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半个下午崔喜娘都在哭哭啼啼, 她从秦青鱼被刘嬷嬷追着打的时候就醒了,知道秦青鱼是为了自己才要被送去公主面前送死,当时就哭得肝肠寸断。
秦青鱼原本是不耐烦哄她的, 可想到人家毕竟是为了自己才这样伤心,就耐着性子哄了哄, 见崔喜娘越哄哭得越厉害, 便凶道:“我还没死呢,你给谁哭丧呢?”
古人都迷信, 崔喜娘听她这么一说,立刻觉得再哭下去就实在不吉利了, 赶紧擦了擦眼泪, 又惯性抽噎了会儿, 总算止住了啼哭。
崔喜娘狠了狠心道:“这事因我而起, 我替你去。”
秦青鱼本来还被她哭得有点烦,听了这话心烦没了,只剩下好笑。
这丫头, 看着胆小,关键时候倒还是靠谱的。
秦青鱼安抚道:“你放心, 我既然敢说就是有应对之法, 你顾好自己,别让嬷嬷寻了错处就好。”
崔喜娘道:“可是……”
秦青鱼道:“你与其在这儿担心, 不如帮我梳妆打扮, 这边也没个丫鬟伺候的,我一个人还真有点麻烦。”
崔喜娘这才抹泪点了点头:“那我去找嬷嬷要些热水。”
崔喜娘才给刘嬷嬷罚跪到晕倒, 实际很怕刘嬷嬷, 可青鱼姐姐都要为了她冒那样大的风险了,她再怎么怕也得硬着头皮上。
崔喜娘出去了, 同屋的周雨晴打从罚跪就一直识趣地龟缩着,压根不敢得罪管事嬷嬷,这会儿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人管饭,又不敢去要,只能不停灌水骗骗肚子,连带着对秦青鱼就来了气。
“你说你要送死就自个儿送去,干嘛捎带上我们?”
周雨晴平日里时不常就爱酸上秦青鱼两句,秦青鱼早已习惯,大部分时候都懒得搭理,偶尔闲得慌也会回上两句,但凡回嘴,周雨晴就没得倒霉,就这周雨晴也不长心,反而越发看秦青鱼不顺眼。
秦青鱼这会儿正盘算着怎么应对昭阳公主,好不容易打发了小哭包,总算清静一会儿,周雨晴又来当苍蝇嗡嗡,秦青鱼就不惯着她了。
秦青鱼噌地拔了头上的金簪,这还是离府前尚书夫人亲自给她簪在头上的,为的就是卖个好,让她多在公主面前为尚书府美言。
秦青鱼举着簪子径直走到周雨晴面前,周雨晴本来坐在床边还挺安稳,一看秦青鱼这架势,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强忍着仪态道:“你、你干什么?”
秦青鱼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见她掼在榻上,手起簪落,直扎周雨晴的左眼!
周雨晴吓得两眼圆睁,魂飞魄散,那一刻连尖叫都忘了,呼吸都凝滞了。
簪尖停在了离眼珠毫厘之间,秦青鱼斜唇一笑,和平时那温婉好欺的模样大相径庭,漂亮的眼眸阴翳邪魅,像个惑人心魄的女妖,分分钟能吸干精血的那种!
秦青鱼看着满头冷汗的周雨晴道:“说你蠢都是抬举你,居然敢挑衅一个马上要去送死的人,横竖我都要死了,拉你做个垫背的可好?”
周雨晴眼瞪得更圆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找了半天声音才勉强说道:“对、对不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秦青鱼的金簪缓缓挪了挪,按到了周雨晴还算细嫩的脸蛋,顺着脸蛋一路划到了脖颈,压在了跳动的颈脉上。
周雨晴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稍微动一下,那簪子就要毁了她的容,或者扎穿她可怜的脖子。
秦青鱼慢悠悠道:“饶了你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今晚大概有去无回,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小哭包。若是让我发现有人欺负她,我就是化作厉鬼也要缠着那人,直到缠死她为止,你懂了吗?”
