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鱼何其聪明, 凭借昭阳这一个温柔抚摸,一滴珍贵眼泪,再结合方才从药官那里打听到的消息, 很快便将自己失忆后的所作所为猜了个七成。
自然,这七成主要是大方向, 剩下的三成基本都是细枝末节, 没有视频协助的情况下,即便是秦青鱼自己做过的事, 秦青鱼也不可能全都猜中。
不过有大方向基本就足够应对了。
秦青鱼盘算了下,她之前命悬一线, 药官说她五脏都腐烂了, 能活过来简直就是奇迹。这里可不是玄幻世界脑袋掉了都可能复活, 这可是个普通古代世界, 人死是不可能复生的。
秦青鱼心知肚明,自己这样虽然还算不上起死回生,可也差不多了, 昭阳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是系统帮了她。
失忆的自己肯定不知道系统的事,但昭阳公主不可能不跟她提系统, 这时候如果自己还坚持不承认自己有系统, 那只会将昭阳推得更远。
可如果自己有系统,系统不可能不告诉她失忆前的事, 甚至可能帮她恢复记忆, 这样她的戏还怎么演下去?
现在秦青鱼只有三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路,装作再次失忆, 依然是所有记忆都没有了, 这样就能重头再来,还能假称没见过系统, 装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复活的。
可如果这样做,很容易露出马脚,自己当初选择吃药让自己真正失忆,就是为了避免失误。人无完人,天长日久的伪装不可能毫无破绽,尤其是在面对昭阳公主这样心思缜密的人。
假装失忆这条路,当初她都没有选,如今更不可能选。
第二条路,再吃一次药,再让自己真正失忆一次。
先不说同样的伎俩用两次效果会打多少折扣,单说系统已经没有足够的能量强制唤醒她的记忆,这就是最大的难题。
这条路也走不通。
那就只剩下第三条路,真假掺半,不能让昭阳知道她选择性失忆的事,然后告诉昭阳系统已经回归。
系统是昭阳心头的疙瘩,眼下这种状况,坦然承认有系统是最好的选择,死咬着不承认,只会将昭阳推得更远。
只是该怎么承认呢?
承认的好了,昭阳对自己的信任会更进一步,承认的不好,之前得来不易的那点信任也会跟着付之一炬。
这件事必须慎之又慎。
秦青鱼很快心中就有了成算,她又等了半个时辰,等到身体数据走到“发热”这个步骤,她才眉头紧锁,冷汗直流,在“昏迷”中惊慌呓语。
“不,不要……”
“师祖……快跑……”
“唐黎……别相信我……不……”
“袖玉……对不起……”
“你杀了我……快杀了我!”
昭阳起初只是安静地听着,后面便松开了握着秦青鱼的手,直到秦青鱼哭着喊着“杀了我”,激动得整个人都挣扎起来,昭阳才按住秦青鱼的肩膀低声唤她:“秦青鱼,醒醒,秦青鱼。”
秦青鱼满头冷汗地睁开眼,先是满眼悲痛,在看到昭阳的瞬间,下意识往后躲,躲了下才反应过来,不顾伤势严重,起身就扑进了昭阳怀里,死死搂着昭阳。
秦青鱼浑身颤抖,那无助的样子像是还没从梦里醒来。
秦青鱼道:“公主,公主,公主!”
虽然只是不断重复呼唤着公主,可那每一声都饱含情感,换作谁都忍不住动容。
可昭阳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她任凭秦青鱼搂着自己,手安静地垂在两侧,连安抚地回抱一下都没有,只口头问了句。
“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秦青鱼抱着昭阳缓了好久,直到胸口不再剧烈起伏,渐渐冷静下来,这才稍微松了松胳膊,抬眸看向昭阳。
秦青鱼眼眶湿红,眼底的懊悔与心疼遮掩不住,她强忍痛苦哽咽道:“我真的有系统,它、它回来了。”
昭阳公主眼眸微动了下,淡淡道:“哦?然后呢?”
秦青鱼道:“它救了我,还把之前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我。”
昭阳公主道:“告诉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帮你恢复记忆?”
秦青鱼道:“它能量不够,帮不了我,就算够,我也不想恢复记忆。”
昭阳公主忽略后半句,只问前半句:“能量不够?”
