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川当然不知道刑止之后是什么反应。

  他只是伏在黑龙背上, 感受着越来越快的风速,还有愈发接近的湛蓝天幕。

  地面的人群早就化成了蚂蚁大小的黑点,叫喊声也听不见了, 西部城邦和里面的人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言川听见了自己略快的心跳声。

  黑龙羽翼震颤,飞回了中部城邦。

  但在那座城邦形状逐渐清晰的时候,黑龙并没有直接降低速度, 而是慢慢地扇动翅膀, 绕着整个城邦绕了一圈。

  中部城邦占地面积大,外围甚至有一片深蓝的海,像坐落在茂密森林里的琥珀。

  早有城邦里的人注意到黑龙的踪迹,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新任城主忽然离开又回来, 纷纷开始庆祝似的欢呼。

  黑龙低低嘶鸣了一声,作为对城邦的回应。

  言川还伏在黑龙宽阔结实的背上。

  宿涧就像带着他观光似的,飞到了西部城邦,堂而皇之地在别人的领地上巡逻,甚至还打碎了对方城主的窗户。

  言川想起临走前红发男人难以置信的表情就想笑。

  他本来还不知道宿涧带他去干什么, 有点惴惴不安,现在一看原来是去干坏事。

  好坏哦。

  故意在人家的城邦里巡视,甚至还打碎人家的窗户。

  虽然扔了一堆晶石作为赔礼, 但言川还是觉得宿涧好坏。

  中部城邦的居民们更夸张了, 兴奋地叫喊着, 好像他们是凯旋而归似的。

  言川抿了抿唇。

  不过这个说法也没什么错,宿涧成功地膈应到了刑止。

  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很成功了。

  言川抿唇,不自觉露出一个笑。

  弧度很浅, 但乌黑的眼睛也沾染上了笑意。

  黑龙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停歇在海岸边缘。

  羽翼伏地, 言川站稳了一点, 慢慢从黑龙背上下去。

  踩在松软干燥的沙子上,言川用手遮了遮眼睛,感受了一下来自于海面上咸腥的风。

  这片海面积不小,不知道通往哪里,但是水面波光粼粼,被阳光照射得像是盛了一地的碎金。

  远远望去看不见尽头,一片浮光掠影。

  言川还不知道这里有海。

  他从进剧本开始就一直困在城邦里,最多也就去过东部城邦的郊外,还是一片荒原。

  来到中部城邦也是巧合,又不是主动过来的,又一直呆在高塔里,怎么会知道城邦外面还有一大片海。

  宿涧还没说话,言川就沿着海岸线往前走,一路踩着松软的沙子。

  他把裤腿卷起来,防止不便于行动的衣服影响自己,也怕沾上沙子。

  黑龙收缩翅膀,逐渐变回人形。

  黑发红瞳的高大男人走到言川身边。

  言川正在蹲下来和裤子上细细的带子作斗争,这衣服设计繁复,但又麻烦,他还不能轻松把衣服折上去。

  带子不好解开,言川不由得拧起眉。

  宿涧半蹲下来。

  “带子不好弄?”

  他看出言川在和衣服做挣扎,指尖勾起带子的一边,三下两下解开了。

  言川慢半拍地点点头。

  他已经缩回了手,看着宿涧如法炮制把裤腿上的一排带子解开,然后仔细地把裤腿折上去。

  宿涧垂下眼睑,表情竟然显得有点认真。

  他靠得近,蹲下来的时候侧脸险些擦过言川的鼻尖,让言川稍稍后退一点。

  言川有点紧张。

  他怕宿涧一不小心太用力了,把他身上这件脆弱又复杂的衣服扯坏了,然后他就没裤子穿。

  好在宿涧并没有那么不靠谱。

  “好了。”宿涧拍了拍手,站起来:“现在可以了。”

  言川低头看了看。

  折上去的裤腿一时半会掉不下来,他也不用担心在海边走会弄脏衣服。

  言川小声说了句“谢谢”。

  宿涧摇摇头。

  “这里没什么人来,有也是变异兽。”

  宿涧语气轻松:“不过它们处于迁徙季节,现在不在这里,你想的话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

  正好言川也不是很想回去。

  他就点点头:“我想在这里走走。”

  在言川有限的记忆里,自己并没有去过海边。

  尽管在剧本里看海,还是和关系尚且不明的人有些奇怪,言川还是想走走。

  潮湿的海风铺在他脸上,带来了独属于海洋的咸腥气息。

  “这么走脚不疼?”宿涧又问:“软拖底子不薄吗?”

