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梦以前还在读大学吧？毕业了吗？”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中原先生突然抛出了这样的疑问。
今天的中原先生意外地回来的比我想象中要早一些。
我还以为在太宰治刚刚找他的情况下，会有很多工作要完成呢……居然七点就下班了吗。
而且，还直接买了便当回来，也没有提前和我说一声，要是我提前出门吃饭了，那不是很浪费吗？
虽然我也不太会那么准时吃饭就是了……还是在自己一个人吃饭的时候。
想到这里多少有些心虚的我好好回答起了对方的疑问：“唔，正好是大四的第一个学期，还有一年才毕业呢。”
我是21岁的冬天来到的这个世界，在我小学刚开始念书的时候，对于年龄的限制还没有那么严格，和同龄人的普遍年龄相比，我早上了一年学。
“而且，特别过分的是！穿越的那一天！离我刚刚开题报告答辩通过没多久！我才刚喘两口气啊！”现在想想我还是对此义愤填膺，“又要实习又要写论文又要准备期末考真的够麻烦了！为什么不发生在我被导师折磨之前呢！”
要知道，我写出来的可是切切实实的学术垃圾。
完全是硬着头皮瞎编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什么，纯粹是为了应付毕业。
现在想想，港口黑手党很多麻烦的报告文件都比当初该死的论文好多了！
我说的兴起，然后想到中原先生可能对学校的事情不太熟悉，正准备解释呢，但在此之前姑且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明明关于我的过去，中原先生已经好久没有提到过了。
今天的中原中也，看起来格外反常。
不止是他过早的回家时间，也不是他突如其来的提问，哪怕他现在神色如常，我却依旧能从他嘴角微微下撇的弧度捕捉到他略显低落的情绪。
注视了他这么久，对我来说，分辨他的情绪就已经和呼吸一样简单了。
仅听声音的话，中原先生的口气还是非常平稳的：“那，梦有想过继续读书吗？”
我趴饭的动作一顿。
中原先生虽然看着我，但明显眼底的聚焦没有落在我的身上，就像提前打好过腹稿一样，他自顾自地说着接下来的内容：“一开始，小川选择加入港口黑手党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吧？因为知道了过多的情报怕被首领担心泄露什么的……但现在不会了。”
他虽然说的很含糊，但我也大概能猜到中原先生的暗示。
掌控一个人，最方便的做法，就是知道他重要的东西。
如果有中原中也替我担保，不，只要中原中也还在港口黑手党一天，我就不可能做出泄密或者其它类似背叛的举动。
就像我负责的工作内容虽然称不上多难，但都是较为关键的情报，必须交给十足可信的人。
以前的我是没有其他的归处，现在的我是中原中也成了我忠诚的理由。
因为中原中也值得信赖，于是我的立场也变得毋庸置疑。
“小川其实并不喜欢自己工作的内容吧？”中原先生的口气笃定，“既然当初只是被迫做出的选择，那现在尽快纠正会比较好。”
虽然我知道中原中也现在说的都是出于对我的好意，但听起来可真刺耳。
老实说，我有点生气。
我放下碗筷，故意曲解对方的意思：“中原先生是站在上司的角度，觉得我的工作做得不够好，在劝退我吗？”
“当然不是！只是……”
“那么，是因为我留下来，中原先生会觉得我很累赘，所以需要支开吗？”我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累赘什么的，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觉得。”终于将我映入眼中的中原中也，口气也隐隐带上了不快，“怎么都到现在了，你还这么认为？”
“因为中原先生不肯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吧，虽然我也能猜得到。但我也说过了，我还是会有误解的可能。”我毫不避让地同他对视着，“太宰那个家伙，对你说了什么多余的话么？”
根本不需要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仅仅是这一瞬间的愣神，就足以我确认自己的猜想。
……啧，想法过于直白的中原先生，果然很容易被太宰治那种心思深沉的家伙左右吧。
我又在心底恶狠狠地给太宰治记了一笔，然后听见中原先生的声音闷闷地响起：“那家伙看起来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吧？即使我再怎么喜欢港口黑手党，也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地方，所以……”
