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猫的后脑勺看了半天,燕帝都没能想出什么责骂或者和猫闲聊的话。

  它是猫啊,猫能有什么对与错,敢与不敢的观念呢,最后他只能当做没看见,摸摸猫头重新拿起奏折。

  黎沅等的很是焦急,两只前爪在燕帝身上交替着踩来踩去,人没等来,爪子倒是蹭得干干净净。

  又耐心等了一会儿,常公公终于来报。

  行了礼,侍卫统领站起来后直奔主题:“陛下,御花园发现尸体的池塘不远处,我们在一口井里找到了疑似刺客的夜行衣。”

  燕帝严肃道:“细说。”

  侍卫统领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不着痕迹地夸夸正在他对面,露出个猫脑袋认真听讲的狮子猫后,继续道:“是不是刺客的,我们已经把衣服送往镇狱司请他们比对。而我们的人也亲自下井底摸索了一遍,再没有发现其它可疑物品。”

  “不过却是在井底发现了一个不大但有点深的坑洞,应该是特意用来埋衣服的。”

  末了侍卫统领还为镇狱司辩驳一句:“前几日镇狱司的人用爪勾在宫里的各个井中都进行了搜索,如果不是他们把表层的泥土给削薄了,夜行衣也不会暴露。”

  谁不知道镇狱司凌驾所有部所官员之上,只听陛下的号令?

  镇狱司的人疏忽大意,那不就是间接否定陛下挑人的眼光嘛。与其让燕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还失了脸面,不如他现在卖个好,直接为镇狱司说几句好话。

  再说了,如果不是镇狱司的人搜查在前,也轮不到他们捡漏。

  燕帝没有说话。

  黎沅听完表情逐渐变得奇怪。就算暗卫们不止把泥土削薄,当时就让夜行衣露出来一角,可先前爪勾下去捞了好几圈,水都搅浑了也没有任何发现,他们不会再去打捞也正常。

  谁能想到刺客竟细心如此,刨个坑把夜行衣埋里面呢。而且德福在这口井中打水,是不是在给刺客递挖坑的工具和吃的?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还以为暗一他们这次铁定要被罚了呢,没想到峰回路转,里面竟还有一个隐藏条件。不过离证据只差一步之遥,还差点受罚,真不知道暗卫们是倒霉还是幸运。

  燕帝看向低头站在他面前的侍卫统领,摸着猫漫不经心地询问:“朕遇刺后你们搜宫,可有搜过井中?”

  侍卫统领小心回答:“第一次搜宫是夜晚,侍卫们只举着火把照过井中,并不曾用爪勾之类探查。后来,也是只用眼睛看过……”

  “臣等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侍卫统领没有废话,直接下跪请罚。

  从井中找到夜行衣,他先是喜悦,复又想到刺客可能是藏在井底躲避搜宫后,他就心中打鼓,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燕帝沉默着,手上依旧顺着怀中猫的背毛,甚至还有心情去捏猫的爪垫。半晌后,他终于开口:“宫内所有侍卫罚俸一年。你,和两位副统领,再领鞭十下。”

  “退下吧。”

  “谢陛下开恩。”侍卫统领磕个头离去。

  经验真是害死人啊。以后可要准备一批带绳子的爪勾以防万一,不然,他这个统领的位置就要做到头了。很可能他的头,也要到头了。

  第一次见燕帝罚人,黎沅正想着这个惩罚到底算不算重的时候,忽然被人端起来放在桌子上,两只前爪也被人握住。

  “你的玩具掉进了井里。”燕帝挑眉:“你什么时候带了玩具去御花园玩儿的?”

  黎沅装傻:“喵啊~”

  你在说什么?猫猫听不懂人话呀,请说猫语。

  “算了。不管怎么说,你这次又立了功。”

  燕帝把猫的爪子并在一起,翻起来看看干净无尘的粉红肉垫,又用拇指摸了一会儿爪背后喃喃:“……选双胞胎进宫接应,又藏在水井中躲避搜查,一旦宫中松懈一点双胞胎之一就果断赴死,让后来的刺客顶替。”

  “十几年没有动静,蛮族也长了些脑子,不再一味蛮干。”

  “他们一心想解决掉朕,好让大燕陷入混乱。阿梨,你说朕是不是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黎沅:“喵?”

  我去,这是准备打仗的节奏?

  燕帝也没指望猫能回答他的问题:“打,还是不打……”

  “阿梨,你既然找到了刺客的躲藏之处,要不要再加把劲找找刺客是怎么混进宫的?”

  黎沅:“???”

