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川醒过来了。
他的头还有点晕, 视线一片模糊,不甚清明。
周遭安静无比。
非常安静,这种安静和在监狱里的时候不一样, 那里不管隔音多好总归能听见一点动静。
但这里不一样。
安静到了死寂的程度,言川感觉自己的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咫尺。
是水声?
哪来的水声?
这点动静把言川混乱的思绪拉回来。
他撑着手坐起来, 却触碰到了质地柔软的毯子。
言川后知后觉地往下看。
他的确是躺在一张很大很厚的毯子上, 下面是石台。
毯子很厚,干燥柔软,言川的指尖在上面按出了一个个小坑也没按到底。
下面应该还铺了东西, 躺上去很舒服。
他不是在纳维医生的医务室那里吗, 为什么到这来了?
言川往四周看了看。
这是一个类似于地道的深坑,空间很大。
角落里是高高隆起的石台,是他躺着的地方,隔绝了地面的潮湿。
光线很昏暗,不知道是从哪里九曲十八弯照下来的。墙壁上比较光滑, 像是人为开凿出来的。
但这里出了铺在石台上的毯子,并没有人生活居住的痕迹。
言川有点谨慎。
他记得在他晕过去之前,纳维医生还在和他谈论怪物是如何混在禁闭岛监狱里的问题。
纳维先是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 然后告诉里他另一种可能。
“取代别人的身份。”
那一刻言川福至心灵。
“纳维医生”刚刚还在小心处理他的伤口, 谈笑自如, 语气和外貌也没有一点变化。
但是言川在偷偷掀起病床上的白布时看见了被塞进病床底下的金发男人。
小小的诊室里,不仅有他,还有两个“纳维医生”。
被塞进病床底下的男人闭着双眼, 呼吸声微弱, 而另一个“纳维医生”笑眯眯地回答他的问题。
言川又看了看自己现在呆着的昏暗石洞。
所以……这是他第三次遇见监狱里的怪物了?
第一次怪物借用了“里昂”的身份, 也可能是它自己捏造的。让他相信它也是监狱里的一员, 把他当成监狱里为数不多向自己表达善意的人。
第二次,在言川和赫塞半夜趁着狱警放怪物出来的时候,在那间废弃昏暗的屋子里,贴上来冰冷滑腻的触感。
最后一次也就是这一次。
言川看了看自己的膝盖,那里被保护得很好,昏睡时也没有被摆出弯曲的姿势。
药水的刺激味道还残留在上面。
没有二次受伤。
他找不到怪物,但是怪物来找他了。
这个怪物还能完美地模仿任何人的样貌、声音、乃至记忆,特别熟悉的人估计也有可能认不出来。
能用这种方式混迹在犯人和狱警的群体里,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犯人消失了。
言川定了定神。
目前的状况是,剧本里的犯人和狱警冲突加剧,怪物也光明正大地跑出来。
而他这个弱小又无助的选手,成了被怪物掳走的小可怜。
想到自己在这个剧本里已经被抓来抓去很多次的言川:……
他感觉自己现在不光是膝盖疼,头也更疼了。
但现在不是心慌的时候。
言川看了看透着微光的穹顶,但是上面被遮蔽着,出口不在那里。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但是不能再等了。
阿里尔肯定是已经知道他被赫塞带走了,但是不知道赫塞有没有听见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又失踪了的事情。
言川抿了抿唇。
不知道赫塞是会把他的失踪归结于监狱长头上,还是知道怪物也掺合进来了。
言川觉得前者的可能性大一点。
要是赫塞和阿里尔两者都认为对方抢了自己的人,在监狱里疯狂搜寻……他可能真的出不去了。
言川决定先抢救一下。
既然洞穴里有光,就肯定有出口。“怪物”把他带到这里,还在石台上垫了毯子,肯定没有活埋他的意思。
言川坐起来,□□的足尖不出意料地踩到了冰冷的地面。
怪物还知道给他拖鞋。
言川拧了拧眉头。
地面上有点潮湿,还有尖利的石块。他踩了踩,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走出去,就尝试性地扯了扯底下铺着的床单。
石台上最底下铺的是床单,就是禁闭岛监狱里的。质地有点粗糙,言川费了一点力气,又从地上捡了一块尖利的石子才勉强扯下几块。
他打算现在就出去,寻着水流和光线的来源走。
要不然总不能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等着不知名的怪物过来吧。
回想起在废弃放假里不太愉快的相遇,言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哪里知道怪物找上他是什么意思,想把他当成食物,还是别的什么?
