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点喝高了。

  站在酒吧的厕所里,我迷迷糊糊地想。

  粮食酒果然和洋酒不一样。

  入口的时候度数会低,不会迅速上头上脸,但余味无穷。

  等我意识到自己喝多了的时候,就已经为时过晚了。

  酒精新陈代谢的速度非常快。

  就以酒和头孢的组合为例,如果先喝的酒,第二天吃头孢一定不会出事;但如果先吃的头孢,稳妥起见最好七天后再喝酒。

  根本的原因在于,酒精和药物新陈代谢的速度完全不同。

  和误食了食物一样,喝过头之后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这些排泄出体内。

  除了多喝水之外,我还有一个很好用的办法。

  催吐。

  只要将两根手指塞入口腔,按压住舌根,不需要持续多久,当胃酸上涌的时候,就可以抱着马桶或者洗手台开始狂吐了。

  很简单对吧?

  是谁都可以学会的小技巧。

  这么便利的办法,当然是会存在弊端的。

  胃酸毕竟是具有腐蚀性的,于是食道和牙齿都很容易受损,次数多了的话也会像我一样逐渐厌食。

  而且,这种行为是容易上瘾的。

  明明是为了保持清醒的最后手段,却成了我心安理得放任自己沉浸在酒精的理由。

  实在不行,还可以催吐嘛。

  所以喝多了也没有关系。

  催吐本身的过程是痛苦的,但这种自虐般的痛苦,却意外地会让人有一种舒畅的感觉。

  也许是吐得昏天黑地之后,那一瞬间的清醒。

  水龙头冲刷着异味和脸颊,冰冷的水温在大冬天足以教人瞬间醒神。

  我拉了拉身上的立领,嗅到了酒精残留的臭味。

  好烦,又得洗衣服了。

  就算是洗衣机洗我也很烦,就连几个按键我都嫌费劲。

  这个瞬间,我有一点后悔。

  要是少喝点的话,这件衣服就可以多穿一天了。

  不过,至少现在回家是没有问题了。

  离开卫生间的我走回到刚才的位置上,恰巧看见太宰治正把什么东西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瞧见我出来,这家伙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施施然地收回手:“小梦子去了好久呢~”

  他指了指挂在椅子上的大衣:“刚才小梦子的手机不小心滑落了,我可是在做好事。”

  我拿起大衣,在口袋里探了探,只摸到了家里的钥匙和上锁的手qiang。

  桌子上放着的那个,确实是我的手机。

  但太宰治会那么好心吗?

  我拿起手机,迅速而且狐疑地翻找着我的邮件发送历史,却没有看出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甚至连我还没有编辑发出的草稿箱,都没有被修改。

  中原先生的邮件自然是红心而且置顶的位置,从发送记录来看,太宰也没有做多余的举动。

  只是在偷看吗?

  还是发送了什么,但因为删除了记录,所以我已经无法追溯了。

  放松警惕了啊。

  刚才就应该把手机放在身上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原先手机是放在大衣口袋里面的吗?

  ……想不起来。

  大脑强行运转着,但还是处在半开机的状态。

  普通的物理催吐,当然不可能100%解决问题,仍有一部分的酒精残留在我的体内,我披上大衣:“算了,反正你做了什么,也不可能告诉我。”

  而我总会知道的。

  到时候再和太宰治算账也不迟……我这样想着,却有一点想泄气。

  中原先生还让我不要去招惹太宰呢,也是,我总是吃亏的那一方。

  就连今天我们看似相处的气氛不错,也是太宰治莫名其妙地心情还算不错。

  包括现在也是。

  太宰治突然搭上我的肩膀:“这么晚了,小梦子又喝了这么多,我送你回去吧~”

  脑子清醒一点的状态和先前完全被酒精糊住的感受截然不同。

  我心里盘算着立刻拍开他的手甚至畅想了一下当场给对方一个过肩摔的场景,想了三秒之后我放弃了做梦。

  虽然在港口黑手党,太宰治的体术水平算是中下。

  但我可是彻头彻尾的垫底。

  我的身体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酒精掏空了,虽然即便没有酒精,我又愿意拼死训练,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人应该有自知之明。