秦青鱼道:“它说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受到了很强的冲击,说那个冲击是来自于咱们之间的魂契波动。之后它就被迫关机,缓慢地恢复能量,而我也在冲击中失去记忆。”
昭阳波澜不惊地看着秦青鱼,没对秦青鱼的言辞发表任何意见。
秦青鱼知道,昭阳并没有相信。
秦青鱼继续道:“系统原本是没有权限自主开机的,需要宿主的命令。所以它恢复了部分能量之后,一直都还是关机状态,我一直都感应不到它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次我命悬一线,系统有保护机制自动开机急救,我还不知道它的存在。”
秦青鱼道:“它本来就是因为能量不足关机的,虽然攒了点能量,可不多,又在急救我的时候用完了。它就说它的能量不够帮我恢复记忆,然后也不等我说我不想恢复记忆,它就把过去发生的事全都传输给了我的大脑,强制我知道发生过的事。”
说到这里,秦青鱼顿住了,她红着眼眶,小心翼翼观察着昭阳的表情,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卑微又可怜。
秦青鱼小声道:“公主……”
昭阳公主听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点反应,可也只一句:“能活过来就好。”
言外之意,不要跟我说那么多废话,说了我也不信,我只要你活着赎罪。
秦青鱼缓缓松开了搂着昭阳的胳膊,笑了两下,脸上笑着,眼底却都是泪。
秦青鱼转过头去,不想让昭阳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狼狈模样,刚转过去,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温热的泪水汇聚下颌,闪着银光滴答落下,打在手背上。
秦青鱼死死揪着手里的被子,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我看了系统塞给我的画面,虽然什么都不记得,可就是因为不记得,看着以前的我对公主做的那些事我才更……更无法原谅自己。”
秦青鱼道:“以前的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做了很多伤害公主的事。虽然我没有恢复记忆,不理解自己为什么那么在乎任务,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能狠下心那么伤害公主,可那已经不重要了,伤害了就是伤害了,任何理由都是借口,都无法磨灭那些伤害。”
秦青鱼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背对着昭阳公主,她泪流不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不妥。
秦青鱼道:“我现在终于明白横亘在咱们之间的是什么,那不是普通的鸿沟,那是天堑,无法逾越的天堑。那些伤害,换做是我也绝对不可能原谅,我会报复的比你还要凶残,我会让仇人生不如死,哪怕我爱她,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秦青鱼道:“公主还是太心软了,太仁慈了。”
秦青鱼道:“公主可以更狠一点,不管怎么对我,我都没有怨言。”
说完这句,秦青鱼便停下了,帐篷里空荡荡,只她们两人,秦青鱼不说话,昭阳也不说,一时间安静的只有两人彼此的呼吸声,连帐篷外偶尔的脚步声都遥远的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昭阳无声的回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昭阳不信她,甚至都懒得和她虚与委蛇,一个字的唇舌都不想浪费。
最终还是秦青鱼打破了沉默,她抹了把眼泪,让声音带上伪装的笑意,道:“蛮夷尽除,边关大捷,真是举国同庆的好事。等我稍微缓一缓,过两日咱们就启程回京吧。”
从头至尾,秦青鱼都没有回头看昭阳公主,昭阳公主也并没有让秦青鱼回头,秦青鱼洋洋洒洒说完这么许多,昭阳公主只淡淡“嗯”了一声。
秦青鱼身子还“虚弱”,坐了片刻便坐不住了,昭阳便没有多留,起身离开。
昭阳走后,秦青鱼再度“昏厥”,又过了两日才稍稍好转。军医说她虽奇迹生还,可到底五脏受损,须得好生调养,实在不宜长途跋涉。
可秦青鱼却置若罔闻,她不顾军医的反对,坚持要即刻启程回京,任谁劝都没用。
戚大将军见劝不动秦青鱼,只能去找了昭阳公主,希望昭阳能劝说秦青鱼,可利害关系都分析完了,昭阳公主却只有一句:“苏校尉的决定,本宫也无法左右,劝本宫不如去劝苏校尉。”
如果劝得动苏校尉,还用来找公主?
