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 中部城邦易主的消息，竟然先从东部城邦传开。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言川仰着头，黑龙飞翔的速度很快, 羽翼遮天蔽日，在茫茫天幕中很快化成了天际的黑点。
角龙的脖子被咬断，腥热的血从伤口处下雨一样洒落下来, 把荒原的土地浇得一片潮湿。
角龙临死之前的嘶叫声还没有完全散去。
终于天幕的黑点也消失了, 言川揉了一下有点酸痛的后颈，视线转回来。
这一打岔，他们的队伍连如何处理异兽尸体都忘了。
言川的耳边不时传来惊呼声, 那是同样出城邦猎杀异兽的队伍。
他们在交谈, 知道的显然比卡莱多一些。
“中部城邦的首领当了很多年了。”
不知道是谁补充，语气里有点感慨：“他也是解决掉了上一任首领才住在东部城邦的，可惜还没有彻底统一就被杀了。”
“那个黑龙是谁，以前在哪里，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字？”
“进化方向这么厉害吗？”
……
大意就是在讨论中部城邦易主的问题, 不过在这个剧本里城邦、工会易主都不少见，这些感概的队伍也只是多说几句。
重点落在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黑龙身上。
言川垂着眼睑。
他进入这个剧本已经有几天了，尽管一直呆在城邦里, 也知道“龙”的卡牌身份并不多。
尤其是像刚刚那条黑龙一样, 形态完美, 在空中作战炉火纯青的。
言川回想了一下，那只黑龙的半边羽翼铺开来大概就有十几米长。
纯黑的羽翼和长尾，猩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远远望着就让人不敢直视。
进化程度和身体、精神素质都有关, 要是恢复人类形态, 怎么说也得是个一米□□、高大强壮的男人。
反正不是言川这样又纤细又单薄的身形能赶上的。
言川又想起自己菟丝子的卡牌身份。
寄生于其他植物, 无威胁的柔弱植物。
虽然这片大陆上判断进化者的能力并不从体型来看，但从精神力……言川抿了抿唇。
好嘛，先给了他一个加入工会核心都不行的身体条件。
言川翻过手，盯着自己素白的掌心看了看。
那里的肤肉雪白细腻，因为没干过什么活，一点薄薄的茧子都没有。
只是掌心上有几道微深的指痕，是他紧张的时候按出来的。
言川的心脏砰砰跳。
从离开城邦开始他就跟着队伍赶路，刚刚围猎的时候也没出上什么力。
他还没有彻底觉醒，植物系的安抚力量也使不出来，作用微乎其微，但言川还是感觉到了一阵疲惫。
身体素质还没有跟上来。
言川默默把挡风沙的长袍又披上了。
卡莱走过来，他的额角上溅上了一点干涸的血渍。
脸颊涨红，明显刚刚是出了大力。
言川的视线也就在卡莱脸上多看了几眼。
围猎结束需要休整时间，韦斯让他们自行休息，卡莱就走过来和言川说话。
“你怎么了？”卡莱声音关切：“脸色好差。”
言川摇摇头。
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肯定是白的，看起来比卡莱这个出了大力的人还脆弱。
“我没事，”言川小声：“就是在想中部城邦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到这里。”
他说着说着，想起来自己的帽子还没摘，这样说话不太礼貌，就把帽檐拨开。
对着卡莱靠近的脸，言川顺着话往下问：“你说这里……”
“城邦里也来了很多人……”
没得到回答，言川轻轻“嗯？”了一声，微微别过脸。
烈阳稍稍褪去几分，光线偏移，被灼烤着的土地也休息下来，只是地面上还蒸腾着热气。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点腥气。
一截纤细的小臂从袖口伸出来，摘下兜帽，露出雪白漂亮的脸。
柔软的额发乱了一点，被随手拨到耳后，衬得脸盘更小了，微微翘起的鼻尖上有一点细汗。
被荒原上残留的热气熏着，脸上怎么说都该有点红意，流出擦不干的汗。
哪怕是在城邦内部，面对东部整日的风沙和高温，大多数人也是狼狈的。
他们要穿着长到脚踝，不露出脸的长袍，赶路时也总是行色匆匆。
哪里会像现在，面前的人一样……卡莱有点发愣。
肤色雪白，像是上好的玉，看不出一点瑕疵，在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乌泱泱的睫毛垂着，眼瞳乌黑莹润，含着一汪水似的。
没什么血色的唇瓣抿着，眉头拧着，看着有点弱气。
五官是这片大陆上少见的柔和，按理说应该不太符合这里的审美，但看着就是莫名让人很舒服。
只是脸色过分白一点，肩膀单薄纤细，看着比谁都脆弱。
表情蔫蔫地坐在一块石头上，腕子搭在腿上。
