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英。
如果时间倒退几个月, 这个名字从徐牧风口中说出来,左樱都能想象自己会有多小鹿乱撞。
那是一个捂了许久的秘密,被发现当然会惊讶, 会羞怯, 或许还会有点不知所语。
但现在, 有点儿迟了。
车里气压持续低闷,窗外的灯投进来,左樱的脸映在玻璃上,成了虚幻的重影。
慌乱大于兴奋, 却不能表露, 很快心底的难过升了起来,在连续几次深呼吸后, 又压了下去。
她说:“你是要和我吃饭,还是要说什么?”
“都要。”徐牧风看着她, “我觉得我们需要聊一聊。”
左樱偏过头去, 眼里漾着泪光,低声说:“你把车开远一点,离学校越远越好。”
远一点, 近一点,没什么区别。
她只想给自己缓冲的时间。徐牧风默默发动引擎, 将车子开出闹市区。
去哪里,左樱不关心,她只是看着窗外,并没有想和徐牧风搭腔的意思。
徐牧风将车内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又旋开播放器, 放了一首舒缓的轻音乐,以此缓解车内的沉闷气氛。
徐牧风说:“要先说明一下, 我没有私下调查你的身份,纯属巧合。”
她的语言平铺直叙,没什么情感。
左樱没说话。
徐牧风继续说:“愚人节那天,你给我写了一封信。我已经很多年没收到信了,那封信让我想起了刘小英,我忽然很想见她一面,所以我找过她,各方给我反馈的消息是,刘小英改名了。”
所以,和那天图书馆的事情无关。
说到这里,徐牧风侧目看了左樱一眼,很快目光又收回来,自顾自说:“他们说,刘小英现在叫左樱,高考后以高分成绩去了南城大学?我在想,南城大学?难道我们学校还有第二个叫左樱的人吗?”
她的腔调带着点儿困惑,以询问的语气佐证某种事实。
徐牧风说完过程,叹气:“所以整个过程大致就是这样。”
“嗯。”左樱只是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我说完了。”徐牧风强调,好像在提醒左樱应该说点什么。
左樱收回空茫的视线,非常别扭地说:“我明白,以前的事,谢谢你。”
徐牧风皱了一下眉头,觉得这个谢谢很奇怪。她想要的不是生疏的感谢,而是其它的什么。
“我其实很想知道一件事——”
左樱打断她:“我不想说。”
徐牧风欲言又止,活生生又咽了下去,改成了:“好的,吃什么?”
“都可以。”客套得让人陌生。
笔直的柏油马路上,徐牧风开得很快,驰骋到很远的地方去,如左樱所愿。
二十分钟后,徐牧风依旧没有停车的迹象,左樱忍不住问:“去哪里?”
徐牧风闷闷回答:“你说的,开远点,我也不知道。”
行程半小时,她们来到三环外,虽然已经晚上了,这里还挺热闹,似乎是一条夜市街。
将车开进去,宵夜店两排走,两人随便找了一家。
张氏冷淡杯,有海鲜烧烤,炒面炒粉,卤味炸串,什么都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浓的孜然味,徐牧风停好车,和左樱一起走下去。
“很久没吃宵夜。”徐牧风说。
左樱肚子咕咕叫,很吝啬话语:“一样。”
宵夜的魅力在于,你明明知道这个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但在这个时间点,这个氛围,不吃真的有点对不起你那躁动的味蕾。
不喜炭烤食物的徐牧风主动点了烧烤。
她将菜单递给左樱,左樱也点了两份小海鲜。
老板热情推销:“豆奶喝不喝,贼好喝!!”
左樱点点头。
徐牧风便说:“来两瓶。”
太热闹了,隔壁还有一个水果摊,现在都九十点了居然还不关门。
老板翘着二郎腿在追剧,手机声音放得哇哇哇,他悠哉悠哉,一只手还在挠痒痒。
他漫不经心,一边追剧一边招揽生意,目光懒懒一转,不小心和左樱对上,大声吆喝:“美女,切好的香瓜吃不吃?我亲手切的!!!10块一盒!!!”
左樱看他刚刚挠过耳朵的手,婉拒了。
徐牧风静静坐在小凳子上,时不时看左樱一眼,没说话,但唇角明显有弧度。
“既然都到这里坐着了,你就不要对我这么冷淡了,好吗?”
温声细语的,说得自己被冷落还受委屈了似的。
左樱看着她,言语冰冷:“徐牧风,你真的很奇怪!”
徐牧风抿了抿唇,“?”
左樱眼里闪过一层愤然的蔑视:“你把我甩了,然后让我对你不要这么冷淡,你觉不觉得你这人特矛盾。”
很少有人这样对徐牧风说话。
但眼前这个人是左樱,她有理,她应该这么说,所以徐牧风一点都不生气。
她反而直勾勾看着左樱,眼里总噙着一点说不出的意味。
“那怎么办?”徐牧风一只手撑着下巴,“我现在真诚向你道歉好吗?”
“道歉没用。”
“嗯,也是。”徐牧风自顾自点了点头,又说:“不过接下来我有一长段话要和你说,你稍微听一下,可以吗?”