言川这样想着,用撕下来的布料在腿上脚上裹了好几层,确认不会被轻易划伤才下了石台。
他沿着光源的方向走,因为这一束光线很微弱,不能照亮他脚下的路。言川只能扶着墙壁,很小心地往前面走。
言川走得很慢,不仅因为看不清,还有没穿鞋子的缘故。
地面崎岖不平,当初修缮这里的人可能也不会知道在不久后会有人赤着脚从里面走出来。
言川想到这个,竟然还扯出一点笑。
他也不知道这个剧本里的怪物碰见了选手,第一反应不是解决掉,而是对他做出……那样的事。
现在还把他带到底下的洞穴来了。
言川回想了一下,里昂和纳维的脸在他脑海里闪过,也没拼凑出“怪物”的脸。
不过怪物也不是人,认不出来很正常。
“里昂”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倒霉蛋,纳维则是禁闭岛监狱里的医生,怪物装扮起人来还真的是像模像样。
至少言川刚开始和里昂来往的时候,的确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
特别的地方顶多就是里昂会照顾他,和他说一些监狱里的事情。
言川抿唇。
当时他还真的把里昂当成一个好人呢,之后也试图去雷奥那里找到里昂到底是不是监狱里的犯人。
言川慢慢往前走,跟随着光源绕了一个弯。
这里像是一座人为打造的地宫,九曲十八弯,专门为了关什么东西建造的。
言川这样想着。
然后他就听见一道脚步声。
脚步声是直直地向他的方向走来的。
言川在转弯口处顿住。
是“怪物”来了吗?
它现在还用着纳维医生的身份?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言川的心脏开始怦怦跳。
他无意识地抓了抓衣服下摆,把衣服都攥皱了。
怪物会发现他吗?
言川不知道,但是作为选手他也没办法和剧本里的怪物直面对上,完全是给人送菜的。
洞口昏暗,言川就蜷缩着躲在一道转弯口后面,半蹲下来,尖尖的下巴埋在膝盖上。
他不敢出声,连呼吸声都是很轻的,心脏怦怦跳。
言川屏住呼吸,在心里慢慢数秒,希望怪物能忽略他,给他跑出去的时间。
脚步声渐远。
滴答滴答的水声在耳边响着,格外清新。
足足两分钟的时间过去,言川没有再听见脚步声。
他借着昏暗的光线往外面瞥了一眼。
洞穴的墙壁上映着狭长的影子。
是一道人影。
影子投射到狭窄弯曲的洞穴上,被拉出扭出的形状。
而影子的主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看着他。
言川:……
好吧,他就知道,这么小的地方也没有办法躲起来,迟早会被发现的。
言川的掌心都被细汗浸湿了。
他的心脏跳得更剧烈。
被怪物发现了……他会怎么样?
怪物会把他当成食物吃掉吗,还是有别的想法?
言川慢慢抬起头。
然后他就看见一双褐色的眼睛。
“雷奥……?”言川讶然出声。
他怎么在这?
听见他的声音,角落里的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微光照亮他的脸。
一张英俊温和,格外熟悉的面孔。
眼睑下垂,遮住那双一向温和的褐色眼睛。
“嗯,”雷奥开口:“我来带你出去。”
言川感觉心底有一块石头落地,但同时他也没什么力气了。
他还保持着警惕,回想着在医务室里和纳维医生相处的时候完全没有异状的相处,有点疑心面前的雷奥是真的还是假的。
怪物能模仿纳维……不也能模仿雷奥吗?
言川忐忑起来。
在他害怕的时候换上雷奥的身份过来,救下他,然后让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信任他?
吊桥效应?
