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阿昭如今既想认祖归宗,那此事便可以容后再提。

  他垂眸看着沈夕昭:“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沈夕昭皱了下眉,表情有些纠结,“那好吧。”

  “那阿昭呢?阿昭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是……”沈夕昭想了一下。

  他从前最想离开那个家,如今已经实现了。

  想要拥有健康的身体,也实现了。

  沈夕昭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很幸福了。

  他已经拥有了这么多,还是忍不住贪心。

  “我希望……可以多去外面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好。”

  扶渊摸了摸他的头,意图将人从自己怀里拉出来,“要再玩一会儿吗?我轻点。”

  沈夕昭摇了摇头将他抱得更紧,在他怀里蹭了蹭:“想跟哥哥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

  扶渊手臂微僵,喉结滚了滚:“跟我?”

  “当然是跟哥哥啦!”

  沈夕昭没有丝毫犹豫,在扶渊的怔愣中跳下去,推着他坐上秋千,“哥哥,我来推你!”

  沈夕昭的力气没那么大,推得也不那么高。

  扶渊往前荡,却感觉心脏在慢慢悬浮,荡到了空中,飘到天上。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只因听到,阿昭的愿望里有他。

  “嘶——”身后的人碰到他的手背,一阵刺痛,在扶渊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本能地低呼了一声。

  沈夕昭立马不再推他,绕到他身前,捧起他的手。

  “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

  扶渊下意识想往后缩,却被少年拉扯着无法动弹。

  夜色之下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沈夕昭隐隐能猜测到。

  他沉着脸将扶渊拉近幄帐里,在灯火之下小心翼翼端详他的手。

  此刻不是白天,还是看得不太不清楚,但能看到他靠近虎口的皮肤泛红,和周围白皙的肤色有了区别。

  看着少年严肃的表情,扶渊没忍住弯了唇角:“只是烫了一下,不打紧。”

  果然。

  沈夕昭有些生气:“哥哥是因为帮我煮面才被烫到的,为什么不说?哥哥,过来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准备药箱了?”

  “嗯。”沈夕昭不肯让他动,只让他指了地方,自己去把药箱抱过来。

  扶渊指着其中一罐药膏,“这个可以。”

  他说着就要拿起来,又被少年抢先一步。

  他笑意更浓:“只是烫到,又不是什么大事。”

  沈夕昭不说话,只是沉默着给他涂药。

  凉丝丝的膏体被少年温热的指腹轻轻推开,暖色洒满少年脸颊,低垂的眼睫如同鸦羽,温暖纯良的模样让扶渊看得入了神。

  看着看着,扶渊神色怔住。

  因为沈夕昭突然低头,往他的手背上吹着热气。

  手臂上一阵酥麻往上攀爬,直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沈夕昭已在他身边安然入睡,呼吸平稳清浅。

  而扶渊想着今日种种,久久未眠。

  翌日,始作俑者沈夕昭醒时还在柔软的被窝里,等到扶渊喊他用早膳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被窝。

  吃过早膳后,扶渊将昨日已经晾干的纸鸢取出来。扶渊站在沈夕昭身后,帮他慢慢放线。借着风,纸鸢飞上天空,越飞越高。

  “哇!哥哥。”

  沈夕昭兴奋,喊了扶渊一声,对上后者温柔的眼神。

  扶渊唇角含笑看着他。

  没什么想说的,就是单纯的想喊他,想让他一起看飞向蓝天,在无际苍穹中成为沧海一粟的纸鸢。

  渺小,却无限接近自由。

  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扶渊偏头看他,“阿昭,在想什么?”

  沈夕昭抬起头仰望头顶摇曳的纸鸢,轻轻扯动手中的线。随着牵引,纸鸢动了一下。

  他想,当一只纸鸢也挺好的。

  可以高飞,遇到大风也会有人将它拉回去。

  就像现在,他和这个世界有了羁绊。有哥哥站在他面前,他可以躲在哥哥身后,也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哥哥,因为他知道,即便往后退,哥哥也会站在他身后给他支撑。

  沈夕昭悄悄挪动脚步后退,果然,肩背抵上哥哥的胸膛。

  “阿昭?”

  沈夕昭回头看他,灿烂一笑:“哥哥,我想要再让它飞高一点。”

  他们放飞风筝,跑着,笑着,不知不觉就跑远了。

  沈夕昭听到旁边的灌木丛里有轻微动静。“哥哥,那里好像有东西。”

  “别怕。我去看看。”

  将纸鸢拉回来抱在怀里,沈夕昭跟在扶渊身后,慢慢靠近灌木丛。

  再往前走一点,声音越来越近。

  沈夕昭率先看到了:“是小狗!”

  他是用气声说的,语气却难掩激动。

  扶渊也看见了。

  灌木丛深处缩着一团乌漆麻黑的东西,阴影之下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那是只小狗似乎还没开眼。

  因为周围的枝叶阻挡,它爬不出去,只哼唧哼唧叫着。

  沈夕昭蹲了下去,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扶渊:“哥哥,这里怎么会有小狗狗?”