说话就说话,还搞什么前情提要。
可偏偏就是这种话,让人会好奇,好奇她到底要说什么。
左樱没说要听,也没说不听,沉默就是默认。
于是徐牧风说:“其实我们分手之后我也想过一些问题,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当然,你一定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我这么随便的人,有时候我也不懂我自己。想来想去,好像觉得自己并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
说到这里,徐牧风顿了一下,看着左樱:“我的开场白是很长吧?”
左樱没说话,拿起桌上的水抿了一口。
她在想,徐牧风平常是没有这么多的话,今晚怎么回事?
“首先承认,分手是我的不好。说分手我也纠结过一段时间,也对我们未来关系感到迷茫,在继续和中止之间,我选择了后者。回到刚刚那句话,我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当面临“爱的问题”时,会做出一些非常鲁莽的决定也是有可能的。”
左樱打断她:“所以说这么多是想为自己开解?”
徐牧风回答得很真实:“当然不是,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如何弥补这个错误,成了我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左樱忽然觉得,徐牧风不愧是教书的,能把感情问题放在台面上正儿八经剖析,还真的和她上课有得一拼。
她怎么连挽留都要列出逻辑来。
左樱:“不用弥补错误,我们已经结束了不是吗?这件事翻篇吧。”
“但如果我不想呢?”徐牧风目光不移,凝视着左樱,“我想重头来过。”
左樱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想复合的话你就别想了。”
她是喜欢,但容不得真情被践踏。她现在还没有从上次分手的悲伤中走出来,后劲蛮大的。
徐牧风摇摇头,“我其实不是要申请你原谅我的意思。”
她居然用“申请”这个词,听起来有点滑稽,可她表情又很认真,让人只能跟着严肃起来。
她又说:“如果可以,我想要一个和你重新认识的机会?就算像普通关系一样相处,也可以。”
是个问句。
左樱摇头,“不要,我不想。”
左樱心想,她这是变相的“我们不谈恋爱了但可以做朋友”的意思吧?她想得可真好。
遭到拒绝,徐牧风眼里闪过一点焦灼,焦灼得坐在矮凳子上的她不安地挪了挪脚。
“你先别拒绝我,那不如我这么说——”徐牧风深吸一口气,颇有一种要说服左樱的架势。
她有这么想冰释前嫌吗?
左樱就这么看着徐牧风,盯着她的唇。
徐牧风说:“如果几个月前,酒吧那晚,我知道你是刘小英,你觉得我会和你做l爱吗?”
左樱看了看四周,“你能不能小声点?”
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们做过爱吗!!!
“好的,我小声一点。”她声音小了些:“如果我知道你是刘小英,我肯定不会和你做l爱,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也不一样,或许更像,重逢后的姐妹?”
左樱皱了皱鼻子,表情在反抗:“谁和你是姐妹。”
徐牧风点头,“嗯,对,也可以不是姐妹。我的重点是,如果我提前知道你是谁,那我们的关系或许是另一个走向,而不是以草率的一l夜l情开始,然后匆忙分手结束。”
左樱无言以对,她发现自己已经被徐牧风绕进去了。
“所以绕到最后,你是在怪我没有告诉你我就是刘小英?”
徐牧风眼神柔和:“不是,不怪你,怪我,怪我没有提前知道你就是刘小英。”
啊,她真是,非要这么说,就这样轻易让人心烦意乱。
徐牧风趁热打铁,话又绕回来:“所以我才说,我想要一次机会。”她很少用这样的姿态对别人说话,在左樱这里却毫不遮掩:“我想我们再重新认识一次。”
她一字一句地说,仿佛真的很期望有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
左樱低下头,躲避了她的眼神,含糊着:“再说吧。”
烧烤适时端了上来,徐牧风也不再追问。非常善解人意跳过了这个话题,她将烧烤递给左樱,这次左樱没有那么抗拒。
徐牧风没动筷,看着眼前人:“好吃吗?”
“你尝尝就知道了。”
“喔。”徐牧风吃了一口,慢条斯理的,忽然又说:“说起你就是刘小英,难怪之前我就觉得你特可爱。”
左樱警惕:“你别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徐牧风不管不顾:“很奇怪吗?好吧,换个话题,我记得你那时候好像挺喜欢我的?”
“哪有挺喜欢你的。”左樱脸颊发烫,表情不自然起来,“想太多了吧。”
“小时候叫我姐姐什么的,姐姐姐姐,每封信开头都这么说,每个节日都说想我了,一点点小事都要在信里分享给我。”徐牧风不过瘾,又添了句:“信我都留着。”
左樱懒得和她绕,“你能不能多吃点,少说点。”
少说几句,今晚她话真的很多诶。
徐牧风看着左樱,眼神不自觉温柔许多。
左樱感受到她的目光,不再和她对视,她真是奇怪,搞不懂她,真的搞不懂。
左樱:“吃完我要回学校了。”
徐牧风:“慢慢吃,我们好好聊几句。”
左樱:“不聊。”
徐牧风:“说不聊不聊,这不正在聊吗。”
左樱:“算了,我不和你说话了。”
徐牧风拿起一串烧烤,“虾你吃不吃?”
“吃。”
徐牧风没忍住笑了出来,“你看,你还是在和我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