有秦青鱼在,周雨晴还时不时想招惹一下崔喜娘,若今晚试探了公主,发现和自己想的不一样,秦青鱼势必是要逃走的,到时候只剩崔喜娘一个,秦青鱼还真有点不放心。
刘嬷嬷看不惯的是她,她走了刘嬷嬷大抵不会太为难崔喜娘,可同屋的周雨晴可就不一定了,吓唬吓唬周雨晴,起码以后她找崔喜娘麻烦总要掂量掂量。
吓唬完周雨晴,崔喜娘那边也借了热水过来,刘嬷嬷大约是觉得她必死无疑,竟然也没有为难崔喜娘,还让宫女帮着抬水让她好好沐浴拾掇干净,免得污了凤栖殿的门槛。
秦青鱼起初以为污染门槛只是句意会之言,没曾想,竟然就是字面意思。
秦青鱼收拾完,又被崔喜娘按着好好梳妆打扮了一番,梳妆盒还是从尚书府带过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抹在脸上也确实好看,就是拾掇的时间有些太长,秦青鱼几次想起来都被崔喜娘按了回去。
“别急,还没好呢。”
崔喜娘是真上了心,恨不得细致到每根头发,十四五的小姑娘旁的不会,梳妆打扮倒是熟练得很。
经了崔喜娘的手,秦青鱼原就姿容卓绝,这下更是顾盼生辉俏丽多姿。
临近亥时,刘嬷嬷才领着秦青鱼去了凤栖殿。
凤栖殿大门紧闭,角门却还留着,这是公主尚未回殿之意,若回了,角门便会关上,任何人不得再打扰。
刘嬷嬷到了角门前,门房太监小何子赶紧迎了过来,照理说他是公主的人,并不需要刻意再讨好谁,可见了刘嬷嬷,那小太监却是陪着笑的。
“哎呦刘嬷嬷,您老可有几日没来了,小的们可都盼着呢。”
刘嬷嬷笑道:“知道你们苦,这不就给你们送了替罪的来?”
小何子勾头看了眼秦青鱼,门楼灯笼明亮,看得倒还算清楚,见了秦青鱼的模样,小何子眼睛都瞪圆了。
“这……这这……这可也太像了!”
刘嬷嬷也随着小何子看了眼秦青鱼,道:“可不?仿佛那人刚入宫那会儿的模样,年轻着嘞。”
小何子陪笑道:“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自然见多识广,我那会儿年岁小,就记得最末那两年她的模样,倒是确实不如这鲜嫩。”
秦青鱼在一旁听着,倒是有些诧异,他们议论的是“青鱼”无疑了,可为什么他们说她比青鱼年轻?照理说她如果是青鱼,就算不比当年的自己老,也不该是年轻才对。
难道是妆容的关系?崔喜娘年岁小,给她化得妆容确实更显得幼弱些。
刘嬷嬷同小何子闲聊完,转头对秦青鱼道:“这位是何公公,你听他吩咐便是。”
说完刘嬷嬷便挑着灯笼走了。
小何子又上下打量了秦青鱼几眼,似乎确实被她的相似震撼到了,看罢才道:“看到这门槛了吗?”
秦青鱼点了点头。
小何子道:“跪上吧。”
秦青鱼愣了下:“跪……门槛?”
公主殿的门槛自然不会太窄,可再怎么宽也不过三指,膝盖跪在上面用不了多久就得硌青了,再跪得久一点腿都得废了。
这招数可真是有够毒辣的。
小何子高高在上道:“不然呢?公主寝殿的门槛,当然得跪着才能进去。”
秦青鱼道:“这是公主的吩咐?还是公公的吩咐?”
小何子冷嗤:“自然是公主的吩咐,赶紧跪着吧,公主可是快回来了,若是见到小主竟然没跪着,动了怒,可别怪杂家没有提醒你。”
区区一个看门的小太监也敢自称杂家,这是被欺压过头想上位想疯了吧?
小何子道:“还不快跪着,没看见那边凤辇都过来了!”
秦青鱼回头看了眼,还真看到了远处隐约有两排灯笼在晃动,看那样子,确实像是公主的凤辇。
秦青鱼又回头看向小何子,小何子已经有些急了,上手就拽了秦青鱼一下。
“愣着干什么?真不要命了?杂家可不是吓唬你,公主殿前,你们这些小主是不允许站着的,这门槛更是必须得跪着才能进,你可快跪吧!”