雪白的脸颊因为热意微微泛红，眼底的水意格外明显。
见到卡莱不说话，还眉头微微拧起来，有点纠结。
素白的掌心在卡莱面前晃了晃。
“你不舒服吗？”言川看着卡莱涨红的脸，疑心他是刚刚受了伤：“哪里受伤了？”
纤细的指尖在卡莱肩膀上点了点。
配合着关切似的眼神，疑惑地看了又看。
“没受伤……”卡莱如梦初醒：“肯定会，中部城邦的进化者最近到处乱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找什么……”
“可能是在找什么珍贵的晶石吧。”
言川轻轻点头。
这些“进化者”大概也和剧本的选手有点关系，不过他也不知道更多的消息了。
现在消息的来源都是卡莱，他也是从公会里得到的。
消息来源太少了。
他的精神等级和卡牌身份……也没办法进入任何公会的核心，更别说知道平常人不知道的东西。
之前几个剧本虽然系统不会提供任务以外的消息，但是他也能从任务里面找到一点信息。
现在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看起来很可疑的就是城邦里的进化者。
还有刚刚打败中部城邦公会首领，即将代替他位置的黑龙。
言川脑海里回想起黑龙猩红的眼睛。
是一双兽类的眼睛，但是格外清明，显得十分冷酷。
卡莱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言川的思绪则有点乱了，盯着远处茫茫的荒原发愣。
直到另一道声音兀地插进来——
“那个黑龙也有劲敌，”身为队伍首领的韦斯慢慢踱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加入言川和卡莱的谈话：“在他没有发迹之前，他一直在被悬赏。”
言川对韦斯这个人的印象不太好，默默往后面缩了一点。
他的动作幅度小，看起来就像只是调整成了一个拘谨的坐姿。
韦斯不甚在意摆摆手。
“中部城邦公会那么多，离西部的城邦又近，哪里让他那么容易得手？”
言川眨了眨眼睛，听见韦斯继续说：“风行公会的刑止，巨蝎公会的人……哪个不想掌控中部城邦？”
这就是言川不知道的事情了，他和卡莱作为东部城邦里普普通通的居民，连城邦里的公会都不太了解，更别提关于中部城邦的事情了。
机不可失，虽然不知道韦斯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个，言川还是悄悄竖起耳朵来听。
“那他们……”他看看旁边的卡莱，试探性地提出问题：“谁的胜率更大一点？”
言川有点紧张。
他知道自己的问题有点突兀，但他总觉得这个这几个被韦斯提出来的人都有可能是选手。
逃综安排选手的身份也是有点讲究的，尤其是在有很多高级选手的多人剧本里，有点看碟下菜的意思。
但在剧本里靠实力说话，很多选手拿到了和能力不匹配的身份反而会增加综艺难度。
言川垂着眼睑，想到了自己拿到的身份。
花心的人.妻，平台上的女装主播，还有监狱里的小偷……
总之，都是什么看起来就很炮灰，没什么赢面的身份。
能拿到不错的成绩和积分，言川抿了抿唇，也算是很走运了。
就是他总是在剧本里遇见一些，呃，很奇怪的选手和npc。
“赢面？”
韦斯听见了言川的问题，扬声重复了一遍，语调拖长：“黑龙吧，这片大陆上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卡牌身份了。”
“不过要去掉死在今天的角龙，”韦斯说了个笑话：“估计就是黑龙吧。”
言川点了点头。
他不问问题了，问太多反而显得可疑，就乖乖抿上嘴巴。
韦斯倒是继续这个话题。
“他杀了原来的首领，很快就能继承公会。”韦斯：“跟风行公会也差不多，也有的争……”
公会互相排挤争抢的事情言川不是很清楚，但从韦斯的话里判断，目前中部城邦里就剩下黑龙和他说的风行公会。
那他想判断这些人是不是逃综来的，这个剧本除了他之外还有没有别的选手，不就得先接近他们吗？
言川抿唇，又看看自己的指尖。
这些公会的考核应该很严格，不留没什么能力的进化者，那他……
还能有机会吗？
风忽然大起来，苍茫的冷风从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裹挟着沙子过来，险些迷了眼睛。
言川把兜帽又戴上了。
他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怎么才能安然无恙吧。
用他平平常常的精神力等级，还有菟丝子的卡牌。
言川提到这些公会，韦斯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
他说了几句自己见到风行公会首领刑止的事情，顺口提了一句他们公会的考核标准。
“他们不收植物系的进化者，”韦斯笑了一下：“公会里的都是A级以上精神力的。”
言川默默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条件。