戚将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昭阳公主会这样说,明明当日苏校尉失踪,公主豁出命都要救,怎么眨眼就……
唉。
不懂啊不懂。
戚将军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伤重未愈的秦青鱼跟着昭阳公主一起打道回京。
这一路有惊无险,一如众人所料,死士一波又一波,都是豁出命要杀昭阳公主。
奈何公主亲卫都不是吃素的,两万精卫再护不住一个公主还了得?更何况,昭阳本身就武艺不俗,秦青鱼虽伤重难敌,可耳聪目明,总能及时发现危机,这就更安全了。
昭阳公主活着回京,京中皇帝一党人心惶惶,大概只有小皇帝自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单纯地担心着皇姐回来,单纯的害怕皇姐。
秦青鱼半路便与昭阳商量好了对策,人还未回京,便在京中动作不断,逼得皇帝党狗急跳墙,领着近三万御林军杀出京城,口号居然也是清君侧,真是都不能换个借口。
三万御林军对两万亲卫,又是一路奔波风尘仆仆的亲卫,无论人数还是体力都是御林军压倒性优势,却不料,等真杀过去才发现,两万亲卫里居然混入五千戚家精兵,那一个个可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士,这些常年呆在京城没经历过风霜的御林军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这五千精兵直接扭转了原本勉强势均力敌的局势,三万御林军死伤近万,剩余的实在不想跟自己人打,纷纷投降。
就这样,还没来得及成气候的皇帝党,轻轻松松就被昭阳公主连根拔除。
待昭阳公主回宫,三年前血洗过一遍的朝堂最后一次大清洗,剩下的再也无人敢置喙昭阳,昭阳彻底成为大梁只手遮天的权贵,朝臣只认公主,不认皇帝,甚至有人上书昭阳效仿女帝登基为帝。
昭阳并未理会那些奏折,却也没有训斥上书的臣子,一时间众人也摸不清公主到底何意?是想做这个女帝?还是不想?
登基一事先不谈,昭阳此番不顾危险赶往边关,与准驸马脱不了干系,既然公主如此看中苏月娥,那他们就投其所好,纷纷上书择吉大婚,这样准没错吧?
却不料,昭阳公主竟然按下了大婚的折子,依然当做没看见。
这……众臣都捉摸不透了,难道公主当初只是找个借口把苏月娥送去边关,为的就是让皇帝党露出马脚?然后好一网打尽?
这苏月娥也确实骁勇,巾帼不让须眉,此次歼灭蛮夷,苏月娥功不可没,难道公主还真是虚晃一招?真是冲着苏月娥的将才?所谓女驸马真是幌子?
众人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昭阳公主当真是深不可测,这一趟边塞之行越发的扑朔迷离,原本朝臣多少还能揣测凤意,如今再无人能看透昭阳。
昭阳公主自打回宫,每日都十分忙碌,朝中处置了不少官员,多了许多空缺,即便提拔了不少官员,可提拔过的官员的空缺却又空了出来,拆东墙补西墙总归不是办法。做事的官员少了,政务却不会少,多出来的只能层层累加,最终到了公主这里就是堆积如山。
昭阳公主废寝忘食彻夜处理,依然处理不完,秦青鱼的伤势在路上渐渐好转,可以为公主分忧了,朝政重任便分担去了不少,。秦青鱼也十分尽心尽力,再怎么辛苦都毫无怨言,俨然从公主的娈|宠摇身一变成了公主的左膀右臂。
如此一来,秦青鱼虽依然宿在公主寝殿,可两人几乎没有再同榻而眠过。
昭阳公主忙,秦青鱼也忙,两人忙碌的时间还不重叠,秦青鱼睡时,公主已经起床去上朝,公主睡时,秦青鱼正帮公主熬夜处理堆积的折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秦青鱼始终任劳任怨,从未同昭阳抱怨过什么,等官位空缺终于填补完,朝中事务不再雪片般送到公主案头,已经过去了数月,第一场雪都下过了。
这日,休沐,昭阳公主难得没有忙碌,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不见秦青鱼的影子,昭阳只当秦青鱼是出宫办事去了,前两日她交代了不少差事给秦青鱼。
用了早膳,昭阳公主想到许久不曾好好沐浴,每次都是匆匆洗了便又忙去了,便专程去了濯清殿,哪里有汤池,虽不是温泉,却随时都备着不凉不热的池水,方便使用。
这原本自然只有皇帝可以享用,其他后妃也得皇帝首肯了才有这个殊荣。如今却成了昭阳公主的专属,小皇帝连进来的资格都没有。
昭阳宽衣解带,舒舒服服泡进池水,唤紫芙进来帮她洗头,紫芙进来,跪在她身后,安静地帮她擦拭长发,昭阳闭目养神,不经意瞥到了紫芙的手。
怎么又红又肿?这是生了冻疮?方才布膳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昭阳回头看去,看到的竟然是秦青鱼?
昭阳淡淡道:“怎么是你?事情都处理完了?”
秦青鱼道:“国事是处理完了,私事却没有。”
昭阳转回身,继续闭目养神道:“那你处理去,准你一日休沐。”
秦青鱼道:“休沐就不必了,我只是想请个旨意,请公主尽快处置我,我这样随时可能恢复记忆的危险人物,不该这样明目张胆放在公主身边,打也好杀也好,砍断四肢做个禁|脔都好,请公主……给个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