  他的目光落在言川雪白的小腿和足踝上。

  言川低头,看见自己脚上的一双羊毛软拖。

  他又不出门,当然不会考虑穿什么鞋的问题。在高塔顶层上的时候到处都铺了柔软的地毯,要下去也是穿软拖。

  在室内很正常的软拖,到海边就不太合适了。

  软拖的底的确有些薄。

  “还可以,”言川踩了踩沙子:“不疼。”

  宿涧应了一声:“那你不舒服了就让我背着。”

  言川:“哦。”

  他一边跟着宿涧沿着岸边走,一边在心里小声反驳。

  他没有那么娇气的,穿着软拖走在沙子上都要人背。

  宿涧还是黑龙的时候背一下言川没什么感觉,但目光触及到不知道比他高大多少的强壮男人,言川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于是言川委婉拒绝了宿涧的提议。

  宿涧也没强求,只是走在他旁边。

  大约十分钟过后。

  言川忽然顿在原地。

  宿涧看他没跟上来,也停下:“怎么了?”

  言川垂着眼睫,咬了咬下唇,有点纠结地说:“脚有点疼。”

  宿涧还没说什么,言川已经有点尴尬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不由自主地扯了扯裤子。

  一开始言川还以为这里只有松软的沙子,后来多踩了几步才发现沙子里还藏着一些坚硬的,早已风干的兽类骨骼。

  森白色,表面被风沙侵蚀得厉害,掩藏在沙土底下,一踩就能感受到。

  言川穿的还是室内的软拖,踩下去就被硌得更厉害。

  他抿了抿唇,感觉脚底肯定已经磨红了。

  走了几步路言川就觉得不太对劲,可是刚刚自己拒绝宿涧拒绝得那么干脆,没走几步就说脚被磨得疼……

  那也太娇气了吧?

  言川不觉得自己是太娇气的人,只好忍了忍,慢慢走在沙子上,企图让脚底不平的感觉没那么明显。

  但走出了一段距离,脚底的痛感就更明显了。

  言川只好顿在原地,对宿涧低声说自己不太能走得动。

  乌泱泱的睫毛垂下来,轻轻颤着,他的脸颊已经有点红了。

  宿涧并没有说什么。

  他好像看出言川的不好意思似的,直接在言川面前蹲下来,背对着他。

  “那我背你。”

  宿涧说得干脆,言川就乖乖让他背着。

  于是就变成了这么一副场景。

  高大的黑发男人背着言川,手上还拎着一对软拖,背着一个比他纤细很多的人。

  言川则趴在宿涧背上,怕掉下去似的环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

  脸颊上的软肉挤出来一点,言川默默换了一个姿势。

  宿涧走路的步伐要比言川快多了,不过这是在逛,他的速度也慢下来,沿着海岸线往尽头走。

  这时候差不多到傍晚,天际的云霞被浸染得通红,火烧一般,边缘闪着橙金的色泽。

  夕阳西下。

  海面上也映着燃烧的暮色,水面更加闪耀,盛了一片落日。

  “沙子里有碎骨头……”言川趴了一会,想了想还是和宿涧说:“还很硬,踩起来有点疼。”

  他试图解释自己为什么没走十分钟就要人背。

  “我知道,”宿涧背对着他,语气微微上扬:“怪我也忘了,没想到这个,要不然也不会让你踩得脚疼。”

  言川摇摇头:“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本意只是解释自己没有那么娇气,不是故意拿乔,宿涧怎么理解成这个了。

  言川有点耳热。

  听起来像是他很不讲道理似的。

  “我们要回去吗?”言川想了想:“背着我会很累吗?”

  宿涧摇头。

  “你很轻,”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在背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言川张了张口,有点说不出话。

  哪里有那么夸张。

  不过宿涧体力好是实打实的,背上背了一个人走路还很轻松。

  言川盯着宿涧的侧脸发呆。

  他怕掉下去,双手就环着宿涧的脖子,紧紧抱着。

  这样一看,姿势就显得有点暧昧了。

  看着好像自己很主动一样。

  言川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后。

  “你为什么要现在去找刑止啊?”

  为了转移话题,言川问起了一个他很关心的问题:“还只是……和他打了下招呼?”

