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若云的口供,皇宫里不少细作在燕帝这里已经明牌,黎沅本以为燕帝会把人全都抓一遍,没想到他把名单一收,就再也不管了。

  黎沅想了想,觉得不抓好像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一是这批清理完了下一批里面混的可能还有,比起隐藏的,肯定是明牌的更容易让人放心,再就是随着若云被抓,那些细作下一步肯定该担心,对方会不会把他们供出来。

  就算是细作,也会觉得活着或干脆死了,比被抓起来囚禁严刑拷打得好吧,可燕帝偏偏什么都不做,让细作们整日提心吊胆,自己吓自己。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恶趣味?

  黎沅想明白后就把细作的事抛到了脑后。反正是燕帝自己布的局,要是翻车那也是对方倒霉,关他什么事。

  就是——下一次再想我救你,可不能了!①

  哼。

  除了细作,宫外那个冒充菜农送东西的人因为没有防备,被镇狱司的人连夜给抓了。审问必不可少,问出东西后镇狱司的人也会越来越忙,只是这些信息相较于细作们是怎么混进大燕来的,以及突厥和柔然族的合作这些问题,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没错,黎沅都能想到的问题,燕帝不可能想不到。

  一开始那些细作们,燕帝只以为是被洗脑的,或者是靠着长相在行商队伍里混进来的,结果从被刺杀到现在,随着线索越来越多,一切问题的根本也直指边城。

  尤其是若云的那份名单,上面列出的细作数量远超了燕帝的预计。

  皇宫里细作的多少无所谓,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且边城没有察觉不对,问题就很大了。

  从源头上就有人欺上瞒下,那么在内城调查的再多,摸到的也只是小鱼小虾,根本堵不住口子。

  内城要查,边城更要彻查。

  可惜的是由于时代原因,通信最快也只能靠马力传送。黎沅其实有想过为什么不用飞鸽传书,他看小说上写古代不都用鸽子传信吗?

  但他转念一想,这里是武侠世界,万一有闲的蛋疼的没事就爱打鸽子,偷看别人的“八卦”怎么办?军机密信不可能用这么不保险的渠道送。

  交通受限,从京城往边城互通消息,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少说也得半个月,还不算调查花费的时间。

  所以这段日子,明面上看起来是风平浪静的。

  黎沅不管那些暗流有多么的汹涌,生活在皇宫里,风平浪静对他来说就是最悠闲的日子。

  少了云姑姑的干扰,再加上天气也逐渐暖和起来,他一只猫在皇宫里简直不要太快乐。

  再加上燕帝可能是看他喜欢跟百兽园的猫们玩儿,所以就下令,猫屋的笼子一律不再上锁,猫们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想去哪玩儿就去哪玩儿,负责猫屋的人只需要按时发放食物就行。

  当然,为了防止一些“意外”,下令前燕帝很是抓着黎沅给他做了一番思想教育,叮嘱外加威胁,让他告诉那些猫们不要乱扑人,更不要靠近御书房和岁明殿,不然,只要是犯了错的猫一律从大燕除名。

  从大燕除名=从人间除名。

  被抓着两只前爪,被迫听课的黎沅瞪着死鱼眼简直生无可恋。威胁一只猫,还让猫教育好自己的小伙伴,这是能从一国之君嘴里说出来的话吗?

  要不是暗三就在房梁上蹲着,黎沅都想怀疑燕帝是不是由暗三假扮的了。

  而且这些事根本不用他操心,百兽园的猫们个个都是老油条了,能白吃白喝还白玩,谁愿意去招惹那些位高权重的找不痛快啊。

  午后。

  阳光正好温度合适,御花园的花开的也娇艳。

  被鲜花围绕的凉亭里,婉贵妃抱着自己的爱猫,专注地和另外三位嫔妃玩牌九,她们不远处的假山顶上,一只纯白异瞳长毛猫和纯黑色短毛猫,齐刷刷地仰躺着晒肚皮。

  假山下,一对六岁的双胞胎女孩和两个十岁的男孩儿叽叽喳喳,一人拿了一根逗猫棒试图让猫下来和他们一起玩儿。偶尔看见猫们垂下来的尾巴时,就伸长了手臂去捉。

  他们身后有好几个宫女太监保护他们的安全,但公主和皇子们,谁也没敢出声让下人们去抓猫。

  那只白的可是父皇的爱猫呀,谁敢碰?

