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哒”一声, 门被关上。
邓肯离开了。
在意有所指地告诉他们“合作”的话之后。
言川还维持着半蹲在柜子旁边的姿势，慢慢站起来。
顿了一会，等外面等走动声彻底停下来, 言川抿着唇看向亚修。
亚修对他微微颔首。
他开口，但岔开了邓肯的话题，只为言川：“饿不饿？”
言川犹豫着点点头。
他是挺饿的。
早上吃的那一顿不足以满足这几天来吃得很差的胃, 刚才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让言川心里闷闷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东西可以缓解。
但是亚修……还有食物吗？
言川再看看被翻得一团乱的房间。
旅馆的房间能藏东西的地方很少，桌子和柜子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布兰登他们也没有检查出什么。
本来言川还有点担心, 但亚修表情冷静, 到布兰登他们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半分变化。
言川有点纠结。
不过他这一点小小的纠结很快被解答了，因为亚修径直打开房门，去了本该是属于他的房间，拎回来一个小小的篮子。
他把门关上，开了灯, 又掩上窗户。
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吃午餐吧，”亚修继续往炉子里加碳：“吃完了睡一会，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
亚修说的“他们”是布兰登他们。
在雾山森林里被迫停留的旅客, 面临食物匮乏, 生命安全受威胁的问题。
言川不自觉咬住下唇。
“食物还够吗……”他看了看搁在桌子上的篮子, 犹豫道：“其实我不是很饿，早上吃得挺多了……”
亚修直接指出：“可是你早上也没有吃多少。”
“食物由我来准备，”炉火渐渐热烫起来, 他语气平静：“是足够的, 还有一个月的余量, 你不用担心。”
言川干巴巴“哦”了一声。
他也不好意思问亚修说的一个月的余量是单纯指供应他们两个人还是加上旅馆里的其他人。
不过看亚修的表情……应该是前者？
燃燃的火光映在亚修英俊深邃的侧脸上, 在深陷的眼窝下涂抹上一层类似于澄金的颜色，和阴影融在一起。
他垂眸坐在壁炉面前拨弄炭火，薄唇抿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言川就不问了。
他心情复杂地做到亚修旁边，试图帮他接过来添炭的活。
言川觉得亚修还是有点不太高兴。
在看见他们特意拿到下面去的面包之后，就笃定他们“藏了食物不给别人”，喊上其他人就要过来搜他们的屋子。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但也把旅馆的面子扔在地上狠狠踩了踩。
言川抿唇。
他是在楼下看见兰夫人和那个小男孩愁眉苦脸的样子，知道他们肯定是没什么食物了，就想着把东西送过去。
那还是他们剩下来的，没动过的面包。
他自己食量少也就算了，亚修可是实打实的这几顿只喝了点水。
觑着亚修的侧脸，言川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亚修这几天都和他呆在一起，除了早上那顿也的确是没有其他东西吃。
言川垂着眼睑，下唇都被他自己咬得更红。
“对不起……”
细如蚊呐的声音响起，有点含糊，听起来就软绵绵的，很好欺负。
漂亮的黑发亚裔姿势拘谨地坐着，手腕乖乖搭在膝盖上，指尖攥着裤腿，犹豫着又重复着道歉的话。
火光在他雪白干净的侧脸上涂抹上燃燃的影子，睫毛一颤一颤。
“是我太冲动了……”
漂亮亚裔兀自检讨着自己的错，脑袋都低下去。
因为没找到时间仔细梳洗，脑后的一小撮头发微微翘起来，看起来呆呆的。
眼圈底下还藏着一点红，本来包着泪，现在硬生生是憋回去了。
觉得自己做错了，自责又害怕，连眼泪都不敢掉。
亚修摇头：“不怪你。”
言川眨着眼睛，想了想问：“你没有生气吗？”
“生气，”亚修侧过身看他，语气重了一点：“我的确生气了。”
言川：“……哦”
“但我不是因为你，”亚修皱着眉头补充：“我是在想如果我不在，他们是不是要直接冲进三楼到处翻东西？”
“找不到东西就直接过来？”
言川抿了抿唇。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亚修的问题。
言川当然知道旅馆里的矛盾。
本来在身份是警员的布兰登的安排下，还能勉强有一点秩序，怎么说也是对“警署支援”深信不疑的。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食物越来越少，外面的大雨却一刻也不停歇，完全没有放晴的迹象。
旅馆里还在不停出“意外”。