  言川没能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毕竟黑龙形态的宿涧也不能说话,和刑止没有什么交流。

  大概也就是眼神交流了,虽然后者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想到刑止吃瘪的样子,言川不由得笑了笑。

  他没笑出声,可是胸膛震颤的频率出卖了他,宿涧就问:“感觉很开心?”

  言川立刻摇摇头。

  “也不是……”

  这样未免有点落井下石的嫌疑,但言川本来就不太喜欢刑止这个人,觉得他很坏。

  坏人吃瘪,言川还挺高兴的。

  言川不由得又笑了笑。

  “你是故意的吧?”他笑完了,又凑近一点宿涧,说悄悄话似的:“故意跑去看他,打碎他的窗户?”

  “好坏哦……”

  言川一想到刑止站在坏掉的窗户面前和在黑龙背上的他对视就更想笑了。

  但他还是忍了一下,把脸埋进宿涧肩膀上。

  没有人看见就是没发生过。

  “笑吧,”宿涧背着言川往前面走,慢悠悠地说:“我的确是故意的。”

  “他把你骗过来,还限制你的自由,”他语气一沉:“他才是那个坏人,我不是。”

  言川眨了眨眼睛,慢慢“哦”了一声。

  他已经不笑了,但是听见宿涧说自己不是坏人的时候还是一顿。

  听起来很合理……但,怎么就让他不是很相信呢?

  言川悄悄打量几下宿涧。

  “不相信?”

  宿涧偏过头,准确无误地和正在偷看他的言川对上视线,开玩笑似的说:“宝宝觉得我不是好人吗?”

  言川想到宿涧干的一系列事,犹豫着没回答。

  的确有点不像好人。

  哪有好人一上来就说自己是人家老公的?

  但言川又不能把话说出来,好像他很喜欢偷偷说人坏话一样,只好保持沉默。

  宿涧就知道他是什么答案了。

  “好吧,”宿涧的语气听起来有点落寞:“原来在宝宝心里我连好人都算不上……”

  黑发红瞳的男人顿时失落起来,线条分明的侧脸看上去也笼上了一层薄雾。

  言川张了张口。

  他明明没有说什么啊?

  可是宿涧又喊他“宝宝”。

  这几天言川不知道听见过多少次这样的称呼了,宿涧看起来那么成熟英俊一个男人,怎么那么喜欢这种小孩子似的黏腻称呼。

  言川都有点习惯到无所谓了。

  毕竟要是在那么多不认识的人面前被喊“宝宝”,问他是不是不喜欢桌上的东西,有没有心情不好的问题,谁都能练就厚脸皮。

  但现在自以为已经是厚脸皮的言川还是慢慢红了脸。

  “你别这样喊了……”

  言川微微别过脸,有点含糊地说出一句话。

  “那你也不是什么……不是什么好人……”

  他的声音有点小,但宿涧还是听见了。

  背上的人听起来明显是不好意思,脸肯定已经红了。

  “好吧,”宿涧顺着言川的话往下说:“宝宝说的对,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言川拧了拧眉头。

  “那你也别喊‘宝宝’了,”他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感受:“好奇怪啊……”

  听起来好像他们的关系很那个一样。

  言川没有深入解释自己为什么觉得奇怪的原因。

  他只是在这个高大成熟的男人喊自己“宝宝”的时候,莫名感觉到了一点别扭。

  蛮奇怪的。

  不过考虑到宿涧并不是一个好人,他不听自己的话继续喊“宝宝”的几率很大。

  果不其然,宿涧满口答应:“好的,都听宝宝的。”

  言川的脸颊更红。

  就知道宿涧会这样!

  他哼了两声,把脸别过去,不靠在宿涧肩膀上了。

  这一点小插曲并没有打断言川的思路。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问宿涧:“刑止会不会很生气,然后和你们的关系更差?”

  言川这几天跟着宿涧,也听到了很多关于中部城邦和西部城邦的事情,知道这两个城邦的矛盾是没有办法调和的。

  毕竟最大的公会只有一个,谁都想得到这个名号,让实力更加强劲。

  宿涧今天这么一刺激刑止,对方岂不是更恨中部城邦了?