言川眨了眨眼,对于雷奥伸出来的手摇了摇头。
“我还好,”他小声说:“你要带我出去吗,我可以自己走。”
【啊啊啊,是狱警!有人来救老婆了!】
【我的可怜老婆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黑屋又没有小黑屋】
【不管狱警是好人还是坏人,先把老婆救出去吧】
【怪物被截胡:辣么大的一个老婆跑到哪里去了jpg】
【我怎么还有点害怕怎么办,这个剧本里到底有没有好人啊】
雷奥顿了一下。
“我背你吧,”他的目光在言川不小心沾上一点泥土的脚踝上看了看:“这里很不好走,地上都是石子。”
东方美人还是摇头。
雷奥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索性坦白了说。
“我不是那个把你带过来的怪物,”雷奥的声音有点无奈:“怪物模仿别人也是有条件的,不可能凭空变成特定某个人的模样。”
“样貌可以变,记忆总不能吧。”见言川还是有点狐疑的样子,雷奥继续解释:“你喜欢加了蜂蜜的吐司,不喜欢太甜的,不喜欢加了香料的任何东西。我还给了你我办公室的钥匙,你和监狱长……”
言川抿唇。
“好了,”他的脸颊已经莫名其妙开始泛红了:“不用说了。”
要确认身份也不需要说到这种程度吧。
言川总觉得自己要是不阻止,还能听见他把阿里尔的事情也说出来。
他脸颊泛红,担忧的心绪也因为这抹脸红而消散些许。
雷奥扯了扯唇角一下,眼底也浮上一点笑意。
言川是确定面前的人就是狱警雷奥了,那个从一开始就对自己表露过善意的人。
“那我现在能背你出去了吗?”雷奥半蹲下来,目光平视着言川,对他伸出手:“腿还疼么?”
雷奥的手悬半空,离他不远不近。
言川摇摇头。
他犹豫着把指尖搭在雷奥掌心。
一个胆怯的、又带着点信任的姿势。
东方美人的足踝已经沾上些许泥点,在雪白的肤肉上格外明显,有点狼狈。
他蹲下来,双手环抱着自己,这是个很戒备的肢体语言,但他还是对面前的男人伸出了手。
乌泱泱的睫毛垂着,眼睛显得圆而亮。
倘若光线再亮点,就能看见东方美人更狼狈的地方。
外套是别人的,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里面甚至没有衣服。
从尖尖的下巴到脖颈处有些许红印,一看就是被什么人又亲又□□出来的。
还有小腿上的淤青,上完药仍然显得严重。
显然是在刚刚有了一番不太美好的经历。
被不同的人欺负,还被带到阴暗潮湿的角落,赤足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走着。
但是他却对雷奥是伸出了手,意思是要和他一起出去。
“嗯,”雷奥握住微凉的指尖:“走吧。”
雷奥背上他,让示意言川抱住他的脖子。自己则扶着他的小腿,小心地没有碰到有淤青的地方。
言川趴在雷奥背上,尖尖的下巴就搭在他的肩膀处。
“路有点远,”雷奥的声音沉沉,直接在言川耳边响起:“可能要走一会。”
言川就有点担心。
“我们会遇上那个……”他很小声的,没有把“怪物”两个字说出来。
雷奥知道他的意思。
一边往前走,他一边说:“不会,监狱长把它关到监狱里了。”
背上的言川露出点好奇的神色,但更多的是担忧。
看来阿里尔作为剧本里的监狱长的确有牵制怪物的方法,但是言川也觉得不太对劲。
阿里尔是怎么找到怪物,并且把它“关进”监狱里的?
他知道自己被怪物带走了,然后让雷奥过来救他的吗?
赫塞又去了哪里,狱警和犯人的冲突进展到哪一步了?
这几个问题盘旋在言川脑海里。
“我可以……”言川低下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雷奥高挺的鼻梁和线条优越的侧脸,犹豫着问:“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光线微弱,言川看不清雷奥的表情,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挺庆幸是在对方看不见自己的情况下问出来的。
要是面对面,他还真有可能问不出来。
“嗯,”雷奥很快回答:“关于监狱的事情吗?你问吧。”
他答应得这么快,言川反而感觉有点棘手了,想了一下才说话。
“你们说的怪物……”他小声:“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监狱里?”