“你别生气了。”
微凉的指尖被炉火熏热了一点，讨好似的拽住亚修的袖子：“他们也是没办法……”
亚修低下头。
掌心软绵绵的，攀上他的袖子，矜持地拉着袖子晃了晃。
那双乌黑莹润的眼睛里亮亮的，映着火光：“所以不生气了好不好？”
柔软的唇瓣张合，语气听起来像撒娇似的。
因为这个姿势，漂亮的黑发亚裔倾身凑过来，拉近和亚修的距离。
亚修几乎能闻到一点若有似无的香气。
“不生气了。”
他的语气忽然变了，硬邦邦道：“他们还影响不了我的心情。”
言川应声：“那就好。”
于是他把手收回去，继续坐在炉子边，慢慢拨弄炭火。
炉子上顿着的汤烧开，亚修加佐料的动作慢了半拍，自己也没意识到。
还是言川提醒他是不是要放东西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咳，”亚修把烤好的面包切成片之后涂上早上没吃完的果酱：“不说了——先吃饭吧。”
言川接过他手上泛着果酱酸甜气息的面包。
【没关系，喂饱老婆就很好了】
【你小子是享福了】
【我也想投喂！】
【呜呜呜我的老婆……这个剧本怎么挨饿这么长时间】
经过下午的事情之后，言川就不怎么下楼了。
一是旅客们几乎也不在大堂里呆着，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走动，二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亚修还下去和邓肯那个保镖商量一下晚上守夜的事情，言川就是真的没事干了。
毕竟连旅客们都因为没有食物选择回床上躺着等。
言川也没有接到逃综发布的支线任务。
像是真的被遗忘了一样，平板冰冷的机械音只在进剧本的时候响了一下，到现在都保持着沉默。
言川跟旅馆里的所有旅客一样，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并且他比其他人还着急。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声音越来越大的雨声，言川去把窗户打开了一点。
外面仍旧是雾山森林雾蒙蒙的雨景，远山几乎和天幕连成一片。
还在下雨。
言川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好转头回去拨弄亚修带上来的电话机。
电话机已经很久没用了，言川随意按下几个键。
话筒那里只传来沙沙的噪声。
沙沙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偶尔也有几声清晰的数字声。
言川一开始听见数字声的时候还拧起眉头想仔细分辨一下，但他尝试着再按键拨号的时候就变成了沙沙的噪声。
这个电话机只能打给隔壁镇子，所以他连电话号码都不用尝试，按下固定的几个键就能拨打。
只不过信号很差，大雨起到了天然的隔绝信号的作用。
言川摸着冷冰冰的按键思忖了一下。
电话能打出去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这个剧本快结束的时候。
那也还远着呢。
言川抿了抿唇，泄气般地放下话筒。
他重新把电话机上蒙着的布盖上了。
***
一夜安静过去。
亚修和那个保镖一个晚上都在旅馆里值夜，带着武器，算是给旅客们一个心理安慰。
不过因为下雨，晚上天太黑了，他们并没有离开旅馆，只在门口处逡巡了一会。
言川早上起来的时候亚修也回房间了。
他精力充足，一晚上没睡觉看起来竟然比言川还精神一点。
“醒了？”亚修洗了手，带着凉意的掌心在他脸颊上碰了碰：“嗯？”
年轻男人指腹微粝，带着薄薄的茧子，不轻不重地在言川雪白的腮肉上蹭着。
言川的脸颊还有点红，被冷意一冰，慢慢缓过神。
他拧了拧眉头，微微侧过脸去。
“醒了……”言川点了点头，拍了下亚修的小臂：“我起床了。”
亚修就放开手。
“今天可能要出事，”他不经意似的搓了搓指腹，回忆着绵软的触感似的，语气平静：“下午和晚上都别出门了。”
言川：“？”
他正打算去洗漱，刚从衣柜里拿一件换洗的衣服，听到这话转过头。
言川用疑惑的目光看亚修。
亚修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亚修只是摇头。
“是邓肯，”他也表现得很神秘，不肯告诉言川细节，含糊道：“大概就在今晚，他会采取一点举动。”
亚修也不愿意仔细解释，只跟言川说了这么一句。
言川更疑惑了。
但是亚修表现得神秘，言川问了不说，他就只好咽下满肚子疑惑。
洗漱之后，亚修要下去，言川就拽了拽他也想下去。
亚修没说话，言川就睁着眼睛看他。
原本就圆润的眼型看着更圆，乌泱泱的睫毛垂着，红润的唇瓣抿着。
“我也要下去，”言川疑惑更深，兀自抓着亚修的袖子：“你总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他的力气不大，拉着人家袖子的力气也轻飘飘的，亚修用点力就能推开。
但是亚修硬生生是没动作。
任由雪白柔软的掌心抓着他的袖子，偶尔擦过肤色微深的小臂。