  “小岛的另一边有岛民居住,也许是他们养的狗刚生的。”

  “那现在怎么办?”小狗在这里,大狗可能还会回来给它喂奶,沈夕昭不敢贸然把小狗带走。

  “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岛民是谁家的狗。”

  不多时,扶渊便折返。

  沈夕昭有些疑惑,却见扶渊摇了摇头。

  无须再问,他在路上已经看见了那条大狗。

  “已经死了。”扶渊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是被人打死的。

  浑身是伤,血肉模糊,不会呼吸,身体没有起伏。

  他手掌用力攥紧,仔细看还可以看到他在轻轻颤抖。

  扶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记忆中见到小白狗最后一面的模样。

  他自那时起便断了想要与这世界上的任何事物建立亲密关系的念头。

  他没想过要再养一只狗。

  可当沈夕昭小心翼翼将小狗抱出来,怀里的小家伙像找到了庇护一般闭着眼往他怀里钻时,扶渊还是决定将它带回去。

  他们带的食物没有适合刚出生的小狗吃的,扶渊跑了大半个岛,终于找到了养羊的人家,买了些羊乳。

  他们提前结束了游玩,坐船返航。

  在船上给小狗做了一个临时小窝。小狗似乎饿坏了也累坏了,大口喝完奶便窝在临时小窝里睡着了。

  喂完第二次奶,船也慢慢靠岸了。

  沈夕昭用柔软保暖的衣物包着小狗,抱在怀里。

  当夜,有客来访,沈夕昭跟着哥哥去会客厅,看到了谢卓,还有谢经鸿……

  沈夕昭脚步顿住,下意识看向扶渊。

  后者手掌贴了下他的后腰,“去吧。”

  谢经鸿和谢卓早已迎了上来。

  谢卓的高兴都写在脸上,谢大人看起来则……有些紧张。

  待他走近,谢经鸿开口:“夕昭,我……来接你回家。”

  谢卓也靠近他,腼腆一笑:“夕昭,爹说你才是我弟弟,对吗?”

  扶渊已经重新戴上面具,看不见他的神情,开口时语气也没有半分起伏:“这次不会再错了吧?”

  “不会。”谢经鸿露出歉意,“我让人回去与你母亲相遇的地方调查清楚了。”

  他摊开手掌,里头放着那把匕首。

  “这是我送与你母亲的。孩子,你才是我的儿子啊!”

  沈夕昭看着谢经鸿,又看看谢卓,目光转了一圈,落到扶渊身上,触及扶渊略带些不满的眼神。

  他知道,哥哥在为他抱不平。

  先前才认了林自秋,如今又回来认他,似乎有些草率了。

  但沈夕昭不是原主,对所谓家人并没有什么感觉,对于他们来认亲也没有多大的感触,更不会伤心。

  认祖归宗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过程如何他不是很在意。

  于是乎,他伸手握住那把匕首,也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到谢经鸿手上。

  “父亲。”

  谢经鸿难掩激动,用力握住他的手,连连应了两声。

  谢卓也高兴地挨了挨他的肩膀:“弟弟!”

  谢经鸿是想当夜就将沈夕昭接回谢家的,但沈夕昭提出想明日再过去,他只好应允。

  当天夜里,沈夕昭又钻进了扶渊的被窝里。不同的是,这一次身边还带着只小狗。

  小狗陷在厚实的毯子里,就放在沈夕昭旁边。它很乖,也不闹,微微吐着舌头入睡。

  沈夕昭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哥哥,我可以把小狗带去谢家养吗?”

  他知道哥哥其实有很多事要忙,应该没有时间养小狗吧。

  他转身看扶渊,才发现后者一直维持着面向他这边的姿势。

  如此一来,二人便离得极近。

  扶渊稍稍往后退,看着他:“阿昭,把它留在这吧。”

  声音近乎呢喃。

  他似乎叹了口气:“我会把我们的小狗养好的。”

  翌日,扶渊帮他检查完收拾好的东西,将他送到门口。

  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扶渊抱着小奶狗,手指轻轻抚摸着它的额头。

  “哥哥,那我先走啦。”

  “好。”

  看着他转身,扶渊垂下眼睫。

  “阿昭。”扶渊叫住他,目光却始终低垂着落在小狗身上,“记得多回来看看它。”

  沈夕昭停在原地,目不转睛看着扶渊。

  片刻后,他说:“哥哥,你陪我去谢家吧?”

  扶渊抬起头,眸中闪过几分错愕。

  没等他说话,沈夕昭喊叶林出来把小狗抱回去,拉着哥哥坐上马车。

  马车里,沈夕昭挨着他坐下。

  他看出来了,哥哥舍不得他,但是哥哥不说。

  他便主动抓起扶渊的手,捏捏他的手指。

  “哥哥,我会经常回去看你的。”

  扶渊“嗯”了一声。

  好像并没有开心一点……

  沈夕昭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如今认回了亲生父亲,再不回家住也说不过去……

  “哥哥,不要不开心好不好?这样好不好,我每天都回来找你。”

  扶渊微微叹气,偏头看他,忍不住捏捏他的脸。

  他现在住的宅子在郊外,离主城距离不算近,每天来回肯定不现实,他也不舍得让阿昭那么辛苦。

  他在主城里不是没有宅子,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微微一笑:“没有不开心。有更多人疼阿昭,哥哥很开心。”

  沈夕昭看得出他的笑容并非真心实意,可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安慰他,只好默默抱紧他的手臂。

  扶渊把他送到谢府门口,看着影卫阑进来将他的行李提下去,却没有下车的打算。

  “哥哥,你不想进去坐坐吗?”扶渊垂眸不看他,“下次吧。”

  沈夕昭此时亦生出了浓浓的不舍,没忍住回身抱住他。

  扶渊没有伸手回抱他。

  再这么下去,真的会不想让他走。

  沈夕昭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抱着他,直到谢家的家丁前来询问。

  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小公子,你的家人已经在外等候。”

  扶渊狠了狠心,扶住他的肩膀轻轻往外推,露出微笑道:“下去吧。”

  “嗯。”沈夕昭转身跳下马车。

  扶渊一直没有掀开帘子,听到沈夕昭说了声“再见”,他便让阑调转马车,原路返回。

  车轮滚滚,掀起地上尘土。

  “哥哥……”

  看着比来时速度快上不少,很快消失在视线中的马车,沈夕昭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