小何子越是着急,秦青鱼就越是不着急。
秦青鱼道:“我晌午方才让刘嬷嬷罚过跪,这会儿膝盖骨都是青的,再跪可就碎了,还怎么伺候公主?跪不得,跪不得。”
小何子可是真慌了,忙道:“你可别给我耍嘴皮子了,公主若是见你不跪,可是真会要了你的命!”
秦青鱼好整以暇道:“要的是我的命,你急什么?”
小何子就差没跪下来给秦青鱼磕头了。
小何子道:“姑奶奶,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不跪,我也得跟着倒霉,咱们都是伺候人的,何苦互相为难?”
秦青鱼这才笑道:“公公说得在理,那公公往后可也别为难我。”
小何子连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秦青鱼知道这话没几分真心,不过总归得了句承诺,往后再遇上事总有个说头。
小何子引着秦青鱼跪在角门的门槛上,跪得是头朝外,脚朝里,用小何子的话说,这是不能将臀对着公主,等公主进了正门,她还得调转过来,继续头对着公主,脚对着殿外。
秦青鱼道:“……”
这么多讲究,就为了折腾人,这昭阳公主属实是有些变态在身上的。
秦青鱼依言跪在门槛上,小何子让她手掌撑地,头埋得与门槛持平,不准抬头,也不准把臀翘起,得跪得四四方方,更不准偷窥公主凤颜。
这可真是个高难度动作,这么跪着,腿废不废先不说,人也得累够呛。
不过秦青鱼并没有跪多久,刚跪上摆好姿势公主的凤辇就到了,小何子赶紧小跑着给公主开正门,朱红的大门打开,咯吱吱的门响,听着就厚重气派。
昭阳公主下了凤辇,秦青鱼低着头,只看到公主的织锦娟罗裙飘袅而过,迈入了正门。
小何子示意她赶紧跪反过来,不能用臀对着公主,这可是大不敬。
秦青鱼耐着性子跪反过来,却见公主头也不回,径直进了寝殿。
小何子紧着拴了正门,不多会儿,昭阳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出来道:“老规矩。”
说罢,小宫女又忙着伺候公主去了,小何子指了指角门外的汉白玉地面道:“跪这儿吧,这角门要关了。”
角门要关了,让她跪外面?这是不见她,还要罚她跪一夜甚至更久的意思?
秦青鱼道:“我这还没给公主请安呢。”
小何子道:“公主今夜没心思,你且跪着吧,明日一早看公主怎么吩咐。”
还真让她跪一夜啊?这公主可真够心狠的。
秦青鱼觉得自己该重新判断了,她原以为昭阳公主找这个多和她相似的人,是对她情根深种。可如今再看公主对这些替身的态度,这样糟践,倒像是有仇。
难道青鱼和袖玉不是情人是仇人?
不,不对,若真是仇人,那玉佩怎么解释?那玉佩里的红豆可是实打实的,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可不是假的。而且那玉佩是鱼形佩,又是青玉所造,与“青鱼”二字相合,一看就是袖玉送给青鱼的,不是青鱼送给袖玉又被退回来的。
何况,若真是仇人,没失忆的她干嘛千里迢迢来京城?她就算失忆也是了解自己的,自己绝不是那种千里送人头的傻子。
不过昭阳公主糟践替身也是事实,难道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公主对她痴心一片,她却辜负了公主?
以目前已知条件推断,这个结论最符合现在的状况。
那眼下该怎么办?是跪一夜等明早看公主怎么吩咐?还是直接引起公主的注意?
秦青鱼略一思忖,明日一早公主还要早朝,即便她跪一夜,也未必能同公主说上话,反倒大早起地拦了公主更可能惹怒公主,还不如这会儿闹上一闹,是福是祸,夜黑风高的也好跑路。
秦青鱼试过,自己的功夫还不错,就算打不过那些大内高手,可逃跑之力还是有一些的。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有那青鱼佩作保,秦青鱼还是相信公主对她有情的。
小何子见秦青鱼还跪在门槛上不动,又催促道:“赶紧出去啊,跪门外去,我这还等着关门。”
秦青鱼道:“我是来伺候公主的,没见着公主如何能出去?”