  那并不是我擅长的领域,真要努力的话锻炼大脑才更有性价比。

  “我可不知道太宰治什么时候有那么好心。”我没忍住刺了对方一句,“请放开我,我要去结账了。”

  “哪里,我可是对女性非常温柔的gentle man~”这家伙甚至还和我拽起了英文,“我们就一起走吧。”

  我没想通太宰治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哼着歌走在我的前方,真的是一副打算护送我回去的模样。

  冬夜的横滨有点冷,我不由得拽紧了身上的大衣,试图抵挡住寒风。

  我选的酒馆,是离我现在住的地方十五分钟左右的步行距离。

  毕竟喝醉了还是最好不要搭乘交通工具,走回去是最好的选择,还能被冷风吹着醒醒酒。

  我还是没想通太宰治跟着我是想做什么。

  如果是想知道我的住址,那种东西随便翻一下文件就可以了。

  他的权限在我之上,而且完全不用我指路,看他灵活地在巷子里行走的架势,应该早就知道我家住哪里了。

  “我可是真的担心小梦子会遭遇不测。”太宰治没有回头,继续用后脑勺对着我,“要是这么有趣的小梦子,在横滨的街头被不知名的人杀害了,这样的落幕方式,未免也太戏剧了?”

  “人生本来就很戏剧吧。”我仍然盯着他看,“对我来说,这种意外的死法也没什么不好的。”

  自杀是一种逃避。

  但他杀就不是了,我尝试过也努力过,然后迎来终结,那也就只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只能说是我运气不好。

  不对,应该是运气很好才对。

  抗争太累了,活着太累了,在为看不见的东西而感到痛苦也太累了。

  我很清楚我有多么破碎。

  行走在路上的只是一具空落落的躯壳,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地行走着。

  人类应该拥有自己的信仰,正确认知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什么,并且为此付出努力;而我没有目标,就连最为强烈的情感,也不过是对中原先生的仰慕。

  就连这样的仰慕,都是自私而且半吊子的,根本没有办法成为我行走在世间的动力。

  情感想要逃避,理智上却认为逃避可耻。

  于是我只好寻求死亡了,最自洽的方式,也是无可奈何的他杀。

  小行星撞击地球也好,被无差别杀人犯盯上也好,专门对“小川梦子”报以杀意也好,对我来说,这将是最棒的结局。

  已经考虑的这么清楚的我,又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因为一句话而动摇呢?

  “那可不行。”太宰治的脚步没有停顿,“出差之前,你的神明大人可是郑重地拜托我,要好好地照顾你呢~”

  明明是这么冷的冬夜,我却感到了一阵晕眩。

  原本扶着墙慢慢前进的我,跌跌撞撞地奔跑了起来。

  不扶墙的话走直线很难,但现在我已经不去在意那些东西了。

  终于追赶上太宰治的我抓住了他的衣袖:“……真的吗?”

  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说话时带出的白气盘旋上升打着转,太宰治终于回过头,笑眯眯地说着毫不相干的话:“小梦子再这样看着我,我都以为是要对我移情别恋了。”

  “真的吗?”我执着地盯着他,又一次地询问道。

  这很有可能又是太宰治的一个谎言。

  他随口一提的借口,除了我这样的笨蛋之外,谁都不会上当。

  “这种事情……”太宰治的话还没有说完,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这种事情,还是和拜托他的当事人来确认,会比较好吧。”

  在那个瞬间,世界仿佛就此安静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已经松开了太宰治的衣袖。

  恰巧不远处一辆车呼啸而过,车灯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更照亮了这个人的身影。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形,熟悉的笑容。

  简直就像梦境一样。

  一直在思念着的那个人带着他标志性的帽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独一无二,而又闪闪发光的神明大人。

  我怔怔地看着对方,如梦初醒一般迟疑地说:“……中原先生?”

  “好久不见。”中原先生朝我伸出手,“来吧小川,到我身边来。”