哦。
那他还真的不行。
“那另一个公会呢？”
言川摸着自己的手腕，有点忐忑地问。
“另一个？”韦斯意思到他说的是那只黑龙，很快摇摇头：“他之前说过自己不会加入任何公会，身边也不留人，标准……应该很高？”
棕发男人的视线挪到言川兜帽下雪白的脸颊上，扯出一个笑：“你可以去试试，毕竟你看起来很讨人喜欢。”
“植物系的进化者还是很受欢迎的，各种意义上的。”
韦斯莫名其妙提到这句话，语气有点古怪。
言川微微拧起眉头，还没怎么听懂韦斯在说什么的时候，卡莱的脸色忽然一变。
“副会长，”卡莱站起来：“是不是该往前面赶路了？”
他的话有点突兀，言川被他挡在了身后，很快也想起在剧本里植物系进化者在别人眼里还有的一重含义。
抚慰精神。
想到这里，再看看韦斯投过来的，有点黏稠的目光，言川别过脸去。
是他一直在想公会的事情，忘了韦斯之前对他说过什么话。
这个东部城邦的公会成员打量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值得出售的昂贵商品一样。
目光触及队伍里其他几个据说也是“植物系”的成员，言川唇瓣抿得更紧。
卡莱继续催促。
“副会长，”他的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休息时间太长，再等下去要错过寻找目标的机会了。”
卡莱提到目标，也就是他们这一趟出行要狩猎的异兽，韦斯才扯了扯嘴角。
他的表情是一种被打断过后的恼怒，显得有点僵硬，不过卡莱的脸色比他还差。
“走吧，”韦斯走到其他人身边，有点粗鲁地把另一个植物系进化者扯起来：“还不快赶路！”
方才坐着休息的人也不谈话了，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的确是有路要赶，不能在血腥气这么浓的地方休息太久，在韦斯的催促下很快就继续行程。
言川照例跟在卡莱身后。
安静了一会，言川扯了扯卡莱的袖子。
“你……”
言川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和卡莱说，这个有点急脾气的年轻人就有点懊恼地和言川说：“我不应该带你一起出来的。”
“本来应该是怀特大叔带队，但他忽然有事 ……”卡莱压着声音和言川解释：“我也不知道会换成他，还带了那些人……”
卡莱及时消声，言川没听见他后面说了什么。怕被别人听见，只好压低声音：“什么？”
他说的是那些被韦斯拉走的人吗？
对着言川有点疑惑的视线，卡莱摇了摇头。
“算了，”他不打算和言川仔细解释，只说：“他的风评不太好，总之你别离开我的视线就行。”
卡莱计算了一下时间。
“我之前也在公会里出任务，攒下的晶石应该也能兑换了，这里的秩序太乱了……”他低声说了一句，忽然对上言川迷茫的视线。
“你放心，”卡莱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又通通咽下去，只说了这么一句：“你需要用的晶石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东部城邦也不是什么能久留的地方。”
“什么？”
言川只听见卡莱自己低声念叨了几句，表情坚定，而他还没摸着头脑。
他犹犹豫豫反问了一句：“要离开这里？”
卡莱点头。
“嗯，”他语气轻松：“东部城邦本来就是大陆上最偏的地方，能选择的公会太少了，也不适合你，不如去其他地方。”
卡莱的话像是深思熟虑过一样，言川虽然一头雾水，也点了点头。
东部城邦也不适合他寻找线索，去别的地方也好。
就是不知道卡莱的想法是中部城邦还是西部城邦……不过这些名字现在对他来说也差不多，不重要。
就像风行公会的刑止和刚刚出现的黑龙，最多就是“宿涧”这个名字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言川摇了摇头。
***
千里之隔的中部城邦。
这里气候温和，拥有大片森林，连城邦的建筑都是高耸宽敞的，一眼望过去看着满眼繁荣。
大道上行人很多，这里的居民也没有像东部城邦那样罩着长袍，他们并不需要借此来遮挡风沙。
道路两旁是摊主自行摆摊交易的地方，像个小型集市，上面交易的东西也是其他地方少见的珍惜晶石。
吵吵闹闹的人声自从天幕笼罩上乌云时突兀地按下停止键。
有人仰头，瞥见近乎遮天蔽日的羽翼划破天幕，逐渐向城邦里最高的建筑俯冲。
那是一条巨大的黑龙。
通体漆黑，只有一对竖瞳是猩红的颜色，中间是流淌着金色的瞳仁。
不，黑龙的爪子下面还带着什么。
摇摇晃晃，俨然是已经失去生命的……
“那是公会的首领，城主！”
有人眼尖，很快认出来黑龙爪子地下抓着什么，大声叫嚷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眼见着黑龙越靠越近，羽翼舒展着加快速度。