小何子见她冥顽不灵,二话不说,抬脚便踹向了她。
秦青鱼惊叫一声,顺势向后倒去,只在身上留了个鞋印,实际并没有真的踹上。
夜静声显,何况就在自家殿门前,秦青鱼这一叫,昭阳公主在寝殿也听到了一些,她放下擦脸的巾帕问道:“何人喧哗?”
大宫女穗絮道:“是刘嬷嬷送来的人。”
刘嬷嬷院里的都是世家大族孝敬的人,大都别有用心,因而相较于其他院的嬷嬷,刘嬷嬷权利最大,教训起院里的小主也最是得心应手,昭阳一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宫里抬出去死了的也大都是这院里的。
昭阳记起进门时确实看到有人跪在门槛上,这也是恢复记忆前的昭阳定的规矩,恢复记忆后,昭阳倒是想过废了这规矩,可后来却发现,她实在见不得长得和秦青鱼相似的人,见了便忍不住怒气,与其出手伤人,倒不如让人跪在角门门槛,横竖她不看就是。
昭阳原本也就问那么一句,却没想到,外面的惨叫非但没有收敛,反倒一声高过一声。
昭阳蹙眉道:“这是有人擅动私刑?怎么叫得这样惨?”
穗絮赶紧道:“奴婢这就出去瞧瞧。”
穗絮挑帘出来,却见秦青鱼倒在角门捂着膝盖哀叫连连,小何子想关门,可秦青鱼的腿还在门槛挂着,小何子抬她的腿她便叫得更惨,像是断了腿似的。
秦青鱼离得有些远,脸看得并不真切,穗絮走近了才看清楚,本想斥责两句,让秦青鱼赶紧出去,扰了公主清静可是死罪一条,可待她看清秦青鱼的模样,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怎、怎会这般像?”
穗絮踉跄了下扶住了门框,她是公主的贴身宫女,自公主五岁便伺候公主,如今足有15年,说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实际宫里上下都拿她当总领太监看待。
穗絮可是最清楚个中曲折的,尤其罪太后的模样,她如烙印般烙在心底,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这、这人与罪太后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穗絮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的寝殿,又看向秦青鱼。
公主怨恨罪太后,早已成了心病,如今罪太后已死,只能靠这些替身来宣泄怒火。可替身终归是替身,公主越是撒气越是郁结于心,还不如不见这些人。
眼前这女子倒是像,可再像也还是替身,公主即便见了撒得一时之气,过后只会适得其反。
如今公主的头风已严重到睡觉都不得安稳,她无论如何不能再加重公主的病情,不能让公主见这女子!
穗絮深吸了口气,招呼一旁小太监道:“你俩同小何子一并,赶紧把她给刘嬷嬷送去!”
这话的意思就是得罪了公主,让刘嬷嬷看着收拾。
秦青鱼虽然不知他们平日如何心照不宣,却也听出了这言外之意。
好啊,她公主都还没见到,这些狗仗人势的就想要她的命了?!
秦青鱼眼见着他们过来,刚想躲闪,却从几人身形的缝隙看到寝殿门帘撩开,方才见过的织锦娟罗裙恍了出来。
秦青鱼眸光微动,眼泪说来就来,鼻子一酸便泣不成声:“别打我,我是来找袖玉的,你们别打我。”
这话一出,几个小太监气不打一处来:“闭嘴!公主的闺名岂是你这贱奴能随便唤的?!看我不打死你!”
穗絮怕惊动公主,急道:“莫说废话,快拖走!”
秦青鱼还在喊着:“袖玉!袖玉!我是青鱼啊!袖玉!”
一提“青鱼”二字,众人脸色大变,穗絮赶忙掏出袖中的丝帕,俯身塞住秦青鱼的嘴。
穗絮道:“拉去北门,杖毙!”
秦青鱼能反抗却不反抗,假意被控制住,奋力挣扎着。
“唔!唔唔!唔!!”