  那只黑的可是白猫的好朋友呀,要是抓了,白猫会去父皇那里告状的!

  惹不起惹不起。

  假山顶上,墨汁闭着眼睛叹气:“人类崽子怎么能这么吵,我耳朵都快破了。”

  黎沅逗完孩子,把尾巴收回来搭在肚皮上自己抱住,听了墨汁的话他扭头建议:“那咱们换个地方?”

  墨汁果断拒绝:“不,懒得动。”

  黎沅:“生命在于运动。”

  “我不运动也活了这么久了,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

  好有道理他竟然无法反驳。

  下面,公主和皇子们喊了许久也不见猫搭理他们,只好沮丧地把逗猫棒给了宫女,自己跑去别的地方玩。

  耳边终于清静了一些,两只猫也继续安静地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自从天气越来越好后,黎沅经常能在御花园碰见嫔妃们和燕帝的儿女们,再加上猫屋其他猫的科普,也知道了许多相关的事。

  有了之前暗一给他透露的消息,他已经对性格鲜明但全都非常佛系的嫔妃们不太好奇了,但知道婉贵妃没有儿女依旧成了贵妃后,他还是短暂的惊了一下。

  问了阿秀,他才知道婉贵妃最爱美,每天保养自己都要花好久的时间,而且在看到其它嫔妃怀孕时的身体状态和临产时的痛苦后,她就被吓的发誓这辈子都不要生孩子。

  她不想,燕帝也不强求。

  至于“贵妃”这个头衔,完全是她靠运气得来的。

  就在黎沅思考运气是怎么一回事时,阿秀随口说出了真相——“除了皇后,贵妃和淑仪都是通过抓阄选的。”

  黎沅:……可以,这很合理,非常公平。

  回忆完,肚皮也晒地暖呼呼,黎沅翻身侧躺晒另一面。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他就见一个穿着浅色衣衫的少年从远处而来。

  那是大皇子,皇后生的,今年十四。

  黎沅看着大皇子走到凉亭里请了安,用变声期沙哑的嗓音说要带弟弟妹妹们回去温书。

  今天晚饭后,父皇可是要叫他们去挨个检查功课的。

  娘娘们打牌打得正开心,念书这样的好事她们更不会拒绝,叠声说着让大皇子把人领走。

  亲娘都发话了,小公主和小皇子们只能垂头丧气地排着队,跟在大皇子后面离开。

  目睹了全程,黎沅差点笑出声。

  这种看别人在学习的苦海里挣扎,自己不用学习的快乐,简直能让人发自灵魂的感觉到愉快和爽。

  不过他也挺感慨的:“燕帝的后宫和谐,皇子公主们的关系也挺和谐。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和谐的皇室子弟呢,大皇子真就有一个大哥的样子。”

  燕帝一共有四子三女,他从没有见过有哪两个人之间关系不好,看不上彼此的。影视剧中的那些腥风血雨,目前并不存在。

  墨汁接了句:“都是一窝生的崽儿,又不愁食物和地盘,当然不用打架了。”

  “他们以后要争皇位呢。等到他们长大燕帝老了,他们为了当皇帝就要想方设法地把燕帝给弄死,自己坐上去。”

  “啧,燕帝真惨啊。”黎沅幸灾乐祸:“那么大年纪了,还要被自己的儿子们背刺。”

  所以说,皇帝真就是一个高危职业。

  “对了,我听大皇子说今晚燕帝要考较他们的功课?我出来的时候没听燕帝说啊。”

  墨汁懒洋洋地哼唧一声,翻了个面背对黎沅:“每逢双月的最后一天,燕帝都要考较的。”

  原来是固定时间。

  “现成的热闹啊。”黎沅用屁股怼怼墨汁:“今晚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墨汁拒绝三连:“没兴趣,听不懂,不去。”

  “行吧。”