“所以，中原先生希望我前往更光明的地方吗？”我看着他还敢在这个时候在我面前点头，气得牙痒，“中原先生以前还指责我，说什么我总是在替你做决定，现在来看，你不也完全一样吗？”
这难道是我以前认为中原先生对我的心意，没有那么坚定的报应么？
真是的，我到底还得说到哪个程度，才不会被他误解啊。
事到如今了，中原先生怎么还在低估我对他的喜欢呢？
我深呼吸着，知道发火是现在最没有用的事。
“首先，对于我大学没有读完的懊恼和遗憾……确实是有的。”我迎着对方“果然啊”的神色，立刻加快了语速，“但是——那只是因为临门一脚的被迫失败，是对沉没成本的惋惜，不代表我有多么执念。”
“其次，我的确不喜欢我的工作。然而——我深切地怀疑，只要是工作，我都不会喜欢。”把每一个转折词都格外强调着的我，想了想赶紧补充道，“也别说什么不工作之类的话！这是自己养活自己不可或缺的手段吧！”
我可受不了成为家庭主妇。
倒不是说我对这个职业有多少歧视，而是我根本做不到。
又要做家务又要提供情绪价值又要照顾其他人，笑死，我三件事没一个擅长的。
而且，哪怕是物化的方式，在职场上工作的话最起码工资会是对自己能力的肯定，哪怕是贱卖，起码也是明码标价。
虽然中原先生的话可能会有一点不一样……但他太溺爱了。
无论是什么离谱的要求，大部分时候他都会欣然纵容，总觉得，很容易被中原先生养废呢。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对我来说，‘光明的地方’就是中原中也的身边。”
我才不在乎这个世界的正义。
毕竟我可是不介意世界就此毁灭的人，和太宰治的情况还不一样，我并没有杀害别人的手段，亦没有拯救别人的能力。
又一次的，中原中也避开了我的眼睛：“是因为担心没时间见面吗？但现在我们好歹也住在一起……”
“这次的敌人，非常棘手吗？”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如果中原先生敢说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全，我会在这里，现在，立刻，给中原先生脸上来一拳。”
“……前提也得是，梦能打得到吧？”这样说的中原中也，却是变相承认了我的回答。
说实话，我有点难以想象这得是多严峻的情况。
对我来说，中原中也这个名字就是战力上的巅峰，而且虽然不想承认，但作为同伴的太宰治的实力同样毋庸置疑。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不自信的中原中也。
……到底是怎样可怕的敌人呢？
“完全没有必要啊，中原先生。你明明很清楚，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我和中原先生一起死亡。对我来说，这样的Dead End，可谓完全是Happy End呢。”
但就对方几乎没有变化的表情来看，很显然，我的话语没有办法说服他。
也对啦。
一起死掉也就算了，如果是我单方面的死亡，就算中原中也可以继续向前，他肯定还是会难过的。
也就是说，我得给他更不能拒绝的理由才可以。
我决定残忍一点：“这种程度的风险，在中原先生追求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即便这一次我呆在了安全的地方，那下一次类似的事情发生呢？说一定会抓住我的手的中原先生，就算冒着失去我的风险，也必须做到不放开才可以。不然会不会某一天，中原先生会觉得不在我的身边，我反而会比较安全呢？”
一瞬间，一抹刺痛出现在了中原中也的脸上。
这是我刻意造成的伤害。
我没等他开口，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也许从生命安全的角度考虑来说是这样，但是，精神上肯定不是吧。”
要怎么样，才能更准确地向中原先生传递我的想法呢？
“我以前的人生……只能用按部就班来形容。小学读完是初中，初中读完上高中，高中之后是大学，大学的专业，也不过是根据所谓的‘好就业的专业’来选择的。好像走出每一步的我都有选择，也没有什么谁拿着刀子逼我就范的情况，但一直以来，我只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裹挟着前进。”
社会潜移默化的训诫，父母的希冀，还有一些别的我说不清楚的东西。
说不定，是我对自己的要求也有可能。
“中原先生以前说过，是因为想要做所以去做了吧？但我的话，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而我恰巧能够做到，所以我就去做了。”