那抹织锦娟罗终于走到了跟前,说了句:“等下。”
轻飘飘的一声,穗絮却狠狠打了个激灵,脸色惨白地回头看向昭阳公主。
秦青鱼听了近三个月昭阳的大名,终于见到了本尊。
秦青鱼喘了口气,演戏的泪还在,她眼角通红,泪眼婆娑地望着昭阳。昭阳那张脸真的很美,旁的不说,单看那好颜色,秦青鱼觉得自己绝对是喜欢的。
月光下,公主因准备就寝而放下的长发如丹青妙手泼墨的画卷,淡而悠远的眉,内双的眼皮单薄地镀着微凉的月光,红唇倒是迎了门楼的灯笼,烛火火红,红唇如烈焰,在这凉白的夜色中格外艳丽,夺人心魄。
公主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缓缓走到门槛前站定,光影在公主那殊容绝色的脸上变幻着,昏暗中的眸子幽沉如海,又如万千星河坠落。
“你说……你是谁?”
公主的声音淡淡飘散在暗夜中,竟也那样好听。
秦青鱼挣脱开拽着她胳膊的小太监,扯出嘴里的丝帕,先打了个哭嗝,这才带着哭腔道:“我是青鱼,你的青鱼。”
“我的……青鱼?”
昭阳公主突然笑了,那笑意不入眼底,冷得掉渣,秦青鱼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句昭阳就道:“确实该杖毙。”
一旁穗絮已经缓过劲儿来,立刻道:“还不拖下去!”
小何子几人刚想弯腰拖秦青鱼,昭阳公主又道:“就在这儿打。”
接着道:“穗絮,去给本宫搬把椅子,再端盏茶来。”
穗絮使了个眼色,一旁小宫女银环赶紧去沏茶,穗絮则去搬了太师椅过来。
昭阳公主雍容华贵地坐下,茶也端了过来。
昭阳公主在角门里,秦青鱼在角门外,隔着门槛,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贱如泥。
小何子那边已经搬了长条凳子,刑杖也取了过来。
小太监架着秦青鱼就往长凳上拖,秦青鱼喊道:“等下!我怀里有样十分要紧的物件,别给弄碎了。”
说着,秦青鱼奋力挣脱出一条胳膊,从怀里摸出那青鱼佩,隔着门槛递向昭阳公主。
小何子慌顾着去拽秦青鱼,根本没注意她手里的玉佩,秦青鱼的手才刚伸出来,就小何子拽的猛地撞在了门框,砰的一声,撞得实在不轻,秦青鱼痛得手一抖,玉佩当啷摔在了那门槛上。
秦青鱼下意识伸手去接,却没接住,小何子几人架着她架到了长凳上。
那一刻也不知怎么,原本只是演戏假哭的秦青鱼,突然心底说不出的难受,她的眼眶蓦得红透,盯着地上四分五裂的青鱼佩,看着里面两颗红翡珠子迸了出来,一颗迸进了角门里,一颗滚到了角门外,一道门槛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嘭!
一记庭杖实打实打在了秦青鱼身上,痛得秦青鱼闷哼一声,眼泪差点没流出来。
疼是一方面,心里难受又是一方面。
就算她曾经辜负过昭阳公主,可她对公主也是有真心的,她能感受到玉佩碎裂那一瞬间的心痛,公主问都不问就这样对她,秦青鱼怎么能不难受?
也或者并不是她辜负了公主,而是公主辜负了她,她千里迢迢来找公主,公主见了她便是喊打喊杀,也忒无情了。
昭阳公主看着她挨板子,对那碎掉的玉佩居然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但凡对她还有点儿真心,看那定情信物碎了,心里总会有些难过吧?
罢了罢了,这大腿她不抱了,她走还不行?
秦青鱼本就只是试探公主,也想过最坏的境况,没想到还真倒霉的让她撞上了。
不能再挨板子了,再挨下去,只怕她就没力气逃了。
秦青鱼深吸一口气,猝然用力挣脱束缚,一个翻身跳下长凳,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转身就跑!
昭阳公主眸光一凛,当即便站了起来,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只一声冷喝:“追!”