  这世界上除了吃饭和晒太阳外,恐怕也难有能引起墨汁兴趣的东西了。

  与此同时,西北边城,固河城。

  醉金楼里,虽说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但酒楼大堂和二楼雅座依旧是人满为患。

  这个固河城中最大的酒楼来往的客人里,有燕人,也有突厥人和柔然人。他们有互不打扰的,也有的同桌而坐拿着酒碗款款而谈的,这番场景在燕朝内城难以见到,在边城,近几年却是见怪不怪了。

  一楼大堂的角落,两个样貌普通扔在人群里丝毫不显眼的燕人,一人就着一杯茶水正在埋头苦吃。

  不过只要细心一些,就能发现他们坐的地方是角落,可也是能纵观整个大堂的绝佳位置。而且他们饭虽吃的香甜,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实际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中。

  不一会儿,有两桌吃好了的客人去柜台结账,二楼的楼梯口,也有几个突厥打扮的中年人低声交谈着下楼。走在最前面的人抬头时,能清楚的看到他右眼下方有一道指节长的刀疤。

  角落里,样貌普通的两个燕人突然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暗十一低声喝道:“行了别吃了,要迟到了。”

  “这么好吃,别浪费啊。”

  暗十二把嘴里的咽下,抽空回了一句后夹起最后一大筷子羊肉塞进嘴中。暗十一见他清空盘子立马就拉着他起了身。

  这会儿结账的人有点多,突厥人有随从,主人家不用亲自结账就去了外面等候。两个暗卫则是一早就结了账,这会儿一边装作吃饱喝好的样子到了门外,商量要去哪里逛一逛,一边注意着突厥人的动静。

  可惜外面人多,突厥人话也少了,等随从出来后更是直接出示路引出城回了老家。

  暗十二小声吐槽:“这些人脑子有坑啊,中午就为了过来吃顿饭?”

  “他们就是想去京城吃顿饭也是他们乐意。”暗十一转身:“走了,先回去。”

  盯梢什么都没盯到,他们要先回去给一同来的暗十三报个信,再做下一步打算。

  回到了租住的小院,一进屋两人就听暗十三说:“有信。”

  两人迅速在桌边坐好,等暗十三先展示了一下密信筒上面的封条并没有被拆过后,三人轮换着把信看了一遍,然后,面面相觑。

  “老大说让我们注意……。”暗十二摊手:“就这么错过了。”

  这里的老大不是指暗一,而是指燕帝。

  信上简单说抓了一个细作,知道了一些事,燕帝怀疑和风商行在城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所以让暗卫们顺带着查一下。问题是,他们已经发现不对,查清楚把信送出去了啊。

  算算时间,估计今天就能送到燕帝手中。

  “怎么办?”

  暗十三又把信看了一遍,抬手将信烧掉:“已经完成,那就继续我们的工作。”

  京城,皇宫。

  旁听了一整场功课考察的黎沅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就猛地发现他已经不在御书房了。

  “喵!”

  瞬间清醒后他左右一看,慢慢放松拱起的背。原来是在燕帝的寝殿啊。

  跳到地上,黎沅在书架前看到了燕帝。

  “喵?”

  你什么时候考较完自家崽的?

  吃完饭他就积极去凑热闹,在御书房看燕帝检查孩子们的功课。

  一开始他还等着有人失误答不上来,结果等完了两个人的时间,两人还全都对答如流后,他的心就慢慢跑远,逐渐被那些词句给催眠了。

  燕帝放下书,挠着膝上白猫的下巴,打趣:“阿梨聪明是聪明,就是不怎么爱学习,只听别人背一会儿书就要昏昏欲睡。”

  “哦,不对,是睡得如小猪一般雷打不动,直接睡了一个半时辰。”

  黎沅默默亮爪子。

  挠你哦。

  燕帝顺势捏住猫举起的爪子,按着肉垫看指甲,看了一会儿:“指甲这么利,怪不得挠花了朕那么多件衣裳。”

  黎沅默默把指甲缩了回去。

  其实修修补补也还能穿,谁让你那么浪费勾花一根线就要换新的!想到这里,黎沅又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你自己的问题,不要怪我!