  你这话题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还有,我是猫,不是某只蓝白配色的机器猫,真当我是万能的啊。怎么跟着你好日子还没享受两天,一天到晚净干活了呢。

  黎沅挣开燕帝的手,忿忿离去。

  猫走了,燕帝低头扫扫膝盖上的灰尘小梅花印,用手往下摘猫毛。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暗五,今晚回去后告诉暗一,镇狱司所有人领鞭二十。”

  房梁上的暗五跳下,半跪谢恩后重新回到原地。

  被罚,他真是毫不意外。

  燕帝虽然平时对暗卫们相当宽容,个人喜好什么的从不过问甚至放纵,但那一切的前提,是办好自己的事。

  追不上刺客,那是没办法解决的硬实力问题,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纯粹是不细心导致,二十鞭已经算轻了。

  离开的黎沅并不知道暗卫们有一场逃不过的刑罚,他去找常公公要了饭食填饱肚子后,无处可去的他只能躺平睡觉。

  醒醒睡睡,终于到了晚上。

  黎沅醒来吃完饭就要往外面冲,只是刚跑到门口他忽然想起什么重新折回,跑到寝殿里放他玩具的小木箱前看了看,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他早上买的丝绦和竹编小球。

  这是他专门给百兽园的猫带的。八个丝绦一猫一个,三个小球,一个给皇帝,一个自己玩,剩下的给墨汁。

  这么多东西他也拿不了,黎沅只能去门口找守门的小太监,比划了半天让对方明白,他想把这些东西给装起来。

  这猫可比他们金贵,都一天了,小太监自己的手帕已经用过不可能再给猫用。燕帝不在,他们哪里敢动寝殿的东西,只能说了一声跑去找常公公。

  常公公亲自过来,拿了个小锦袋给黎沅把东西装好。

  黎沅感谢地用尾巴蹭蹭常公公的腿,横着咬住锦袋离开。燕帝早都知道他经常跑去百兽园玩儿了,这些东西他可以大胆的送给猫们。

  猫猫很给黎沅面子,对他送的丝绦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立马上爪玩了起来。猫屋里有玩具不假,但他们早就玩腻了,现在这个新玩意儿来的正是时候。

  黎沅叼着小球进到墨汁的笼子,把球推到墨汁的鼻子前邀功:“给,我特意给你买的球。”

  丝绦自然有墨汁的一个。

  墨汁睁开一只眼睛看看小球,兴趣不大:“谢谢啊,不过我不喜欢玩这些东西,你拿去自己玩儿吧。”

  黎沅:“……收下吧,就放窝里当个摆件也行。”

  大意了,看墨汁的体格他就该知道小胖咪是个不爱动弹的。

  “行吧。”墨汁伸爪子把球扒拉到笼子深处:“看来你过的不错,皇帝送给你的玩具不少。”

  “这可不是皇帝送的。”黎沅挺胸:“是我凭本事自己弄到的!”

  “啊,好厉害好厉害。”

  黎沅:“……我觉得你在敷衍我但我不说。”

  他摸摸墨汁的脑壳:“你病了?怎么感觉有气无力的?”

  墨汁以前虽然也有一种咸鱼的气息,可那都是顶着“大佬”标签下的咸鱼,现在就是纯纯的咸。

  “唉,刚成年的小猫啊,就是这么的单纯。”墨汁睁开双眼,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道:“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到最近自己体内有一种,躁动的,不安分的,蠢蠢欲动的气息流淌?”

  黎沅懵逼,试探着答:“难道是,王霸之气?”

  “和隔壁的王八们有什么关系。”墨汁直白道:“春天到了,你难道就没有一些特别的感觉?”

  说完他还用怀疑的目光扫了扫黎沅的下半身。

  黎沅恍然:“原来是发情啊。”

  春天确实是万物复苏,动物们嗨皮的季节。他自己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躁动,因此也就忽视了这件事。

  “你发情了?那怎么办?”

  墨汁又趴下,表情非常忧伤:“没有,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发情了。为什么,当一只皇宫里的猫,要被剥夺猫生最大的快乐?就不能衣食无忧和最大的快乐兼得吗?”

  “每到发情季节,我都会怀念一下我那逝去的年华,以及……我的蛋蛋。”

  “为什么。人类要这么对一只猫?他们对自己的同族下手狠也就算了,猫又不用给皇帝干活……”

  黎沅震惊:“这个朝代居然讲究给猫做绝育?”

  等等,他中午才吃过水煮的猪瘦肉,现在想想猪肉并不腥臊,那极有可能就是骟过了的。都会骟猪了,那么顺带骟,啊不,给猫绝育一下应该也不怎么难吧。

  而且他上辈子还刷到过给鸡绝育的视频,那手艺堪比微创,给母猫绝育好像也不那么困难?