侍卫们紧追了过去,小何子几个也跟着跑,昭阳公主提着罗裙也竟比他们跑得还快,深夜的宫道上原本除了巡逻侍卫再不会有旁人,如今却疾奔着一串的人。
宫门早已落钥,想逃出去只能翻墙,得顺着宫墙绕很远才能翻过去,宫墙外有护城河,这是个易守难攻的构造,从宫外难进来,从宫里则相对容易出去。
秦青鱼才来皇宫不足一日,还都关在那小院里,可她却对这整个皇宫十分熟悉,该走哪条路,该怎么逃,根本不用思考,身体自然会做出选择。
这样的肌肉记忆,再一次证明了她的确就是青鱼,她在这皇宫住过很久。
能在宫里长住的,除了妃嫔就是宫女。
看公主这样明目张胆地搜罗她的替身,想来她应该不是先皇的妃嫔,公主再如何丧心病狂,应当也不至于勾引自己小妈。
就算公主真的嚣张跋扈无法无天,偏就要做那有违伦常的事,她作为被发现了马上就会被灭口替皇室遮羞的小妾,也不会蠢到冒这种风险。
怎么想她都不会是先皇的姬妾。
所以她原本的身份应该是个宫女。
可能她爱慕公主,公主也曾心悦过她,旁人看不得公主如此有违伦常,便想除掉她,却被她幸运逃掉,而她的逃走又被那害她之人曲解成了辜负公主,所以公主才如此记恨她。
当然,也可能是年少时,公主与她确实两情相悦,可随着年岁渐长,公主便想掩盖自己曾经的荒唐,可又念在旧情,没有杀她,只将她驱逐出皇宫。可她却爱公主至深,非要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找公主当面问个清楚。
还有一种可能,她原是公主的心腹,公主为了利用她,假意对她芳心暗许,哄得她为公主出生入死,之后自然是兔死狗烹,她却以为公主还对她有意,这才蠢得自投罗网。
她可真是……没失忆前千里送人头,失忆后还是千里送人头。
不管怎么分析,都是她爱慕公主,公主或因为误会,或确实对她无情,总归都是负了她。
情之一字果然伤人,原本秦青鱼是不信自己会千里赴死的,可见到昭阳公主,看到那样国倾城的美貌,她又觉得,自己或许还真会一时头脑发热,愿做那牡丹花下的亡魂。
我如此痴情,公主你却要杀我。
唉。
到底还是失忆了,虽然看到青鱼佩碎了有些心痛,可也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或许这就是老天对她最后的怜悯。
做了那么世界的任务,从来冷酷无情的秦青鱼,难得失忆多愁善感一次,却被深夜急促的警钟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是吧?这钟是随便可以敲得吗?她虽然没有记忆,但总觉得那应该是发生类似于皇帝殡天、叛党造反,或者嫡长子诞生,才准许被敲响的皇钟,怎么会为了抓个区区的她就给敲了?
公主啊,你是有多恨我?
她原以为公主不至于为了她闹得满城风雨,她就算弄错了,也还有逃生的机会,却不料竟会错得如此离谱,公主这是不杀了她誓不罢休。
失忆后第一次推断就错判了形势,只怕她今夜真的是凶多吉少。
追兵越来越多,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火把,秦青鱼从来不是认命之人,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她都会挣扎到底。
她一路抄着常驻皇宫的侍卫都想象不到的诡异路线,窜屋檐,跑院墙,跳假山,最后绕到了御花园最角落,就在众人以为她要翻墙跳进护城河时,她却突然消失在了梅林掩映间。
肌肉记忆带着秦青鱼跳进了梅林中的枯井,谁能想到枯井下居然有个密道,秦青鱼跳下来之前自己都不知道。
她相信自己的肌肉记忆,便随着身体自己来回跑。
秦青鱼沿着密道一路矮身前行,走了许久才走到头,密道太黑,她几乎是一路摸着过来的,走不动了便又四下摸了摸,周围都是砖砌的,还算平整,摸到头顶依稀有可以扒着的把手,她便拽着把手踩着墙壁上的凹梯,爬了上去。
爬到顶是个朝上开的盖子,秦青鱼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这才试着推了推。还好没有上锁,只是经年不用,嵌得有些紧,秦青鱼拔出发簪,插|入缝隙划拉了一圈,划拉松了些,这才给推开。
