂:“你就不怕最后假戏真做?”

  沈瑰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又怎么样?”

  她这样抬眼看人的模样,跟沈玄默像得惊人。

  毕竟是亲母子。

  “如果小顾真的喜欢上玄默了, 就算那小子运气好。”

  “孤寡了二十多年, 终于有了个知心人。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硬是拆散了他们不成?”

  “如果小顾不喜欢他, 就正好搓搓他的锐气。”

  “可万一……”余秘书难免偏心自家孩子,“万一最后是顾白衣陷进去出不来呢?”

  “你什么时候见过玄默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沈瑰意反问。

  “可是,他们才认识多久。”余秘书仍有迟疑。

  两人背景相差那么大。

  即便真的是真心,却也充满了不确定性。

  一时兴起,未必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喜欢这种事,怎么说得准?”沈瑰意说道,“看到他就觉得开心, 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因为他是那个人。”

  再漂亮的脸,换一个人就少了那份吸引力。

  再有趣的性格, 换一个人也许就会嫌弃聒噪。

  “喜欢”二字, 本来就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不讲逻辑, 没有缘由。

  争取不来, 掌控不了。

  但未来如何,要看当事人如何选择。

  不开窍不争取不主动,再喜欢也是白搭。

  余秘书明白过来,没有再言语。

  沈瑰意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眉宇间的笑意渐渐淡去。

  “你说……”沈瑰意神色有些淡淡的怅然,似是自言自语,“要是真的有了喜欢的人,他会不会对这个世界更友善一点?”

  余秘书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良久,他才低声说道:“玄默他已经很努力了。”

  很努力地在做沈瑰意期望的那种“正常人”。

  -

  沈瑰意来得气势汹汹,走得干脆利落。

  她一走,沈玄默还没什么反应,元以言先狠狠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等到手头的工作都处理完,已经是周末的傍晚了。

  元以言摸到沈玄默办公室,问他要不要晚上出去聚聚。

  除了他和郁乘风,还有其他几个相熟的好友,难得都能抽出空来。

  沈玄默很干脆地一口回绝:“不去。”

  他已经准备下班直接回家了。

  元以言说:“你可以把小顾一起叫上嘛。”

  沈玄默不为所动:“没有必要。”

  元以言继续劝:“那你吃完饭早点回去好了。”

  沈玄默:“你们很缺人请客?”

  元以言咳嗽两声:“怎么会,这不是好久都没聚过了,就当去放松一下而已。”

  沈玄默一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手拉开抽屉,翻出张卡递给元以言:“记我账上。你们爱玩到多晚就多晚,别忘了后天早上按时回来上班就行。”

  元以言一点也不客气地接了卡就揣兜里,还伸手拜了两下财神爷:“多谢老板!”

  沈玄默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

  元以言跟在他后面出门,倒也不是真的就只是指望着沈玄默请客,最后又追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去?”

  沈玄默神色有些倦怠:“下次再说吧。”

  元以言看出他确实兴致不高,就没有再劝,只是陪着他一道走向了停车场。

  外面天色有些暗沉,但还没到晚上。

  天边压着几团乌黑的云层,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出了公司走在外面的时候,空气反而更加沉闷。

  元以言顿时恍然,难怪沈玄默今天心情不好。

  沈玄默不喜欢雨天。

  尤其是将要下雨前的这一阵。

  “玄默,你等我一下。”元以言叫住他,然后转身就往反方向跑。

  公司斜对面有一家糕点店,沈玄默之前还特意帮顾白衣带过几次,应该是挺喜欢的。

  元以言匆匆进了店,随手一指要了几样经典款打包,然后又一路跑回去。

  沈玄默的车已经停在路边。

  元以言跑过去敲了敲车窗,然后将那一袋糕点扔到副驾上。

  沈玄默问:“这是什么?”

