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梦子。
中原中也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是在首领办公室，被森鸥外推过来的简历上。
“这是马上会入职在中也君手底下的新员工，不过，并不是武斗派。”森鸥外双手交叉，撑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还是一位不太擅长日语的外国人小姐，就劳中也君费心了。”
简历上，这个叫做“小川梦子”的女性有着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证件照里的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特意让首领交代的属下吗？
“这家伙，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吗？”直截了当将疑问说出口的中原中也，并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森鸥外微笑着，“就只是新人入职来通知一下中也君而已，不必给对方特殊的关照。”
……意义不明。
“啧”了一声的中原中也，只是低头继续看着手中的这份简历，没有追问。
小川梦子……国籍写的是中国，难怪手写的汉字会缺斤少两，看起来有点奇怪。
擅长做的事情，切，全都是电脑类的相关技能，射击评分很低，打斗能力、耐力、体力都很差劲，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应该入职港口黑手党的家伙。
加入港口黑手党的理由，填写的是“因为没有别处可以去了”，奇怪，是没有海关证明的偷渡客吗？
目前居住地填写的也是港口黑手党的员工临时宿舍，这样看偷渡的可能性更高了。
各种各样的猜想萦绕在中原中也的心头，他看了一眼依旧笑眯眯的森鸥外，深知自己不会再得到更多的回答。
“我知道了，Boss。”中原中也点头，“那我就按照我的方式来行动了。”
*
小川梦子是一个少言寡语的女性。
脸看起来非常稚嫩，一看就很年轻，说不定都还没有成年。
这是中原中也对她的第一印象，丢下“初次见面，我是小川梦子”和“不好意思，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录音吗”便不再吭声的女性，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的身后，唯有偶尔的点头才表明着她没有走神。
毕竟是第一天入职，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而不是西装革履的女性，在港口黑手党的大楼显得尤为明显。
即便是被来往的人注视着，小川梦子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是那种并不好接近，会和别人保持距离的类型。
这样判断着的中原中也介绍着港口黑手党各个楼层的分布，指了指眼前的这片区域：“这里就是我们部门的地方，那张空着的、放了电脑的桌子，是你的工位。说起来你要负责的事情……”
“是确保部门的正常运转对吧？”小川梦子用一种非常缓慢的语速说着，她的谈吐和发音明显带着一种外国人的生硬，在说话的同时，她还频繁看向了手机屏幕，“报销，物资监管，报告汇总记录，还有相应的成本控制测算……我收到的描述是这些。”
“……嗯。”听着对方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中原中也缓慢地点头，并没有收到其它通知的他，对于小川梦子的工作内容也并不算了解。
即使是中原中也，也知道最好不要在新人面前露怯，不要给出“我不清楚”的作答。
于是他说：“小川你的日语，意外地水平还挺好的。”
“真的说的好，就不会得到这样的夸赞了。”这么说的小川梦子，表情还是淡淡的，“中原先生无需做这种鼓励的夸赞。”
说话过于直白，浑身都是刺，说着甚至可以称得上冒犯的话。
“确实。”中原中也赞同地点头，“敬语，完全说的乱七八糟的。这个地方应该用的‘敬他语’而不是‘自谦语’才对。”
小川梦子的表情终于变了。
她皱起了眉：“……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学习这些的。”
一个看起来并不好相处的家伙，但过分认真的地方并不讨厌。
无论是担心听不懂所以才要录音的行为，还是一边用手机查着电子词典一边说话的行为，都让中原中也有点想笑。
总觉得……这位新的下属还不错。
*
“中原先生，你知道公司附近是否有合适的房屋出租吗？”
被拦住了。
中原中也抬眼，看着这个依旧非常显眼的女性。
“是小川啊。”中原中也恍然，“你是打算搬出宿舍吗？但我记得，刚入职的员工明明有三个月的免费居住时长吧。”
“或者，按照规定我可以提前预支三个月的工资。”小川梦子回答道，“住在宿舍会有很多不便之处，我并不希望自己的作息习惯会打扰到别人。另外，住在公司也意味着会24小时待命吧？完全是资本家的剥削行为。”
“……这可不是可以随便跟上司描述的事情吧，小川？”中原中也有点哭笑不得。
“因为中原先生还很年轻，没有被资本主义的腐朽侵蚀。”又是一边看手机一边说话缓慢的小川梦子如是说，“如果中原先生不知道的话，我就要只好去路边的房屋中介中心下达委托了。所以，如果能够得到帮助，我还真是感激得五体投地。”
“‘感激得五体投地’是哪门子的用法啊？感激不尽也就够了吧。”中原中也叹气，“一个月的预算是？”
“房租最好不要超过工资的三分之一，我受到的生活经验是这样的。所以应该是……这个数。”小川梦子说着，举起了手机，屏幕上的记事本写着这个数字，“我对房价和物价并不熟悉，这么多的租金够吗？”
“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就我所知，距离我租的位置隔了两条街的布告栏就张贴着房屋出租的告示。走吧，我带你去。”
小川梦子明显愣了一下，好一会儿，她才感慨道：“中原先生，真是一个好人呢。”
现在想想，这家伙喜欢说他是好人的习惯，从刚认识的时候就有了。
但在当时，第一次听到的中原中也“蛤”了一声：“……什么意思？听起来还真是微妙的说辞。”
“是赞扬中原先生热心肠的意思。表达了我的感激不尽。虽然我觉得很麻烦中原先生，但现在的我确实需要这样的帮助。所以，我就不客气了。”
那个时候的小川梦子，还是能够非常坦率地接受别人的好意。
大概花了三个工作日的晚上，他们就敲定了小川梦子最终的住所，在入住的担保人上，也填写的是中原中也的电话。
“这附近有一家二手的家具店，我把地址发给你。”这么说着的中原中也，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的话就尽管说。”
“中原先生，真是一个好人呢。”又一次这么感慨着的小川梦子，光脚踩在木板上。
新家是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看起来会是一个大工程……不过没关系，总能够解决的。”小川梦子转过身，注视着眼前的中原中也，一直面无表情的女性，此刻却露出了一个非常浅淡的笑容，“而且，中原先生已经为我做的足够多啦，真的是让人感激到五体投地的好人呢。”
“是‘感激不尽’。”中原中也又一次纠正道。
黑色的短发，黑色偏灰的眼睛。
这位气质冰冷的女性，在这个时候微微弯了弯眼睛：“反正都是一个意思啦……这已经完全是上司无需背负的责任了，所以说呢中原先生，我一定会记得回报这份恩情的。”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而且，也没有到‘恩情’这种沉重的地步。小川的日语，果然还需要长进呢。”
“哪有，我已经很努力了，就差努力到梦里都在背日语单词的程度，”这么说的小川梦子，又一次望向了窗外，“今晚的星空非常皎洁，明天一定会是一个大晴天的吧？”
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对未来这么充满期待的小川梦子。
为什么在自己出差两周回来以后，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再一次回到公司，中原中也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驼着背坐在工位上，眼神疲倦，精神状态简直判若两人的家伙。
明明还是同样的一张脸，明明还是一样的没什么表情。
但她的身侧，却染上了一股挥之不去的酒味。
原本亮堂的眼睛此刻是死水一片，混杂在组员之中，小川梦子轻声说：“好久不见，中原先生。”
明明还是那么年轻的女孩子。
为什么，会露出那么毫无希望的眼神？
就好像，什么东西再也无法映入她的眼中一样。
……不可避免的，中原中也感到了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