言川的问题让雷奥顿了一下。
“它的出现早于监狱的出现,”雷奥这么解释:“在禁闭岛监狱修缮之前就存在怪物了,它是某次实验的失败产物。”
言川眨了眨眼睛,想到了自己曾经观阅过的实验记录。
研究所的负责人是一个叫“L”的人。
赫塞也是因为研究所里的怪物而来的。
“禁闭岛本来只是一座荒岛,但是有一次船只遇难,漂流到了这里,才发现这里有一座孤岛。因为地方偏僻无法通行,所以起名叫禁闭岛。”
“他们在岛上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生物,带回去给实验室,发现这种生物对科学研究很有帮助。”雷奥像是讲故事一样,和言川慢慢说:“所以在这里建了一所实验室,专门用于研究。”
言川竖起耳朵听,大致猜测了一下故事走向。
研究所改成监狱,说明研究所出事了,大概是因为失败的试验品。它以某种方式成为了剧本里的“怪物”。
“怪物”没有办法被消灭,但是具有着很强的破坏力,或者说有人觊觎怪物的特殊能力,才建造了这一所监狱来看管它。
再从犯人里挑中一些罪行严重的送过来,作为怪物的食物。
至于为什么是犯人,言川想了想,可能是剧本背景比较和平,除了这个没有大规模运送人过去的选项。
又在犯人们内部设立等级,让他们自相残杀。
而他就是个倒霉的小可怜,在监狱里是谁都能欺负的小贼,在怪物面前也是。
言川把脸颊贴在雷奥的肩膀上,雪白的腮肉都压出一个小坑。
如果不是里昂的失踪……他还真的把怪物当成对自己表露善意的人。
他垂着眼睑,睫毛在雷奥侧颈上扫了扫,带出点痒意。
高大沉默的男人背着他,比谁来得都可靠。
“那我也会被怪物杀掉吗?”纤细脆弱的东方美人趴在雷奥肩膀上,过了一会才问:“会死在这里吗?”
他的声音很小,在昏暗狭窄的地洞里几乎有些听不清,要被滴答滴答的水声盖过去。
但背着他的人还是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雷奥把他往上面抬了一点,勾着他的膝弯,回答他:“不会。”
“因为一些限制,怪物是不会经常出来的。”沉默可靠的狱警这样解释:“它现在的躁动……应该可以归结于生理影响。”
言川没听懂。
生理影响……他眨了眨眼睛。
那是什么意思?
背着他的男人却像是吝啬于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含糊地说了几句。
“这段时间它会筑巢,找东西装饰自己的巢穴,像是动物求偶一样……”
雷奥说的含蓄,言川却听懂了。
他的脸色也变了一变。
怪物……不会是把他当成什么可以求偶,可以缠绵的对象了吧?
言川回看了一下幽深曲折的洞穴。
这里虽然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但是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走道的地面上都是崎岖不平的。
但是他醒来的时候躺着的角落显然是有装饰过的,石台上铺着的毯子也柔软干燥,带着不久前晾晒清洗的味道。
硬要这么说……还真的有点那个意思。
因为雷奥说的特殊时期,所以没有像对待别人那样对待他。反而是装出一副人形,披上合理的身份过来找他。
在废弃狭窄的房间里,又那样……
还把倒霉的医生先生牵扯进来,言川的脸颊又有点热烫。
如果他没有发现被打晕了塞在病床底下的医生,是不是还能一直以为怪物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然后他会向医生求助,询问他是否知道监狱的秘密以及出口。
言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纳维医生那里问出来,但是怪物……还是不太可能的。
毕竟这是个从一开始就盯上他的怪物。
【怎么感觉怪物更刺激一点】
【容我速速脑一下漂亮老婆被非人怪物掳走然后酱酱酿酿】
【会有被灌满的墙纸普雷么呜呜呜】
【啊啊啊你这个老好人不要把我老婆带走啊】
“我知道了……”言川小声,搂着雷奥肩膀的手臂也不由得收紧:“快走吧,我想出去……”
他忽然感觉自己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牢房里,但是那点用来关住他的铁门和锁链估计也挡不住怪物吧。
可能连监狱长也挡不住。
言川抿了抿唇。
在这个剧本里,只有他是货真价实的小可怜。
“嗯。”雷奥把言川的膝弯勒得更紧,步伐也迈大了一点:“我带你出去。”
言川垂着眼睑,乌泱泱的睫毛颤了颤。
“去哪里,还是回监狱吗?”
他抓了抓指尖,只抓到雷奥外套上的粗糙布料,随即又放开。
回监狱会遇见赫塞和阿里尔,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了。
雷奥却摇摇头。
“不是,”这个褐色眼睛的狱警一向秉持沉默的态度,言语简洁:“补给船靠岸了,我送你上船。”
“离开禁闭岛。”
作者有话要说:
带走了又没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