“是那个进化者！宿涧！”
人群作鸟兽散，不知道是谁认出解决掉上一任会长的进化者是谁。这个名字还没有在人群中传开来，但他们已经纷纷躲进建筑里了。
黑龙体型那么大，要是降落在地面上，或者被杀死的角龙落到地方，他们都会被波及。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很快安静下来。
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被咬断脖子的角龙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砸到地上。
它下落的时候险些把地面的砖石砸碎，地面也一震。不过造成这一切的黑龙并不在乎，只是一摆翅膀，飞向城邦里最高的建筑。
那是城主居住的地方，也是公会的领地，是一座尖锐高耸的高塔，防卫森严。
按照惯例，谁杀死上一任城主，就会自动接替城主的身份。
熟知这一切的公会负责人战战兢兢走出来，仰头对上黑龙的视线。
他算是城邦里仅次于角龙的进化者，但在面对黑龙的时候也有些紧张不安。
黑龙一扬羽翼，上面整齐紧密的鳞片都在发光一样，像是坚不可摧的铠甲。
竖瞳猩红，带着兽类的冷酷和淡漠。
“首领……”
公会负责人在远处停下，拔高声音：“您有什么命令需要传达？”
一个城邦里最有实力的公会会长也就相当于城邦的城主，负责决定城邦和公会的一切事宜。
黑龙虽然之前不属于他们城邦，但在他击杀上一任城主的时候，他也就是中部城邦里说话最有分量的进化者了。
公会负责人战战兢兢。
黑龙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恢复人形的意思，让他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他不知道这位新首领是什么意思，不满意城邦的建筑还是什么，也不敢出言催促。
只能从地面上的影子判断面前的黑龙有什么动向。
负责人叫苦不迭，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巨大的阴影兀地消失。
一个黑发红瞳，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眉眼堪称俊美无铸，是一副深邃俊朗的好样貌，只是气势太过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去找一个人，”年轻男人的声线很低，像是自言自语，目光又锁定面前人：“我会告诉你他的长相……”
负责人愣了一会，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道：“是！谨遵您的命令！”
他完全不知道新首领口中的“他”是谁，亦或是“她”。
但这是新首领的第一个命令，他不敢懈怠，老老实实听着首领的要求。
年轻高大的男人走进高塔。
高塔里早就站着一排公会的成员，他们在角龙离开城邦的时候就知道这注定是一场恶战。
结果显然是这个陌生的进化者赢了，还把角龙的尸首带了回来。
不知道是想证明结果，还是给他们一个威慑。
但也有人露出了然的神情，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听过黑龙的事情。
“他也是进化者吗？”负责人追在首领身后，恨不得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是什么进化方向？”
男人的脚步慢了一些。
“他也是黑发黑眼，很漂亮，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水，睫毛也长。”他露出认真的表情，眉头微皱：“很白，很瘦，大概到我肩膀下面，身体不太好，有点娇气……”
“进化者……他不是，现在还不是……”男人兀自推翻了自己的话，给了负责人一个更准确的解释：“是还没有觉醒，不是攻击性进化方向的。”
听起来像是在仔细描述，但因为有些不太具体的措辞让人更疑惑了。
公会负责人逐渐从新首领的言语中拼凑出那位的长相。
一个同样黑发黑眼，纤细脆弱的美人？
不光身体不好，还有点娇气？
娇气？
他们的新首领在说什么，这片大陆上真的有这么一号人吗？
公会负责人更迷惑了。
“听明白了吗？”
新首领回头，在结束描述前还问了他一句：“多久能找到？”
对上首领带着点威胁意味的视线，公会负责人咽了咽口水。
“尽快……”他磕磕绊绊：“我们将用最短的时间为您找到他……”
男人满意地点头。
“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今天有小红包！
老婆当然在被别的男人照顾，不着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