  燕帝莞尔,松开爪子撸猫头。

  一人一猫玩儿了一会儿,门外常公公来报,说是有拿镇狱司令牌的行夫求见。

  行夫,就是驿站负责传递消息的人的称呼。

  燕帝瞬间严肃,唤了人进来。

  风尘仆仆的行夫进来后只递上去一个两指粗的信筒,就恭敬退下。

  黎沅看看燕帝手里的信筒好奇。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和风商行的事燕帝给边城暗探的人送信,他都快要把那群执行任务的暗卫给忘了。

  但燕帝的信才送出去十天左右,现在估计刚到边城,不可能立刻就有消息传回。所以,这是原来的任务回信?

  他记得原本的任务,是让暗卫调查守城的将军们和官员的。有信就说明有情况,这么看来,里面极有可能藏着大料啊。

  “喵!”

  快拆!

  燕帝拿着信筒,用手指摩挲上面的封条,半晌都没有要拆开的意思。

  黎沅奇怪地回头看燕帝,却发现对方的表情除了凝重外,还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喵?”

  燕帝摸摸猫,说:“暗四先出去吧。”

  等房间里再没其他人后,燕帝放下信筒,把猫抱在怀中往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的情绪越发外露,看过去竟然有些惘然若失。

  这就很吓人了。

  黎沅直起身体用爪子拍拍燕帝,担忧地喵喵。

  难不成你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已经知道里面写了啥东西了?

  燕帝看着猫,轻声道:“朕都有些不敢打开信筒了。”

  捏捏猫耳朵,燕帝用一种回忆的语气说:“前朝皇帝昏庸暴虐,各地民不聊生,百姓们怨声载道,当时我们燕家也是其中一员。”

  “后来实在过不下去,各地起义,我爷爷为了不被人欺负也为了能让家人吃饱饭,全村第二个加入了起义的军队。后来,更是因为首领实在太蠢,他看不下去,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我爷爷其实并不想出头。但事情往往就是出乎意料。”燕帝想到这里轻笑一下,多说了几句:“因为那一次出头,他成了别人眼中的军师,后来每当和其他人合作或交手,底下的人总要推荐他去。”

  “爷爷不想去,但不去,万一败了家里的人下场会更惨,他只能去。”

  “一步步的,他当上了皇帝。”

  黎沅:“……”

  这个理由,朴实中又带着不可后退的信念啊。

  “因为我们燕家是亲眼见到前朝是怎么覆灭的,所以我爹非常注重对我的教导。他总结了很多前朝皇帝的缺点和缺点造成的下场,还要我一一背熟。”

  他们燕家,原来只是农民而已,做到万人之上的位置不过是因为运气。没有人教导他们该怎么当好皇帝,又该怎么做皇帝,他们只能总结前人经验。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朕照做了。”

  燕帝看着信筒:“即使那些将军们手握万千士兵,去往相隔千里的边城一去就是几年,朕也不曾因为怀疑他们拥兵自重,就对他们留守在京城的家人做过什么小动作。”

  “他们的权利是朕给的,他们保家卫国,朕不该因为怀疑他们的忠心就卸磨杀驴。”

  “可是,朕,怎么会不怕呢……”

  燕帝看着信筒沉默。

  黎沅也沉默了。

  也许是见多了燕帝处理事情的大胆与手腕,所以他对燕帝的印象就是一个运筹帷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强大帝王形象。②

  今天听了燕帝对着猫的自言自语,或者是吐露心声?他才直白的感受到对方内心的那些忧虑。矫情点说,就是害怕信任被辜负。

  说真的,他听完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

  但是,这不是还没看的吗,不到你感慨的时候啊。燕帝那颗脆弱敏感的少男心哦。

  养猫千日,用猫一时。既然你不敢看,那本猫帮你看!

  黎沅挣脱燕帝的手,跑到桌子上三下五除二把信筒用指甲撬开了。燕帝回过神第一时间就去抓猫,生怕猫一不小心就把密信给挠成纸花。

  叹了口气点点猫的额头,燕帝展开信纸看了两行,手就微不可查地一顿。

  哦,原来是和风商行的调查啊。

  等等,和风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