  重点是,这是个架空朝代啊,再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也一切皆有可能。尤其是多问了一句墨汁被绝育的时间后,又被对方问起他还健不健全,黎沅整只猫都石化了。

  居然是在送进宫之前,这么说的话,他是不是也……

  无心再和墨汁聊天,黎沅光速告辞,准备找个隐蔽的角落确定一下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还完好。

  看着活力满满的黎沅,墨汁不由感慨:“不愧是年轻小公猫,就是有活力。”

  而他,只能是一个公公猫。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动作稍显猥琐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后,黎沅一脸复杂的接受了自己已经被绝育的事实。

  猫嘛,绝育了才能对身体好啊,有什么大不了,活得久多好啊呜呜呜,他现在也是一只公公猫了。

  好消息是不用承受那种痛苦,也不用担心以后发情等等问题,只要忘记这件事就能继续当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猫咪。

  坏消息是,他忘不掉啊!

  被意外的悲惨消息打散了一晚的好心情,黎沅没有再乱跑,而是回了岁明殿独自沉思,打发这漫漫长夜。

  天光亮起,歪头睡去,睡醒又是一条好汉!

  打了个哈欠把自己的脑袋支起来左右看了看,很好,又是空无一人。和燕帝同吃同住这么久,他也发现了燕帝在某些事上,堪称固执。

  比如,他从不在御书房吃东西。

  尽管御书房有用来喝茶吃点心的隔间,但他也从不会在御书房吃东西,吃饭一定会摆在寝居的正殿。办公也是,除非意外燕帝很少在寝殿批奏折。

  说实话,从穿越到现在,黎沅还没见燕帝临幸过哪位妃子,就连去她们的宫殿吃饭聊天都不曾,活得像个心中只有工作的单身狗社畜一样。

  这符合人们对一个皇帝的基本认知吗?最起码不符合他的。

  所以有时候他真的很怀疑,皇帝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像他一样是个特别的公公。

  咦,怎么又提起公公的事了,快忘掉快忘掉!

  黎沅抱着脑袋晃了晃,强行忘掉这一茬后,想了想,出门拐去了皇后的小厨房。

  现在大概是皇后刚用完午膳的时间,小厨房里的人没有忙着洗洗刷刷,而是在给他们自己准备午饭。

  比起皇后的,他们的要简单非常多,但比起宫外的一般人家也算是吃的很好了,更别提皇后一个人根本吃不了那么多菜,很多菜基本上完好无损,也归了他们。

  黎沅蹲坐在围墙上远远地看着和小宫女们坐在一起,端着碗吃饭的云姑姑,想要下去的爪爪一直在原地踟蹰。

  看到昨天小厨房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他也有想过是不是因为他变成皇帝的猫了,云姑姑害怕有什么麻烦或者是尊卑有别那一套,不愿意让皇帝的猫那么亲近一个宫女。

  真是这样,云姑姑给他说一句就好,他也会为对方考虑。

  对一只猫说话很奇怪,但是云姑姑之前也和他说过很多话呀。不亲近他,说一句话总是可以的吧,为什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黎沅非常想厚脸皮地认为,是自己的魅力太大,云姑姑怕和他说一句话就忍不住想说第二句,想摸他的毛。

  但这好像不是自恋能解决的问题。

  “云姑姑,猫又来了。”给黎沅喂过炸鱼的小宫女碰碰身边人的腿,轻轻低语,“你怎么不理它了呀?这猫挺有良心的,即使被圣上养了也记得来看你。”

  若云垂着眼睛:“你也说了,它是皇帝的猫。”

  小宫女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不抱它,你也可以和它说说话吧。要是一直不理它,它伤心了怎么办?”

  若云面无表情地重复:“它是皇帝的猫。伤心了,自有皇帝哄。”

  小宫女不说话了,同时,心中却隐隐有了点别扭感。

  从她入宫进到皇后的小厨房做事以来,云姑姑一直都是和善,好说话、心细、善良等等等等用一切好的词可以去形容的。

  她虽然管着小厨房,但从不徇私,也不私藏霸占好的吃食自己享用,甚至还会主动把东西分给其它人。就连这只突然变成御猫的猫,脏兮兮的时候云姑姑从没有嫌弃过,该抱还是抱,她不知道调侃了多少次让云姑姑养着猫算了。

  没想到猫一变成圣上的,云姑姑对它的态度直接来了个翻天覆地,连正眼看都不看一眼了,冷漠得很。

  小宫女有点理解云姑姑为什么这么做,又有些不理解。

  她抬头看看围墙,白得好像在发光的猫依旧蹲坐在原地,直直地看着她的方向,又或者说,是她身边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