出来之后依然很黑,秦青鱼四下摸索着,摸到了火石与蜡烛,点上,这才看清周围。
这是间密室,无窗无门,唯一一个像门的地方被木板挡着,旁边有机关,拉开机关应该就能出去。
秦青鱼有肌肉记忆,却没有脑子记忆,她知道自己刚才在地道大约走了多远,也知道哪个方向,她甚至能画出自己的走位图,等比例放大就是地图。可她不记得皇宫具体地形,记得走位也白搭,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皇宫什么位置。
秦青鱼趴在木板上听了片刻,外面依稀有走动声,她不敢贸然出去,权且脱掉外衫铺在地上,只穿着抹胸襦裙权且躺下休息片刻。
早上起得早,又折腾了一天又大半夜,她还真有些累了,再者也需要养精蓄锐补充体力。
不过这样的深秋光着膀子还真有些冷,而且还饿,一天没吃东西了。
睡饱了之后,秦青鱼便凑到木板听外面的动静,这会儿大约是早上辰时,门板外可以听到隐约的说话声。
秦青鱼又把外衫挪到门板跟前,坐在外衫上,耳朵贴着门板,靠坐着。
秦青鱼耐心十足,这一听就是一整日。
秦青鱼不担心梅林枯井会被发现,她跳进去之前,肌肉记忆把周围掩饰得很好,很安全。
只是她不能再从那枯井出去,她是在梅林消失的,梅林附近必然有重兵巡逻,出去就是送死,她只能从这门板出去。
外面的声音已经没了一个多时辰了,秦青鱼盘算了下,这会儿大约是午夜时分,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秦青鱼一向果断,确认了外面没人,马上转动机关,木板轰隆隆打开,竟是个衣柜,密室连接的是间卧房。
衣柜乍一看是镶嵌在墙上的,无法挪动,实际却是密室入口。
秦青鱼借着窗外还算明亮的灯火瞟了眼这衣柜,总觉得十分熟悉,这一看就很贵的黄花梨,柜门上竟还有先祖皇帝亲手题字,这难道是先祖皇帝御赐之物?
公主的爷爷赏赐的,那这应该是某位太妃的寝卧。
不过这么晚了,太妃为何还没回来?难道是在其他太妃的寝殿?
秦青鱼并不敢多留,转身蹑手蹑脚朝门口过去,还没等摸到门,便听门外传来脚步声,还不止一人。
这太妃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秦青鱼环视了一圈,床下可以躲藏,可床边是脚踏,太妃的脚踏必然会睡个宫女陪夜,宫女躺下便会发现她。
床下不能躲,那就只能……
门外的人已经快到门前,秦青鱼顾不得多想,三步并作两步,飞快闪回衣柜,拉开柜门藏了进去。
刚关好柜门,房门吱呀推开,隔着柜门缝可以看到烛台点上了,房内一片敞亮。
脚步声近了,停在了床边,坐下,宫女似乎想说什么,刚发了个音就被太妃无声制止,宫女没敢再说什么,脚步声响起,宫女退了出去,房门关上。
秦青鱼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太妃似乎心情不好,没让宫女守夜,这倒是方便了她,只待太妃睡下,她就能安全离开。
秦青鱼耐心等着,等来等去等不来半点动静,这太妃莫不是坐在床边睡着了?还是说她漏听了动静,实际太妃已经躺下?
秦青鱼正揣测太妃是否睡着,烛影突然诡异地晃动了下,秦青鱼暗道不好,可已来不及了,柜门猛然打开!
秦青鱼望着柜外熟悉的花容月貌,瞳孔紧缩。
昭阳公主?!
这里是……凤栖宫?!
昭阳公主站在柜外,眼底血丝密布,像是许久不曾休息,通红的眼死死盯着她,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秦青鱼光着的香肩,又落在折腾了一天两夜有点下滑的抹胸襦裙。
“呵。”
昭阳公主扯着嘴角笑了下,凭心而论,这笑有点儿瘆人,尤其背对着摇晃的烛光,越是貌美如花,越是让人毛骨悚然。
昭阳公主该不会是不眠不休找了她一天两夜,气得想一刀捅了她吧?
秦青鱼瞟了眼昭阳公主手里锋利的匕首,已经感觉到心口在疼了。
秦青鱼全身绷紧,随时准备接招,脸上挂出转移敌人注意的皮笑肉不笑。
“哈,哈哈……我、我若说我舍不得公主,跑了又拐了回来,专门来爬床的,公主……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