  “桃酥、蛋卷还有什么什么来着的。”元以言说着就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卖得最好的几款,你回去带给小顾呗。”

  沈玄默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元以言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连忙补充:“你自己送给他!打好关系懂不懂!你不是一直担心演得不自然嘛,你们之前都不熟演得出来才有鬼,当然先当普通朋友处处稍微熟悉一下。”

  “跟人相处临时抱佛脚可不行,不能想起来才表示一下,不用了就丢到一边,平时就得这样润物细无声,相处起来才自然。”

  论起自己擅长的领域,元以言说得头头是道。

  沈玄默听着不大对劲。

  但他今天心情不好,只觉得元以言格外聒噪,于是只听进去了前半段话,就想走人。

  元以言觉察到他似乎杀心渐起,非常识趣地止住了话头。

  “咳,总之,用点真心。”元以言倔强地补上最后一句总结。

  沈玄默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竟然没有生气。

  元以言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竟然生出点不真实感。

  往常沈玄默这时候绝对已经忍耐到了底线,起码张嘴把他从头怼到尾才算完。

  是因为说到了顾白衣?

  元以言很轻易地想到了不同之处,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心情更是有点微妙。

  他呆愣地站在车旁不走,沈玄默也只是扬了扬眉:“你还有什么高见一定要在这里表演一下吗?”

  元以言摇了摇头,忽的问了他一句:“有人在家等着你回去,这种感觉是不是还挺好的?”

  沈玄默没有回答,只说了一句:“乘风在门口等你很久了。”

  元以言注意到他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那一瞬间他似乎有点茫然,却无法直白干脆地否认。

  大概、或许,确实是有点开心的。

  沈玄默每次回去的时候,小楼的灯总是亮着的。

  有时候韩叔或者周姨也会留下来候着他。

  不是没人愿意等他,只是那对于沈玄默来说毫无必要。

  他不会因为看到那些人站在门口等着他,就有所触动。

  但顾白衣好像是不一样的。

  顾白衣搬过来也才一周时间,他要上课,晚上不一定回来比沈玄默早,也不会特意到门口去等他。

  但每次回来的时候,顾白衣会跟他打招呼,说“沈哥回来了啊”,或者说自己今天有什么事耽搁了。

  然后晚上睡觉之前会有一声“晚安”。

  沈玄默也说不出那有什么特别的,但他清楚自己并不讨厌。

  不仅不讨厌,甚至还有点喜欢。

  不知不觉间又变成隐约的期待。

  临近家门的时候,脚步都要比以往放松一些。

  沈玄默回想着元以言的话走进家门。

  灯照样亮着,客厅却空荡荡的,有种莫名的死寂感。

  玄关处空着,家里没有人。

  他抬头看到玄关附近的留言板,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有事出门。

  ——顾」

  显然走时匆忙,笔画墨迹都还没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门外寒风呜咽,冰凉的雨点零星地落下。

  沈玄默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

  他说不清自己的烦躁是源于这场雨,还是别的什么。

  -

  路边灯光乍亮,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轰鸣声。

  顾白衣跟着手机导航在巷子外面绕了一大圈,终于在一片大排档中间找到了正确的招牌。

  穿过几张桌子,他终于看到正跟三两个姑娘拼桌挤在角落里的陶木桃。

  他伸手敲了敲桌面,叫了一声:“桃子。”

  陶木桃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是顾白衣,才松了一口气:“你真的来了……我……”

  她有点说不出话来。

  顾白衣说:“我送你回去。你一个人?”

  陶木桃身边还有一个女同学:“我们两个人。”

  顾白衣点了点头:“先送你同学回去。”

  旁边女同学脸色惨白,唯独嘴唇被自己咬得通红,几乎见了血,眼眶也有些湿润。

  她不自觉地贴紧陶木桃,低声问她:“这是谁?”

  陶木桃停顿了一下,说:“我一个哥哥。”

  女同学没有怀疑她的话,但打量顾白衣的眼神并不信任:“他这样的……不够人家打的吧?”