【宝宝撒娇！】
【你小子，表面上没反应心里是不是得爽死？】
【乐，就等着老婆来求你是吧】
【笑死我，要是坏男人知道他拿自己的动向哄老婆，不得气死……】
言川晃了一会，还是听见亚修说：“行。”
他趁热打铁，又问亚修：“那你为什么说今天会出事，还是邓肯他们？”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亚修和邓肯联系了吗？
言川就没放开亚修的袖子，来回晃着催促他快点回答自己。
他这样晃了一会，亚修也像是被他缠烦了似的，脸颊覆上淡淡的红。
“是昨晚的事，”他组织了一下措辞：“昨晚上邓肯房间里的食物失窃……”
“因为我们在外面值夜，直接撞见了，是那个小男孩……”亚修：“就是兰夫人的儿子，你知道吗，他趁着晚上去邓肯的房间，偷东西。”
言川“啊”了一声。
去偷东西？
“可是他们都在房间，”言川有点难以置信：“不是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吗？”
亚修摊开手。
“所以是当场抓到的，”他语气不变：“因为他年纪还小，就直接送回房间了，也不好说什么。”
言川慢慢点头。
是，这件事倒是很不好处理。
放在其他地方还可以扭送警署，让他们来处理。但是他们现在在雾山森林的旅馆里，连出去都做不到。
那个小男孩去邓肯的房间大概也是……想偷食物。
言川这么想的时候，亚修又补充。
“要是偷食物，那也不会跟他多计较。”他拧了拧眉头：“但他要拿的是枪。”
“枪？”
言川有点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亚修的话。
那个小男孩……为什么要偷枪？
他会用吗，那么小的孩子能拿的了吗。
言川的思绪一瞬间滑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的脑海里闪过兰夫人那张疲惫的脸，还有被布兰登他们埋在外面的中年男人。
许多疑惑最后只化成一句：“那邓肯打算怎么处理？”
言川犹豫着问。
亚修耸肩：“他是打算计较的，虽然那个小孩子什么东西也没拿走。”
“怎么计较？”言川更不解了。
他又想到亚修跟自己说的“出事”，不由得捂住嘴巴。
“那我要下去看看——”言川拧着眉头，又跟亚修说了这么一句。
亚修点头。
“也行，”但他还是不太赞成的，言川执意要去他也不能阻止，就叮嘱他：“那你就跟在我身边。”
言川慢慢点头。
到了楼下的时候言川才知道亚修说的“出事”是什么意思。
除了他们，其他人都在下面，表情古怪地坐在一边。
气氛沉默无比，甚至比之前还要死寂。
兰夫人和丽娜分开坐，那个小男孩被兰夫人紧紧搂在怀里，说什么也不愿意分开。
她的表情已经从疲惫转到了一种难言的惊惶，这几天的连轴转差不多消耗了她所有的精力。
布兰登则在他们对面，神情也是说不出来的沉默。
大概是想履行自己警员的职责，但又发现这完全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处理的。
不管是匮乏的食物，还是各怀鬼胎的旅客们。
另一边是邓肯和他的两个保镖。
邓肯神态自然，长腿往前伸，修长的指节搭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
人高马大的保镖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按着腰间配枪的地方。
像是在等言川他们来似的，一听见动静就往楼梯上看过去。
言川被迫接受目光洗礼。
他的脸皮其实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薄了，但是这么多人齐齐看过来，还是让他有点不自在。
邓肯还要点他们的名。
“人来齐了。”后者顿下指尖，朝着言川的方向扯出一个笑。
人群中并没有回应。
本来邓肯给旅客们留下的就是不太好的印象，看上去理性冷静却冲动的“杀人犯”，带着武器的“凶手”。
现在又把他们聚到一起，因为差点失窃一事。
言川垂下眼睑。
之前邓肯的保镖并不会那么如临大敌一般按着配枪，现在他们站在邓肯身后，俨然一副随时随地掏枪的样子。
言川偷偷看了邓肯一眼。
他想起邓肯和自己说过的“合作”，他有办法知晓旅馆里其他人的秘密。
做法就是把他们聚在一起，用枪指着威胁吗？
亚修拉了言川一下，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被亚修挡着，他们也不说话，并不算显眼。
言川的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莫名有点后悔自己没把邓肯给的枪带出来。
转念一想他的准头不太好，带出来也可能是给别人送菜的，他就不后悔了。
言川思绪正乱，听见邓肯说。
“既然都到了，”他语气平静：“那我就说说今天的打算。”
“我们来进行一个小游戏。”
邓肯敲了敲桌面，身后的保镖立刻掏出一把枪。
左轮□□。