可能有点讨好型人格？但也不算吧。
让别人感到高兴，本来应该是一件能够让自己快乐的事情才对。
而且，也许是周围人的欲望在我眼中过于浅薄了，我总是知道怎么做才会是对的。
于是能做到的我去做了。
我没有自己的愿望。
既然对我来说，怎么样都是一样的，按照别人的希望做的话，至少会有人感到高兴的吧？
如此顺理成章，顺理成章到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样的“正确性”。
普通人的人生，说不定都是这样的。
走在一条看似平稳的康庄大道上，按照世俗的定义力争上游，既然自己的意志并不清晰，那就按照普遍的标准来行事吧？
这是大家的经验之谈。
只是，我一直被推着向前走。
看似每一步都是自己点头同意做出的选择，但实际上肯定不是这样的。
就像提线木偶一样的我，甚至找不到谁在掌控我身上的线，所以，更谈不上要去反抗了。
我的专业虽然非常好就业，但就连实习期都加班得非常辛苦。
我称不上喜欢，但也算不上讨厌，因为整个行业都是这样过的，所以就连抱怨都没什么立场。
“其实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就像中原先生描述的那样，加入港口黑手党并不能算我自愿做出的选择。但是，当时把生活过得一团糟，倒可以称得上是我自己决定的了。”
现在想想，明明只是三年前的生活，却恍如隔世。
上班-下班-回家喝酒喝到吐或者喝到醉-上班，这样周而复始，不知道为什么而浑浑噩噩地活着。
我挑起一口饭，咀嚼了起来。
是甜的。
主要由淀粉和碳水化合物组成的大米，会在相关酶的分解下成为葡萄糖，所以当然是甜的。
很久以前学过的生物知识，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脑内。
那又是为什么，三年前的我，根本品尝不出这样的甜意呢？
“和中原先生相遇，也不能算是我的选择；就连喜欢上中原先生，说不定也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但是……当然要有但是了。”我说到这里，没忍住笑了起来，“但是，答应了中原先生的追求，一定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只有这件事情，我非常确认。
学校、专业、工作……这些都是必须的。
但是恋人不是。
我不是为了让谁感到骄傲，不是为了保全谁的面子，不是为了让谁感到高兴，也不是为了得到社会的认同，才这么做的。
答应的话中原先生一定会非常高兴……不过，我不是出于这样的理由，才点头的。
也不是因为我一定要有一个恋爱对象，所以我才选择的中原先生。
没有人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充其量只是，想要牵起中原先生的手，我想要得到他而已。
再说了，我可是一个十足的悲观主义者哦？
“恋爱的话极有可能会分手，如果得到了再失去我宁愿从来都没有得到……可是，我没有相信所谓的‘概率’和‘经验’，而是选择了相信中原先生。”
即使中原中也已经不再是我的神明。
他只是人类而已，但是，是他的话，说不定就能做到。
毕竟，中原先生可是向我承诺了。
这种奇妙的信任感，究竟是从哪里迸发的呢？
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答案。
“中原先生或许还不清楚小川梦子的选择标准，那就是‘有中原中也就选择中原中也’，都有或者都没有的场合才有需要和我确认的必要吧？读书，或者是别的什么，起码得有中原先生在才可以。”
然而，中原中也一定会是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
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我最为确认的选择，这是我违背常理的信任。
“说过绝不会松开我的手的中原先生，一定不会食言吧？”
我试图抓住他的手，而中原中也没有躲闪。
我不由得笑得更开心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忘了我刚才说的吧。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中原中也这么说着，然后也露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了。所谓的敌人，我会粉碎掉的。”
“那当然了。”我声音轻快，“中原先生一定能做到的。”
我比他更相信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