  言川不免有点担忧。

  他最近的生活是比较安静,最烦心的也就是宿涧老是用很黏腻的称呼喊他,其余都还好。

  但言川还没忘记自己还在剧本里。

  系统崩盘,他不能回到现实世界,更没有办法联络其他认识的选手。

  宿涧也是。

  他在排行榜上面的名字都是灰掉的,言川也不知道他到底记不记得剧本和综艺的事情。

  但言川也不能太直白地问,总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言川只好用带着点期盼的眼神看宿涧。

  宿涧点头。

  “他越生气越好,”他的语气冷静:“最好很快就向中部城邦宣战,那也省得多麻烦。”

  宣战?

  言川微微瞪圆眼睛。

  他知道这片大陆并不和平,但是宣战……也太仓促了吧?

  宿涧却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和言川解释:“两个城邦之间很早就为了领土争夺,哪里都是,现在宣战也很正常。”

  言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你不是得带着人和他们……”他想到这个,秀气的眉头拧起来,不由自主地问:“会不会很危险?”

  言川知道宿涧很厉害,都是积分排行第一的选手了,对付剧本里的事情肯定绰绰有余。

  但是这个剧本和其他的又不一样……

  言川还怀疑这个剧本里有很多选手,但他根本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

  听见宿涧轻轻松松说出“宣战”这个字眼,他忽然开始有点担心了。

  言川抿唇看向宿涧。

  后者却摇摇头。

  “不用担心,他们还不足为惧。”

  宿涧语气轻松,背着言川往回走:“他不麻烦……现在要回去吗,天快黑了?”

  言川下意识看了看天色。

  天幕的确开始暗下来,海风已经有点冷了,天际的云层也逐渐模糊不清。

  他们竟然走了这么久吗?

  言川拧了一下眉头。

  他都没注意到,只是在和宿涧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竟然都这么晚了。

  这么晚了也不适合在外面多呆,言川就答应:“好,我们回去吧。”

  宿涧便带他回去。

  因为到了晚上,街道上人明显变少,言川也得以不需要经历那么多视线的关注。

  而且他现在被宿涧背着,连软拖都在人家手上。

  看起来就……怪怪的。

  好在很快他们会回到高塔。

  会议厅里灯火通明,言川眼熟的几个负责人都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什么。

  一看就宿涧过来,他们就满眼放光,激动道:“城主夫人!”

  宿涧摆了摆手,先把软拖放下去,让背上的言川站好。

  宿涧坐下来,示意负责人们也坐。

  “中部城邦宣战了?”

  宿涧开口,声音沉稳地问。

  一个褐色头发的公会成员立刻点头:“是的,今天下午就送来了战帖。”

  一封帖子放在桌上,言川瞥了一眼,看见“西部城邦”的印章。

  看来是真的了。

  言川扫了一眼大厅,但是,他们看起来都挺激动?

  难道早就准备好了?

  宿涧随手拆开帖子,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得出答案。

  “三天后。”

  他评价:“挺沉得住气。”

  褐色头发的男人却满脸激动:“城主,果然如您所料!”

  会议厅里很快就根据这件事展开讨论,关于兵力的部署和调配等等,所有人都跃跃欲试。

  言川在旁边听着,虽然一句话都没落,但也有点迷糊。

  不过中部城邦看起来早有准备,宿涧这一回去也不是一时起意。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宿涧终于谈完了。

  “走吧,”宿涧搂着言川的肩膀,在他耳边:“带你回去休息。”

  言川点点头。

  是有点晚了,平时这个时候他都在休息了。

  宿涧就带着他回了顶层。

  洗漱过后,言川换下了白天的衣服,换了一件宽松的睡衣。

  他坐在床边,宿涧则一只手握着他的小腿,轻轻抬起,给他被磨红的足心涂一点药水。

  药水有点凉,言川不由自主缩了一下,又被按住足踝。

  “别动,”宿涧抬了抬眼:“很快就好了。”

  言川就自行按住自己的膝盖。

  他看着宿涧线条分明的侧脸,忍不住问他。

  “你一开始就和公会商量好了吗……?”

  要不然怎么他们答应得那么快?

  言川犹豫着,有点疑惑。

  宿涧应了一声,把最后一块涂完,慢慢抬起头。

  “真想知道?”

  顶着宿涧的视线,言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宿涧慢慢俯身下来。

  言川的小腿还搭在宿涧膝盖上,处于一个半悬空的状态,身后是柔软的床铺。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不由得有点忐忑。

  “怎么了……?”

  好在宿涧只是凑到言川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言川微微瞪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快收尾了,真的快收尾了(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