  顾白衣接到陶木桃的电话就立刻赶过来,连外套也没来得及穿,此刻身上就一件宽松的衬衫,灯光一照,冷风一吹,有种瘦伶伶的脆弱感。

  女同学眼底透露出几分不忍心:“要不还是算了,别到时候连他也搭进去了。”

  陶木桃也有点迟疑。

  角落里有人探头探脑。

  顾白衣瞥了一眼,看到一个深色衣服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

  他大概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二十分钟前陶木桃发来短信问他能不能去老师家里接一下她。

  这短信发得没头没尾,顾白衣并不知道陶木桃的老师是谁。

  他回了电话去问,就听见陶木桃那边有哭哭啼啼的声音。

  陶木桃这才发现短信发错了。

  她和另一个女同学原本是去老师家里补课,结果留得有点晚了,结伴回去的路上就感觉有人跟着她们。

  原以为是错觉,结果借着拐弯和灯光一回头,就发现确实有两三个男人一直跟在她们身后。

  两个女生被吓到了,之后就再也不敢走没人的巷子。

  但想要回家,她们必然会穿过一段没人的小路。

  陶木桃原本想找班上的男同学,结果要么离得太远,要么干脆就没回。

  顾白衣就让她们找个人多的地方等着,他过去接她们。

  然而见了面,两个女生反而都迟疑起来。

  她们是想找人壮胆,但也没想把这个“外援”也搭进去。

  顾白衣看她们的眼神就知道在担心什么,忍不住叹气:“我没那么脆弱——好歹多个人,你们不是说就两三个人?他们未必有那个胆子动手。”

  不然先前在巷子里就直接动手了。

  “或者你们想在这里一直待到天亮?”

  两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那、那我们快点走。”

  顾白衣示意她们走在前面。

  走出大排档的灯光范围,顾白衣感觉到后面打探的目光并没有消失,他听见几道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有贼心没贼胆。

  多个人确实就足够唬住他们了。

  顾白衣微微皱了下眉,低声问陶木桃:“那些人是跟着你还是她?”

  陶木桃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顾白衣问:“之前没有遇到过吗?”

  陶木桃说:“以前我们都是五六个人结伴一起回去。”

  今天还是因为她之前缺了课,多留了一会儿,所以最后才剩了下来。

  往常这时候天还没黑,也一直没出过什么事,她们这才敢自己往回走。

  没想到这样就被盯上了。

  顾白衣又问:“你着急回去吗?”

  陶木桃摇摇头:“我妈今天还是夜班。”

  她说着一顿,有点紧张起来:“你别告诉我妈啊!”

  顾白衣安抚道:“别急,等会儿帮你这个问题解决了。”

  陶木桃愣了一下:“怎么解决?”

  顾白衣轻飘飘地说:“物理解决。”

  陶木桃茫然。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是哪种“物理”解决了。

  先把女同学送回去之后,顾白衣又带着陶木桃绕回了原路。

  没多久,昏暗僻静的巷子里就响起了多余的脚步声。

  走过拐角的时候,顾白衣轻轻拍了下陶木桃的肩,示意她站到前面的路灯下面去。

  陶木桃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照做了。

  两三秒钟之后,拐角另一端果然就有人追了上来。

  顾白衣眼神微凉,活动了一下手指。

  一共三个——四个人,前面三个很好对付,就是普通的小混混,满身酒气,打架毫无章法,全靠一身蛮力和莽撞。

  顾白衣抬脚一踹,他们便毫无抵抗之力地跪到地上。

  剩下那个则稍微有点麻烦。

  顾白衣一掌拍过去就意识到不对——这人练过。

  而且无论穿着还是气息,都跟地上的小混混天壤之别。

  也没有什么混迹市井的戾气。

  不像是一伙的。

  有了迟疑,顾白衣下手就没有那么狠了。

  然而那人却有些不依不饶,大有一副先把他打趴下再说的气势。

  “等——”

  顾白衣刚开口,对方的动作又狠戾了几分。

  “我——”

  “闭嘴!你这无耻的流氓!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好好教训你!”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愤怒。

  “……”顾白衣额头青筋直跳。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在平复呼吸,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力道。

  “你——”男人又要开口咒骂。

  顾白衣微微一侧身就避开他的拳头,然后直接一脚踹上他的膝弯。

  噗通。

  男人跪倒在地。

  他倒是比那几个小混混稍微好一点,只有膝盖跪了,没直接扑街。

  他又愤怒地喝道:“偷袭算什么——”

  顾白衣一脚踩上他的背。

  男人竹竿一样笔直的身子还是啪叽一下倒在了地上。

  动弹不得。

  男人愤怒地扭过头,还想说些什么:“你——”

  顾白衣眼疾手快,掐住他的下巴一用力,直接给他卸了下来。

  然后才垂眸,轻舒了一口气:“聒噪。”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