一种枪管与枪膛分离，子弹安放在弹巢中逐发射击的手.枪。
枪身折射着独属于金属的寒光，被拍在桌面上。
言川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邓肯自顾自介绍着游戏规则，还抽空安抚了一下旅客们的情绪。
“嘘，”他把食指抵在下唇：“只是一个小游戏，不用担心。”
邓肯的语气堪称温和，但此时此刻，面对他身后配枪的保镖和桌面上的一把□□，没有人觉得他说的是真正的“游戏”。
“游戏规则也很简单，”邓肯扯了扯唇角：“知道俄罗斯转盘么？被抽到的人拿起这把□□，要么选择对自己开一枪，要么回答我的问题。”
“你们放心，我的问题很简单。”
“为了公平，”邓肯补充规则：“里面只有一发子弹，六分之一的概率，不算大。”
邓肯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看清他们脸上的恐惧之后满意地笑了笑：“打中了我会补充新的子弹。”
【妈呀，给你搞到真的逃生综艺了】
【感觉是转盘游戏复盘，谁懂】
【唔……这个小子怎么越看越眼熟】
【抢答，横看竖看都像是我宝那个死鬼老公】
言川抿着唇，犹豫着亚修对视了一眼。
后者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言川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伯克利忽然开口。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带着单片眼镜的植物学家语气很冷，表情里是言川从没见过的厌恶。
“凭你的承诺？”伯克利：“还是带过来的武器和保镖？”
第一个人质疑，邓肯只是挑了挑眉头。
“的确有藏私的可能……”他拖长语调：“不过，你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吧。”
邓肯把目光挪到布兰登身上，语气有点嘲讽地说：“凭你们的警员先生吗？还是他□□里剩下的一发子弹？”
伯克利沉默一瞬。
被提及的布兰登只是冷着脸，显然被说中了。
他只带了一把枪，因为这几天遇见危险开了几枪，的确只剩下一发子弹。
而邓肯有两个保镖，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武器。
布兰登只有一发子弹，如果第一次打不中，他们就彻底陷入被动状态了。
还会激怒邓肯，邓肯让他有更名正言顺的理由动手。
言川拧着眉头看布兰登，想找机会跟他说一两句话。
布兰登垂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眉心已经深深皱起来了。
他在忍耐。
言川表情更纠结了。
邓肯说的找出谜团的方法……就是用枪威胁他们？
威胁他们这一群当中有警员，植物学家，普通旅客的人？
言川想到剧本交代的背景，还有这些天偶然了解到的一点线索，又感觉什么都不好说了起来。
不过邓肯的游戏也要他们参加。
言川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说好，可他又不知道邓肯的意图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配合他。
说不好，要是他和亚修置身事外，不是得和旅客们关系更紧绷？
可邓肯说的游戏又让他摸不着头脑。
两相纠结，言川脑袋里都是混乱的。
旅客们很快给出答案。
布兰登站出来，冷着脸说了一句：“我们参加。”
邓肯不怎么意外地点点头。
“那么我宣布游戏开始，先找一位幸运选手热热身——”
他话音刚落，布兰登就指了指自己。
“我先来。”
邓肯笑了一下，摇摇头拒绝。
“真是让人感动啊，不过第一个幸运选手不是你。”他昂了昂下颌，目光掠过神色各异的旅客们，和言川遥遥对视了一眼，唇角笑意更深：“第一个就是——”
亚修察觉到邓肯投过来的视线，紧张地挡住言川。
言川只是咬着下唇，大脑有点放空，听到邓肯话锋一转。
“就是这位女士，”邓肯看着神色仓皇的丽娜：“是你，第一个幸运儿，丽娜小姐。”
“啊？”被点名的丽娜立刻抬起头。
“作为第一位选手，给其他人做示范，”邓肯考量似的：“先不问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吧。”
丽娜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回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是……”
布兰登的表情更差，藏在桌子底下的手也攥紧了。
“第一个问题，”邓肯很感兴趣似的问：“你是怎么杀了汉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收尾，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